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深了。
自吳毅修煉以來,他都明白自己的對手是誰,但是這次,吳毅突然茫然了,他好像陷入了一個困境,一個自己爲自己埋下的困境。
這一次,吳毅的敵人,是他自己。
親人亡故,自己連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心中既自責,同時也有諸多悔恨,萬種情緒擠壓之下,吳毅一直平靜如水的心緒動盪了。
表面上看去,僅僅是幾絲波瀾,無甚關隘,衆人皆是如此以爲,就連吳毅自己也是這樣想的,但是實則,底下不知道暗藏多麼洶涌的潮流,輕輕一卷,就能夠摧毀吳毅好不容易搭建起來的一切。
此番,與之前的道韻之爭不同。
之前的動靜之爭,算得上是外生性矛盾,而這次,卻是內生性的。
吳毅多謀算,也可說是心機深沉,一事,往往三思而後行,好處明顯,其在諸多勢力中游刃有餘,縱橫捭闔,躲過明槍暗箭無算,一步步登臨而今地位。
但是壞處也在這次徹底爆發,若不是吳毅前思後怕,直接衣錦還鄉,拜見父祖,配以藥草,延壽百年,不過是等閒,又怎會落得今日局面,人倫難盡。
吳毅,生平第一次對自己修習的大道產生了懷疑,靜者,當真可以爲天下至道嗎?以靜制動的路子,真的可以暢行下去嗎?
懷疑到根本的靜之大道上,可以說吳毅的地基已經不穩,那麼其後衍生出的動靜相合,成陰陽之勢,既而演化五行,變化萬物,也就真的成爲了空中樓閣,崩潰只在微風之間。
沒有明說,但是心中既然產生困惑,外劫自生。
是的,這番劫數不在外,而在於內。或許是上天見吳毅實在是有些順風順水了,想要降臨一二劫數磨礪一下。
劫數在內,而吳毅卻求諸於外,可謂是緣木求魚,以爲是湖底有什麼悍物存在,可是,真正的悍物,就是他自己不穩定的內心。
心力幾近耗盡,依舊沒有找到背後的“悍物”,吳毅的世界,逐漸變得朦朧,失去色彩,吳毅的魂靈再也無法對龐雜的信息進行分析處理。
昏昏欲睡之際,眼前似乎走出一個身影,和自己幼時的輪廓有幾分相像,用稚嫩的語氣質問着他這一生尋求的大道是何等無用,連自己親族也庇護不了。修道一甲子,連自己入道時候的初心也忘記了。
事實就在眼前,沒有反駁的機會,吳毅很是羞愧,如此,這道聲音越來越大,淹沒了耳畔,成爲了天地之中唯一的聲音。
更嚴重的是,此輩每說一句,吳毅眼前的世界就沉淪一分,身子也搖搖欲墜,心中只覺得可悲無比,自己一生求道,走的竟然完全是錯誤的路線嗎?若是自己死去,又有誰人會垂憐自己呢?
失去自豪感與歸屬感,吳毅一時間頹廢無比,遠不及昔日自信,漸漸地,一個可怕的想法籠罩了他的心頭,自我了斷,再不與俗世糾纏,轉世輪迴,再來一生。
這個想法甫一誕生,就好似蔓延的毒草,瞬間侵蝕了吳毅的內心,將吳毅一步步拉向深淵。
本質上,這內心的聲音,源自於吳毅的愧疚感,一念既生,再難抹去,又因吳毅藉此稍稍彌補自己的愧疚之情,沒有抹去的想法,才使之壯大併成長,及至而今不可收拾的局面。
內心的聲音,或是說這道意念,本源於吳毅的愧疚感,算得上是吳毅的心魔,內生的心魔,那麼一言一行,就是來指責吳毅的,而且,因爲出自於吳毅自身,對吳毅極其瞭解,言辭往往鞭辟入裡,一語中的。
接下來,似乎是要徹底將吳毅打入萬劫不復的深淵,這內心的聲音,繼續開口了。只不過,這次引入了他人。
“昔日,倘若是心魔入主,必然比你好的多,不會發生如此慘事,你枉爲吳家子弟!”
心魔,和吳毅交手多時,說是迄今爲止對吳毅威脅最大的對手也不爲過,吳毅花費無數心力,方將此輩壓服下。
心魔舉止詭譎狠辣,心性殘酷,其根本大道與吳毅正好相反,是躁動不休的動之大道,行事多無顧忌,蟄伏多日,待敵不備,則一擊致命。
這道意念選取的人物,倒是合適。因爲依着心魔的性子,他真的會不顧一切。
聲音隆隆,如暗夜霹靂,猝然間,震動過識海當中每一寸地界,若是不出意外,能夠深深地烙印在吳毅的記憶當中,縱然洞天上真出手,也未必能夠抹去。
這道意念繼續說着,若是昔日吳毅與心魔之戰,心魔勝利了,會是如何如何,盡言心魔之美,而斥責吳毅無能怯弱。
與心魔之鬥,吳毅雖然罕少對外人言,但是毋庸置疑,這是吳毅最爲自豪的一件事之一。
此戰之後,吳毅勝者通吃,氣運大漲,做到了一加一等於五以上的驚天進展,籌謀多日的動靜合和,也終於步入正軌,對日後道途的推演,邁出堅定而又紮實的一步。
就連心魔之身,也被吳毅煉化爲心魔身,成爲了比身外化身還要高等一級的另一身,與人身平級,而今更是趁勢,凌駕於人身之上,人身尚需心魔身提攜。
一樁樁,一件件,吳毅無論何時,想及昔日之事,都是自豪,因爲收穫足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