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倭國,朝廷固定於每年的四月一日及十月一日爲“更衣日”。這天,不僅裝束,所有傢俱與室內裝飾都要適應時節更換。
平原盛跟着真珠、樹海這一趟奇異之旅,在十月一日“更衣日”不久後抵達了終點。
“這就是平安京啊。”真珠望着這座城市,露出笑容。
延歷十三年,據說因爲早良親王和井上內親王怨靈作祟,柏原天皇不堪其擾,惶惶不可終日,只能從舊都長岡京遷都。
新都爲平安京,沒有高大的城牆。此外整座城市形制、佈局皆模仿中國唐代的都城長安,中軸線朱雀大路依照長安的朱雀大街,將平安京分爲左京、右京兩個部分。宮城則位於京城北部的中央。皇城之外是官員、平民們居住的都城。
全城街道縱橫,對稱相交,可以說是絕對不會迷路的城市。
爲了讓初次來京的真珠好好觀賞風景,平原盛特地引路,讓牛車慢慢繞着京城轉一圈,一邊爲她介紹。
很明顯,左京比右京要更繁華,那邊是貴族集中居住的地方。
房屋宅院高大寬敞,進出的人也是漂漂亮亮,大多乘坐着牛車,隨從跟隨在車旁行走。
而右京靠近鴨川河邊,污水橫流,空氣污濁,則是貧民居住地。衣衫襤褸的人們敬畏的躬身爲牛車讓道,神情拘謹畏縮。
朱雀大道的盡頭,是一座坍塌廢棄的城門,真珠捲起窗簾凝視那處,“那裡是?”
“那裡是羅生門。二十年前突然一夜之間倒塌後,朝中就一直未再重建。”平原盛表情有些窘迫。
真珠體貼的未再提及此事,隨着平原盛的指點,一路遊覽。
很快就到平原盛位於三條院大道的住宅。
宅邸中的僕從毫無準備,開門後見到是主人回來,俱都奔走相告,歡呼不已。
比平原盛那批帶着笨重的行李先行返回的隨從們,也不過晚了三天而已。
平原盛很慎重的向他們介紹了真珠和樹海,爲兩人安排客居的院子,並吩咐下人一定要用心服侍。
平原盛的宅邸附近,都是高官貴族的住所,這點動靜自然瞞不住別人,於是宮中很快就得知了平原盛返京的消息。
他們這一路旅程發生的奇異事件,連同在唐坊平原盛著寫的那些怪談,對於眼下沒有什麼新娛樂方式的人們來說,有着無比的吸引力。
隨着人們的口口傳頌,反而比事件的主人翁更早抵達京城。
大家對這些事件的當事人都充滿好奇之心。
主上大概也是其中之一。
居然在今日朝議上提出,想要召見宋朝的公主真珠姬,便是已入道那位長平道人。
一干朝臣彼此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時,藤原左大臣出列說道:“主上,天子不坐危堂。此舉有違天皇尊貴不見外國人的祖制啊。”
他一發話,自有人附和,“是啊,主上,您一人身系家國天下,對方身份微妙,也不知對方來者何意,萬不可冒險!”
“據說還是位擅長方術的女子,主上怎麼可以親身犯險?”
“說起來都怪平原盛,爲何招惹這種人回京!枉顧主上寵愛有加……”
“夠了!”懷仁合扇發出“啪”的一聲響,“不見就不見好了,扯上平原盛什麼事!他與旁人交往莫非也受禁止不成,你們又是什麼身份,敢來說他?我是不是也要查查你們平常交往些什麼人?”
羣臣諾諾無言。
懷仁冷哼一聲,起身退出。
未等宮人打簾,自行甩簾而出,可見是生氣了。
藤原左大臣直起身子,目視那猶自晃動的垂簾,居然當着所有人的面,朗聲說道:“聽說那位宋國公主生得花容月貌,可比當年大唐的楊妃。這後宮已經有了一位當過尼姑的皇后,莫非還要再多一位道姑不成。”
當年身爲皇后的町子,在官職爲關白的父親去世後,失去了有力的後援人,四年前,兄長和弟弟因爲“長德之變”遭到左遷,町子也因此受牽連被迫退出皇宮返回私邸居住。而因母親病重,町子的兄長聽說後偷偷潛回京城探望,被政敵舉報,最終在町子面前被檢非所的官員抓走。町子因此受到打擊突然自己剪斷頭髮出家了。
但當時她已有身孕,最終生下懷仁長女大公主。也因此,最後被懷仁接回宮中。
此舉已相當於還俗,佛教在倭國備受尊崇的當時,爲天下人詬病。
藤原左大臣也是依據此事,逼迫懷仁立自己女兒章子爲皇后位,町子只能改稱中宮位,皇后實質凌駕於中宮之上,形成前所未有的“兩宮並立”的狀況。
“對吧,橘哲平大人。”他斜睨着對面的右大臣。
橘哲平露出和煦的笑容,拈着花白的鬍鬚道:“這個嘛,主上怎麼會是這個意思,哈哈。”隨意含糊的混了過去,微微點頭,自己出宮去了。
藤原左大臣惱怒道:“這個老狐狸,倒是裝聾作啞的做好人。”
他身旁的親信說,“只要不壞我們事,就讓他在這個位置上混着也好。”
“屹立兩朝不倒的傢伙,你們切不可小視他,”藤原左大臣盯着橘哲平的背影,“野獸再老也是野獸,小心他趁你不注意的時候露出尖牙!”
橘哲平的長女是懷仁後宮之一,弘徽殿女御,爲懷仁生下三公主。雖不及兩宮矚目,卻也是出身高貴、不可小覷的一位。
方纔藤原左大臣原本想借弘徽殿女御的立場,拉攏橘哲平,明面上是反對懷仁召見宋國公主,實際上是想拉着一起針對町子皇后,對方卻不接招,着實讓他氣惱。
“來日方長!”藤原左大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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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帷幔內一縷清煙嫋嫋。
香爐內焚燒着珍貴的沉香。
朦朦朧朧間可見一具曼妙的女子身軀,側臥於席上,一手支頤,眼睛半合,似睡非睡。
被屏風、錦帳、垂簾層層遮擋後,昏暗的光中,只能瞧見她小巧的下巴。
左腮邊有一顆小小的黑痣。
突然有個人影單膝跪於簾外,說道:“外頭消息,備後守藤原行成突然暴斃了。”
女子睜開眼睛,“什麼原因死的?”
“因爲中毒。”
“是誰下手?”
“他死時身邊沒有我們的人,暫時尚未查出。”
女子輕輕嘆了口氣。“備後國的鐵礦,對我們來說很重要,如今他卻突然死了,前期準備都枉費了。”
那聲音哀愁無比,聽得人想要豁出性命想要爲她分憂纔好,下首那人連忙說道:“如今備後國衆人無首,彼此傾軋,消息傳到京城後,各個派系勢力都在謀求國守的位置,對我們反而是可趁之機。”
“哦?”
“家宰立花向我們推薦了一個人。名叫木村慎之介,是藤原行成原來的家臣。他一直主管礦山的事,文武雙全,政事能力也很強,更重要的是,他出身低下,沒有後臺,身家清白。若不依附我們,他就沒有機會出頭,很好掌控。我們扶持他坐上備後守的位置,定能爲大人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