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地趕了七天的路,終於回到了豐州。進得家門,卻見母親懨懨一息地躺在病牀之上。臉色蒼白如紙,身形消瘦如柴。
“怎、怎麼會?……”林木難以置信地撲倒在母親牀前,繼而控制不住痛聲大哭起來。
卻是她爹在邊上抹淚:“還不是給氣的!那該遭千刀剮的方家!”
原來就在這短短的不到一年間,與林家合作的未來親家方家,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暗地搞鬼,居然讓林家生意連連受挫,待林夫人發現的時候,已無回天之力,林家商鋪已如多米偌骨牌般一家接連一家地倒閉。林夫人本是個心高氣傲之人,自成年起接過祖傳的家業,始終是做得如魚得水,直把林家弄上了豐州首富的位置,她何曾受過如此巨大的挫折,更何況還是被自己的親家擺了一道,於是在某日受了風寒後,加上怒極攻心,竟是長病不起,眼見着這病是一日重過一日,到現在竟然生命岌岌可危。
林夫人始終不願將林木喚回。商賈畢竟下品,她自有了林木這個女兒後,多年盼得就是她能好好讀書,有朝一日能夠金榜題名,擠身士族。遭此巨挫的日子裡,居然都不與林木告之,怕擾了她讀書的心性,直到自己病得不行了,才讓夫朗劉氏修書一封,將她招回。
現在,她看着撲在牀邊痛哭不已的女兒,竟是顫着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家中驟然遭此鉅變,林木是一點思想準備也沒有的。
悲傷地在母親的病榻前守了兩個月,母親就去了。其時恰好正月初一!
本該是家人團聚,和和美美的新春佳節,卻成了生死兩茫茫的喪葬之時。當豐州城的百姓們在張燈結綵歡慶新年的時候,林家內卻是滿堂縞素,哭聲陣陣。
林夫人走得很不甘心,一隻手緊緊拽着林木,期望地盯着她,卻是什麼話也沒有,最後重重地嚥下一口氣,就這麼去了。
很遺憾!但是林木知道母親最後的遺願是什麼。就是想讓她完成她的夙願,金榜題名,成爲人上之人。
林木很無奈,她只能說自己一定會盡力去做,但能做到什麼程度,卻無法得知。
林夫人亡故,林家便徹底垮了。
人是一種勢力的生物。當你輝煌騰達的時候,便會蜂擁而至尋求你的庇護與幫助,而在你潦倒落魄的時候,則會紛紛離去,不顧舊情,更有甚者,趁機落井下石。
在林夫人亡故的第二天,便有債主上門了。
很不人道,大過年的上門討債,似乎怕林木他們父女倆會插翅而飛似的。
劉氏因妻亡故,傷心過度,病倒了。
於是,林木一下子便成了家中的頂樑柱。
此刻,她坐於大廳之內,面無表情地看着前來討債的各位債主們。
五位債主分坐廳堂兩邊,像盯着一塊肥肉似得盯着林木。
林木冷笑:“勞煩諸位大過年的辛苦跑來一趟,看來方慶虹給的好處不少啊!讓你們打破了過年不討債這一人之常理。”
五位債主一楞,然後尷尬地面面相覷。
林木隨手翻了翻帳本,冷道:“我娘要不是這次中了方慶虹的套,怎會向你們借錢用作週轉?哼,當保人方慶虹,現在我們家這樣了,她當保到哪去了?”
“不過,”林木頓了頓,繼續道,“既是借了,我林家肯定是會還的。諸位不用擔心。就算是砸鍋賣鐵,我們也會將錢親手送上!諸位先請回,一個月內,如不還錢,大可到衙門擊鼓,告我林木就是了!”
林木的保證剛下,卻是其中一人擦了擦汗:“林小姐既是這樣說,那我們就先行告退了……”
“不客氣了。”林木淡笑,“回去之後,叫方慶虹直接過來吧,讓你們打頭陣先做這惡人豈不是太對不起你們了?”
三日後,方慶虹果到。
爲了防止父親氣得病情加重,林木不敢稟明就自己接待了這位未來的親家母。
什麼寒暄都沒有,直接進入正題。
“我是給我家遙兒退婚來的。”但聽方慶虹不帶任何感情地道。
“哦。”林木笑笑,“好!”她很是乾脆利落地答應了。
方慶虹這才訝異地認真上下地打量起林木:“林小姐好肚量。”
“是嗎?”林木繼續笑,“你還是把這句話收回去吧!其實我現在是恨不得扒你的皮,吃你的肉!”
“哈哈——”方慶虹仰天長笑,“勝者爲王,敗者爲寇。林小姐此番又能拿我如何?”
“是啊!”林木接過她的話,“所以我不是什麼也沒做,對嗎?”然後沉默了一會兒,林木繼續道:“也不知你算計了多久。只可憐了方遙,就這麼被自己的親身母親給犧牲了!”
方慶虹得意地瞟了林木一眼,笑道:“想不到林小姐還是多情之人哪。說實話,你家託人上門提親倒是令我始料不及,但也確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此次林家沒落,只能說你娘太容易信任人了,犯了商場上的大忌!至於遙兒,就不用林小姐當心了。有我這個能幹的娘在,還怕他找不着好人家麼?”
“……”看着一臉自得的方慶虹,半晌後,林木終冷冷地吐出這麼幾個字,“受教了!”
方慶虹昂着頭挺胸闊步地走了,猶如鬥勝的公雞。
林木頹然跌回椅裡,雙手掩面,無聲苦笑。
人生就是這樣的千變萬化,誰也不知道下一秒將會發生什麼。
去年今日的情形仿若還在眼前。林家去方家回拜,兩家人其樂無窮地坐在一起喝茶鬥牌。方家的老主公還笑呵呵地拉過林木與方遙的手,將之搭在一起,問尋林傢什麼時候討方遙過門。猶記方遙那張可愛的臉,紅得如同秋時的蘋果,甜得令人即時就想湊前輕輕一咬。
可是,現在……
恍惚間,林木又回到了前世。父母雙亡時那淒涼的哀樂漸漸地在耳邊響起。靈堂上滿眼的白色赫然又入眼簾。
當時不過十歲的她沒有眼淚,只是呆坐在一邊,看着一批又一批的人走近,在父母那黑框相片前一鞠躬,二鞠躬……
彷彿昨日重現,林木又經歷了一次與親人的生離死別。
還是沒有眼淚,一臉肅然地披麻帶孝跪在母親棺前,重重地磕着響頭。一下、兩下……
劉氏在一旁泣不成聲,終是昏了過去。
半個月後,起棺出殯。
天空應景,下起毛毛細雨,代替了林木那哭不出的眼淚。
淒涼無比的長鳴哀樂,漫天揮灑的白色冥幣,無限悲傷浸滲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