再說劍先生應約君山之鬥,一定也要告訴虎前輩,阮偉一念至此,不覺直向西藏出發。
數日後的行程,阮偉就聽到一件關於自己的消息,原來江湖上很快就盛傳,有一位二十五,六歲的青年劍客,在金陵一劍削斷天爭教兩位金衣香主的手腕,並且傷了正義幫三花武士陶楚。
消息傳出,到處行動,各方打聽,到底是那路英雄,竟敢與天爭教及正義幫同時爲敵。
要知天爭教與正義幫在武林中,形成兩大勢力集團,凡是有幾手武功的,莫不想投入這一幫或一教內,以爲是極大的榮耀。但這位青年劍客竟同時打傷了兩派中的重要人物,消息的刺激,令得各路豪傑,紛紛揣測這位青年劍客可能是位極有來頭的人物。
那知一經打聽,那位青年劍客是個既無顯要來歷,而又藉藉無名的阮姓青年。
頓時,阮姓青年劍客在江湖上到處轟傳,成爲一個極其神奇人物。
阮偉聽到這件消息,不但不以自己的聲望在江湖上轟起爲喜,反而一聽到別人談論,就觸發起三招敗北的恥辱,更怕別人認出自己就是那位阮姓青年劍客。
於是他把容貌恢復,換上儒衫,“飛龍劍”也裡在黑布裡,挾在脅下,另外買了幾套書,打成包袱,掛在肩上,成了一個十七八歲的遊學士子。
夏去秋來,丹楓吐紅,阮偉風塵僕僕來到黃河南岸。
阮偉進了開封,見到街上人物風華以及市面果然極其繁盛,覺到腹中餓,便走進一家很大的酒樓。
登上酒樓,樓上酒客不多,寬敞得很,揀了一個近樓面外的裡座坐下。
酒保送上菜單,點了幾樣名菜,感到路途疲倦,所以便又吩咐打上二兩地方名酒竹葉青。
阮偉一面淺沾低飲,一面便悠閒的觀賞上下樓的酒客,他本不善酒,頃刻便滿面酡顏。
忽聽鈴聲叮噹,異常悅耳,振眼看去,樓口走上五位翠裝高豔的女子,個個盛服豔抹,笑語如珠。
那鈴聲卻是從她們手足上的串鈴發出,這樣看出,五位女子非奴即妾,但不知何人有此豔福,擁有如此嬌豔的女子。
五女上樓後,便揀了一個最大的座位,恰在阮偉對面,她們站在桌旁,肆無忌憚的談笑,卻無一人坐下。
阮偉見這五位女子長的雖好,卻不端莊,心下不由起了輕視之意,轉頭他望。
樓口叮噹又響,走上一位圓臉胖胖的公子,全身蘭綠,年約弱冠,膚肌潤,顯然是一個從小嬌養的紈挎子弟。
身後跟着另五位翠裝女子,嘻笑無忌,全無一點女子矜持之態。
樓上五位女子看見胖公子上來,即刻擁上前,好像捧鳳凰似的,把他迎到桌子的上頭坐下。
酒保見來了這麼多的佳賓,可忙壞了,頃刻送上整桌豐盛的酒席。
翠裝女子三三兩兩的站在胖公子的四周,她們雖然談笑風生,卻無一人敢坐下。
直到酒席上全,胖公子才張口笑道:“你們坐!”說罷,回顧四周,一臉自命風流的姿態。
翠裝女子如逢大赦,咭笑入座,有的把壺,有的遞杯,有的挾菜,把那胖公子服侍得好像三歲孩子,全要人照顧。
阮偉卻覺得這胖公子眼內眼光閃爍,顯是內家功夫已到絕頂,既是練武的人,怎會這般不知檢點。
當下,他心內不屑,低頭自飲,不再瞧望。
忽聽一女子咭咭笑道:“不來了!少爺,今晚奴婢不能陪你,春姐今早還說,少爺好久沒找她了,去纏她吧!”
胖公子哈哈笑道:“胡說!少爺今天看中你,不管怎樣,也要你陪。”
別的女子,你一言,我一語,道:“菊妹,少爺愛上你了。”有的道:“春姐求都求不到,別不識相了……”只聽菊妹微弱辯道:“我不行呀!我今天……”
淫笑嬌語聲,蓋滿全樓,阮偉聽的毛髮俱張,想不到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說出這些淫穢的話,頓時將那胖公子的人格,看得十分低賤。
有的年紀較大的酒客,看不慣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急忙結帳,搖頭下樓。
阮偉心道:“縱是妻妾也不能如此明目張膽,何況是奴婢,更不應亂七八糟!”便叫酒保送上飯來,意欲匆匆吃了趕緊離開。這時樓口走上一位藍衫少年,那邊桌上的笑語聲突然停下,齊都望向樓口那位少年。
阮偉也覺奇怪,不由也向他望去,只見那少年長得眉如彎柳,瑤鼻挺秀,眸含秋水,膚凝如脂,欺雪賽霜,體態輕盈,看來有千種風情,萬般風流。
模樣長得比那十位翠裝女子,還要勝上萬倍,給人看來,好像是個絕美的女子。
他站在樓口東張西望似在找尋位子,最後走到阮偉前面的位子坐下,酒保上前侍候,他開口道:“隨便來點下酒的菜。”
樓上的酒客因他的容貌,本以爲是女子裝扮,此時見他一走路,又聽說話聲,才知自己想錯了,心中卻齊都暗歎:“世上有如此美貌的男子!”
酒保端上酒菜,一位翠裝女子走來道:“把這位公子的酒菜,搬到我家少爺桌上去。”
酒保勢利小人,見那邊胖公子舉止闊綽,他不徵求藍衫少年的同意,便把酒菜搬起。
藍衫少年怒道:“慢着!”轉向翠裝女子道:“小生與你家少爺並不相識,爲何擅自如此!”
翠裝女子掩口笑道:“我家少爺最喜交友,見公子長得標緻,甚願結納。”
藍衫少年繃着臉蛋道:“你家少爺當真喜歡與小生結交?”
翠裝女子嬌聲道:“當然哪!我家少爺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何處不可結緣呢?”
藍衫少年向酒保斥道:“把酒菜好好放下。”
酒保見客官生氣,便趕忙放好陪笑。
翠裝女子奇道:“公子怎麼不……”
藍衫少年展顏笑道:“既是你少爺願與小生結交,應當過來纔對。”
翠裝女子面有難色道:“這個……”
胖公子那邊招呼道:“春奴回來。”翠裝女子柳腰款擺,姍姍走回。
胖公子張嘴笑道:“那位小兄弟不肯過來,爲兄的過來就是。”他不等藍衫少年同意,先就稱兄道弟起來。
藍衫少年輕哼一聲,擺頭望向樓外。
胖公子圓臉似餅的面容上,笑意更甚,輕手一拍,走向藍衫少年的桌旁。
後面十位翠裝女子持壺,拿杯,端菜,整桌酒菜被她們搬了起來。
胖公子站到藍衫少年前,一揖道:“小兄姓簡,草字少舞,小兄弟貴姓大名?”
藍衫少年不便失禮,回道:“小生姓溫,單名義。”
胖公子嘻嘻笑道:“原來是義弟……”回手輕招,十位翠裝女子即將手中酒菜安置在藍衫少年的桌上。
胖公子簡少舞毫不客氣,就拉開一張椅子坐下笑道:“小兄性喜交友,見兄弟長得一表人才,心中一癢,便顧不得厚顏求交了。”
藍衫少年溫義勉強笑道:“小生才薄識淺,不善辭令,公子結交,要大大地失望。”
簡少舞哈哈笑道:“那會失望!那會失望!小兄弟人才出示,若化裝成個女子,不知要迷倒多少男士。”回頭向翠裝女子道:“你們說,少爺說的可對?”
春奴道:“這位溫公子若要裝個女子,比奴婢們還要勝上三分。”
簡少舞道:“去!去!你們怎能跟他比,莫要折辱了我的小兄弟。”意態淫佚,好像把藍衫少年當成自己的孌童看待。
溫義聞言色變,就連阮偉也爲那藍衫少年受辱,感到不平。
簡少舞又道:“菊奴倒酒!”
身材纖弱的翠裝女子倒滿兩大杯酒,簡少舞伸出肥手端起一杯遞給溫義,道:“小兄弟,乾一杯!”
溫義對胖公子已甚惱怒,怎會再受此酒,連忙推辭道:“小生不會飲酒,閣下請自便!”說罷,拿出錢囊,欲付帳離去。
簡少舞涎着臉道:“小兄弟,既叫了酒菜,怎不飲酒?明明撤謊,一定要乾了此杯。”
溫義蹙眉道:“小生實在不會飲酒,請不要強人所難。”
簡少舞少爺脾性,根本不理人情法理,左手虛晃,遮住溫義的眼光,右手便直叩而入,送到溫義的脣邊,就要強他飲下。
溫義料想不到胖公子用強,眼看酒杯觸到脣邊,頸子直向後閃,連連驚道:“不!不!不!……”
阮偉酒已微醉,酒意一發,那能再忍,斷喝道:“住手!”
簡少舞聞聲住手,冷笑道:“是誰在本少爺面前如此無理?”
阮偉邁步向前,豪然道:“這位溫兄既不會飲酒,你不應強人所難,要知青天白日之下,豈容這等強梁行爲放肆無忌。”
簡少舞臉上胖肉橫動,右手一揮,那酒杯脫手飛出,道:“小子,你就代他喝下罷。”
只見那酒杯點滴不灑,平穩飛來,阮偉暗道:“看此情勢,若要硬接,必是會受傷。”眼看酒杯飛離一丈,陡然躬身一躍,如飛追去,隨勢含着杯緣,用勁一吸,飲完林內的酒。
腳微微站地,輕輕一點,躍回原地,只聽那杯“砰”的一聲,砸在牆壁上裂成碎片。
阮偉神定氣問道:“在下已代溫兄喝完,閣下稱心了吧!”
簡少舞斜眼看去,果然地下只有碎片,卻無一點酒滴,狂笑道:“班門弄斧,再接一杯看看!”
只見另一杯酒,從他手中飛出,來勢緩慢,但行家一看,便和此杯比上一次要難接得多。
阮偉從桌上撈起一箸,舉箸當劍,一箸刺去;他這一招的手法,正是天龍十劍首式“笑佛指天”。
只聽“波”的一聲,那箸從杯中穿過,定在空中。
阮偉把住捌杯,一轉倒出酒,道:“在下只代溫兄喝一杯,閣下的酒,在下卻不願領受。”
簡少舞哈哈笑道:“本少爺今天非要這位漂亮的小兄弟,喝下一杯不可,看你怎生奈何!”
他果然又倒一杯,特強舉向溫義的脣邊,溫義不等酒杯接近,就大聲驚呼,彷彿嬌弱不勝。
阮偉勃然大怒,一拳擊向簡少舞的門面,喊道:“畜生,放下!”
簡少舞縮手一轉,持杯擊向阮偉的“腕脈穴”,杯未接近,阮偉就感覺到杯風如刺,不由連忙收手,簡少舞得理不讓人,持杯緊追,左手疾如閃電,後發先至,抓向阮偉的前胸。
阮偉只會一套劍法,拳法掌法卻半點不憧,根本不知如何拆招解救,只有展出蕭三爺傳授的輕功,急忙閃避。
蕭三爺的輕功果然不凡,簡少舞出招,盡被阮偉躲過。
那知簡少舞的掌法精妙異常,持杯右手砸向阮偉左脅,阮偉一閃,簡少舞算知他要右閃,左手五指箕張,等在那裡。
阮偉見狀大驚,才一退讓,簡少舞掌法如箭,突然伸張,一把抓住阮偉衣袖,用力一揮,登時阮偉如只繡球,被拋下酒樓。
簡少舞狂笑放下酒杯,只見杯中酒,點滴未灑,他得意的望着溫義,驕傲道:“爲兄的掌法不錯吧!那小子在少爺面前,不過螢火之光。”
溫義撇開臉,冷哼一聲,不屑已極。
突見樓緣,人影一閃,阮偉竟從樓下縱上,又揮拳撲向簡少舞。
但阮偉與胖公子差得太遠,不數招又被他抓着衣襟,拋下酒樓。
這時樓上酒客,已全都被嚇得奔下樓去,只剩溫義及那簡少舞及十位翠裝女子。
不一會阮偉又縱上酒樓,要知阮偉的性情,寧折不撓,縱然打不過胖公子,也要攪得他不敢再向溫義嚕囌。
結果不到五招,依樣葫蘆又被摔下酒樓。
溫義心知阮偉不是胖公子的對手,不忍再見他爲自己受苦,大聲道:“簡兄,“北堡”二十年之約,距今尚有二年,“北堡”難道不受約嗎?”
胖公子大驚道:“什麼?你竟是“南谷”溫……”
溫義道:“不必多說,簡兄若是受約,二年後再見。”
胖公子哈哈笑道:“好!!二年後再見。”言畢,率着翠裝女子下樓而去。
阮偉縱上樓後,全樓只剩下溫義一人,含笑站在那裡,不禁上前問道:“那惡少呢?”
溫義微笑道:“兄臺英武拒敵,那惡棍自知不敵,已下樓走了。”
阮偉搖頭道:“不!在下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卻不知他爲何突然離去!”
溫義暗中讚歎此人坦率可愛,不禁正色道:“小生溫義,承蒙兄臺義手援助,敢問貴姓大名!”
阮偉道:“在下姓阮,單名偉,些許小事,何足掛齒,只要那個惡少不再欺負溫兄,在下也就心安。”當下微一抱拳,道聲:“告辭了。”
溫義見他着儒衫,一派書生本色,卻有豪俠之風,心中不禁大爲讚佩。
阮偉告辭後,泛着酒意,下樓結帳,闌珊離去。
此時夕陽漸落,已是黃昏,阮偉走了一段路後,發覺身後老是有一人跟着自己,暗道是何人與自己過意不去,莫非是天爭教徒發現自己?
轉到一個弄堂,停身站住,果然一人匆匆地跟來,他霍然地站出來,道:“是找我嗎?”
來人驚聲道:“阮兄,是小弟溫義。”
阮偉奇道:“溫兄爲何跟着在下?”
溫義忽然淚盈於眶,悽苦道:“小弟孤單一人,只覺前途茫茫,不覺就跟着阮兄走來。”
阮偉道:“溫兄難道父母不在嗎?”
溫義落下晶瑩的珠淚,道:“家父待小弟十分嚴厲,家母與家父不和,也不愛小弟,小弟有父母在,亦等於無。”
阮偉嘆道:“天下無不愛子女的父母,溫兄,我勸你還是回家吧!”溫義泣道:“請別勸我,只因跟父親鬧氣,才一氣離家,你若再勸我,我要生氣了。”
阮偉搖頭道:“要知江湖險惡,你一人在江湖上浪蕩,最易走入歧途。”
溫義道:“如阮兄常指導小弟,小弟不是不會走入歧途了嗎?”
阮偉道:“在下身負血海深仇,很多俗事要待一一處理,那有時間來照顧你。”
溫義笑道:“那沒關係,只要阮兄到那裡,小弟便跟到那裡。”
阮偉急道:“那怎麼行!那怎麼行!”
溫義氣苦道:“阮兄瞧不起小弟,就讓小弟一人在江湖上胡混吧。”
說罷,轉身掩面離去。
阮偉酒意正濃,不禁慨然大聲道:“溫兄回來!”
溫義轉回身,喜道:“阮兄答應了!”
阮偉這時不得不答應道:“答應!答應!”
溫義大喜道:“阮兄今年幾歲!”
阮偉道:“十七。”
溫笑道:“小弟十六,拜你爲兄,不如就在此以月爲盟,結拜兄弟如何?”阮偉只得笑道:“一切依你。”
此時月已上弦,他倆在月下拜了八拜。
阮偉站起道:“義弟。”
溫義顏開容笑,喊道:“大哥。”
想起片刻前還是路人,此時竟稱兄道弟,不禁相視大笑。
兩人攜手走入區,開封夜景,十分繁華,玩到上更時候,才投入旅店。
旅店夥計上前招攬道:“客官可要上好房間!”
阮偉道:“就找一間敞大的房間好了。”
夥計笑道:“大房間多的是,請進。”
溫義急道:“不!不!找小的。”
夥計道:“大房間貴不了多少。”
溫義道:“說要小的就要小的,嚕囌什麼?”
阮偉道:“義弟,大哥銀子還多,就住大的吧!”
溫義驚道:“什麼?”但一想即道:“小弟不是嫌大小,實是小弟從小不慣與人同睡。”
阮偉奇道:“要一間小的,還不是住在一起?”
溫義急搖手道:“不!不!小弟意思是要兩間小的房間,分開住。”
夥計道:“噢,這好辦,多的是,請進!”
阮偉道:“義弟,你跟大哥抵足而眠,尚可長夜漫談,不是很好嗎?”
溫義道:“小弟有個毛病,別人和小弟同在一個房間,再也睡不着。”
阮偉道:“真是怪毛病。”
溫義陪笑道:“大哥不生氣吧?”
阮偉道:“大哥怎會爲這點小事生氣,倒是你這習慣要改,否則以後怎麼辦!”
溫義赧顏道:“以……以後再說……”
夥計不耐道:“客官請進!”
溫義笑道:“大哥,我們盡講話,擔誤了別人時間。”
兩人不禁相視一笑,攜手入內。
阮偉進入自己的房內,正在收拾欲睡時,忽聽隔壁“砰”聲一響,隔壁是溫義在睡,阮偉一驚,飛快衝去。
阮偉敲開溫義的房門,急問道:
“義弟,什麼事!”
溫義一手掩住衣領,顯是正要脫衣就寢,他侷促道:
“沒什麼,只是一個人在外窺看,被小弟打跑了。”
阮偉不放心,走進室內,果見一隻茶壺砸碎在窗沿下,紙糊的窗子,已被打破,茶水濺得滿窗皆是。
阮偉上前推開紙窗,窗外月色皎潔,不見有人。
他飛身掠出,躍至牆頭,四下了望也看不見有夜行人的蹤跡,這時旅店內旅客早已入睡,倒沒有被驚醒。
他疑惑的走回溫義房內,見溫義正手持一隻麻袋放在桌上,呆呆發癡,他輕聲問道:
“這是那裡來的?”
溫義出神道:
“是在窗口撿到的……”
溫義道:“這是乞丐要飯的麻袋,難道是那夜行人倉皇落下的東西?一個乞丐爲何要窺看賢弟?”
溫義不解的搖頭道:
“小弟也不知,自小弟從廣西遠來此地,一路上總覺到有幾個乞丐鬼鬼祟祟的跟隨着小弟,不知何故?”
阮偉道:“義弟可曾得罪過丐幫?”
溫義道:“小弟還不知江湖上有丐幫這件事?”
阮偉道:“那就奇怪啦?”
溫義笑道:“管他奇怪不奇怪,只要沒做虧心事,又怕誰來着,也許丐幫錯認小弟,以爲是他們的敵人。”
阮偉點點頭!
溫義又道:“大哥,你我倆人睡意被驅,不如到這旅店花園中散散步,清爽一下再睡,如何?”
阮偉正覺毫無睡意,當下含笑應允,跟隨溫義,走出房外,向旅店中花園走去,不一會便走到。
這旅店相當寬大,花園中遍植奇草異花,芬香馥郁,陣陣襲人,夜涼如水中,更覺沁人肺腑。
溫義與阮偉走到花園深處,尋着一處供旅客憩息的石凳上坐下,月色照着花影,花影擺弄着月色,好一付美妙幽靜的景色!
他倆欣賞着夜景,久久不作一聲。
忽見溫義緩緩從袖中,取出一簫,那簫古色斑斑,共有七節,阮偉見簫心喜,笑道:“賢弟要弄簫嗎?”
溫義道:“大哥可是此中能手?”
阮偉道:“我自幼酷愛音律,可惜總不能把簫吹得好。”
溫義笑道:“小弟吹一首給大哥聽,尚請大哥多多指教。”說罷,以簫就口,一會簫聲幽幽吹出。
簫聲低沉,極能感人,在靜夜中更能動人心神。
吹了一刻,阮偉聽出溫義是在吹文學大家蔡文姬的“悲憤詩”。蔡文姬是蔡伯喈的女兒,蔡伯喈本人就是漢代有名的文人,詩文冠絕當時,他作的墓碑文,據說是有史以來最好的!
有其父必有其女,文姬自幼受父親的教導,青出於藍更勝於藍,蔡文姬無論詩詞音樂都超過乃父甚多。
這“悲憤詩”是蔡文姬在父親被王允殺後,於兵亂中被胡人俘禁十餘載,爾後被蔡伯喈好友曹操贖回,在中原出嫁時,成就的作品。
這作品成爲當代的千古絕唱,後世杜甫雖爲詩聖,同類的作品“奉先詠懷”“北征”等詩,比起蔡文姬的“悲憤詩”還差得太遠!
因爲蔡文姬自幼有音樂的天才,這“悲憤詩”被她譜成曲調,流傳後世,盛久不衰,常爲後人樂吹樂唱。
溫義吹到後段,阮偉不由跟着低吟道:
“有客從外來,聞之常歡喜,迎問其消息,輒復非鄉里。邂逅徼時願,骨肉來迎己;己得自解免,當復棄兒子。”
“天屬綴人心,念別無會期;存亡永乖隔,不忍與之辭。兒前抱我頸,問母欲何之?人言母當去,豈復有還時?”
“阿母常仁惻,今何更不慈!我尚未**,奈何不顧思!見此崩五內,恍惚生狂癡;呼號手撫摩,當發覆回疑。”
“兼有同時輩,相送告別離;慕我獨得歸,哀叫聲摧裂。馬爲立踟躕,車爲不轉轍;觀者皆欷,行路亦嗚咽。”
“去去割情戀,遄征日遐邁;悠悠三千里,何時復交會!念我出腹子,胸臆爲摧敗;既至家人盡,又復無中外。”
“城郭爲山林,庭宇生荊艾;白骨不知誰,縱橫莫覆蓋。出門無人聲,豺狼嗥且吠;煢煢對孤景……”
吟到此處,阮偉聲音沙啞得念不下去了,眼前浮現出蔡文姬所敘的戰後慘景,心中感動萬分。
溫義再獨吹一會,慢慢低弱,終於寂靜。
聽者入了迷境,吹者也入了那詩中的意境,兩人都入迷了,忘了說話,也忘了慨嘆……
好半晌,阮偉才嘆道:
“蔡文姬雖是文學史上第一個偉大的女性,但她的一生實在太不幸了,這皆是戰爭帶來的災害,唉……”
溫義見阮偉被自己引起愁思,連忙又吹出一首曲子來,這曲子輕靈活潑,春意盎然,
阮偉心中一被感染,立時吟道: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有一女在此堂,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由交結爲鴛鴦……
鳳兮鳳兮從凰棲,得托子尾永爲妃,
交情通體必和諧,中夜相從別有誰?……”
這一曲名“鳳求凰”,歌詞完全是挑逗性的,阮偉自幼熟讀詩章通曉音律,見音懷感,自然吟出,毫無他意。
卻見溫義滿臉朝霞,吹畢後低首沉思,似有羞意。
阮偉沒看見溫義的異狀,握住他的手,道:
“賢弟吹得真好,大哥若有福氣常聽你吹奏,賽似神仙矣!迸語日: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今天大哥才相信這句話不是欺人之談。”
溫義低低道:“大哥若喜歡聽,爾後小弟願意永生伴在大哥身旁,吹給大哥聽,好嗎?”
阮偉笑道:“那怎麼行,大哥也不是女的,怎能與你永生相伴。”
溫義道:“我若是女的,就願長伴在大哥身旁……”
阮偉哈哈一笑,道:
“我們別盡在這裡說笑了,該回去睡罷!”
倆人緩緩走回,阮偉邊走邊道:
“明日大哥就要向西藏進發,聞說道路甚難行走,義弟真要跟隨大哥受旅途的折磨?”
溫義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無論再大的折磨,小弟是跟定大哥了,再說小弟不願回家,跟大哥到江湖上歷練,總是好的!”
阮偉笑道:“我倒願意有賢弟相伴,明日一早,我們就動身。”
溫義道:“大哥到西藏可有急事?”
阮偉道:“只要在半年內趕到,沒有什麼關係。”
溫義笑道:“那好!聽說開封有不少好玩地方,既來此地,我們何不一去暢遊,以長見聞?”
阮偉少年心性,聽說有好玩的地方,不由心動,應道:“好罷!明天我們先去玩玩,再動身西藏。”
溫義大喜道:“明天一起來,便使到鐵塔去玩!”
阮偉笑道:“難道不洗臉,吃飯就趕去嗎?”
倆人低聲說笑,走到溫義門前。
阮偉道:“大哥乾脆到你房內去睡,暢談一夜,如何?”
溫義驚道:“什麼……”
回首見阮偉一臉正經,並無他意,笑道:
“不行!不行!今天太疲倦了,要趕緊睡了,否則明日遊玩時,便沒精神。”
阮偉道:“那明天見。”
溫義目送阮偉進入隔壁房內,才含笑閉門。
一夕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