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會覺得林意膽怯或是軟弱,因爲在過去的那個長夜之中,林意已經讓這支北魏大軍深切的感受到了什麼叫做絕望。
此時的拒絕,也同樣讓人感到絕望。
林意的回答,讓所有這些北魏人反應過來,戰或是不戰,主動權都在林意的手裡。
無論是從年紀還是修行的時間來看,席如愚對於林意而言都是真正的前輩。
像他這樣的前輩來所謂公平的挑戰林意,被人拒絕,也是無話可說。
席如愚沉默的轉過身去。
在他看來,他是給了林意一個殺死自己的機會。
殺死敵軍的主帥,這應該是一個巨大的誘惑,只是林意比他想象的要聰明和理智的多。
看來林意很清楚一點。
對於這場戰事,鍾離城其實並不着急。
鍾離城只需要拖延時間。
決定鍾離城生死的決戰,拖的時間越久,南朝的北方邊軍主力才越有可能趕到增援。
着急的始終是他們北魏人。
他們想要在南朝的北方邊軍趕來之前,先佔住這鐘離城多日,然後好生經營,佈置出很好的防線。
能夠在如此慘烈的廝殺之中,還能始終清晰的認清形勢的,不只是一名悍勇的武夫,而是一名優秀的將領。
他沉默的沿着浮橋走回去。
“哈哈哈,真像是個傻子。”
突然有笑聲在北牆上響起。
北牆上的劍閣中人以及鐵策軍的人看着大笑出聲的那人,都很無語。
此時嘲笑席如愚的是唐念大。
唐念大他自己現在就是個傻子。
只是唐念大想的很簡單,他只是想,閣主何等身份,怎麼可能是來一個人挑戰,閣主就會答應的?
而且這個人氣勢洶洶的來,現在無可奈何灰溜溜的走,難道來的時候就想不明白就會是這樣的結果。
所以他覺得席如愚是真像個傻子。
席如愚聽到了這聲嘲笑聲。
他冷漠的臉上多了些陰霾,但沒有再發出任何的聲音。
最快是日出時分,最慢是正午時分。
殺狂楊癲的三萬白骨軍就會到來。
他不需要等待太久的時間。
……
鍾離城裡的殺聲越來越少,最終完全消失。
一名普通的農婦,看着倒在自己家門口的丈夫,握緊了帶血的鋤頭,她的眼睛裡含着淚光,卻始終不掉落下來。
距離她不遠處的一條街巷之中,橫七豎八躺着許多屍身,其中有一半是她熟悉的街坊鄰居,有一些是北魏軍士,還有一些是城中的守軍。
這一夜裡,有很多像她和她丈夫這樣尋常的鐘離城民衆,原本畏懼得根本不敢開門,只敢躲在家中角落瑟瑟發抖,然而當那些北魏軍士將疲憊到了極點的南朝守軍堵在街巷之中殺戮時,當有些院門在戰鬥之中碎裂,有人開門衝了出去,然後越來越多的人衝了出去。
死亡是令尋常人最爲畏懼的事情。
但往往也是最能激起人勇氣的事情。
這名農婦看到了一些活動的身影,她認出了那些人是誰。
和往常一樣,她遠遠的朝着他們點了點頭,互相打了招呼。
然後她和這些人一樣,將自己親人的遺體擦拭安靜,蓋上東西,然後沉默的撿起刀劍。
他們知道外面有更多的北魏大軍在等待着。
這場戰爭並沒有結束。
讓他們真正不感到恐懼的原因,是因爲他們的生活已經被打破了,他們最最珍惜的東西消失了。
他們現在,只想報仇。
……
一名南朝老軍正在舀粥。
粥很稠,用鍾離城這邊的土話說,是很厚。
配粥的是鹹蛋和一些醃菜。
還有一些乾麪餅。
粥厚就耐餓。
這名南朝老軍沒有想到,在這一個日出之後,還能有這樣悠閒的時光,可以來吃這樣一頓早飯。
他的手端碗時很抖,他端不平這碗,最終還是將碗放在身前石上,用嘴湊上去喝着。
一夜廝殺過後,很多人的手都很抖,不是因爲恐懼,不是因爲殺了太多人,是他們的體力其實已經支撐不住。
只是現在每一次呼吸,每喝一口粥,似乎都是此生多出的時間,所以看着對岸沉默的北魏大軍,這名南朝老軍時而盪漾起笑意,時刻都很滿足。
因爲有時間,因爲胸肺之中的血腥氣,尤其是那些死去的同伴的血腥氣似乎依舊在自己的口鼻之中透不出來,所以他喝得很慢。
當他喝完一碗粥,開始喝第二碗時,他感覺到身前的鍋子也微微的顫抖起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看向北岸後方的遠處。
一些淡淡的煙塵出現在他視線的盡頭,然後越來越濃,越來越清晰。
有新的北魏軍隊到來。
和之前到來的北魏軍隊不同,這支軍隊帶着許多白色的反光。
煙塵如同烏雲,而煙塵中的這支軍隊,卻如同染着鹽霜。
“是中山王元英的白骨軍。”
斐夷陵走到了林意的身邊,他面無表情的看着那支蔓延在他視線裡的軍隊,“是白骨軍大部,那所得的軍情應該沒有錯誤,來這裡的,接下來準備接管鍾離,準備和我北部邊軍大戰的主帥,是殺狂楊癲。”
他的聲音很清晰。
這一段北牆上大多數人都聽清楚了。
白骨軍原本就是威名赫赫,是北魏最強大的精銳軍隊之一。
而殺狂楊癲,則是北魏最出名的將領之一。
現在很多尋常軍士都看不清楚那白色的反光來自何處,但聽到斐夷陵說出這支軍隊的名字,他們卻都明白了。
白骨軍會將敵人的白骨作爲裝飾,甚至會將敵人的白骨磨成粉末塗抹。
白骨軍一共四萬不到,現在出現在這裡的,一眼望去,至少有三萬。
那是真正的白骨軍主軍。
只是不知道爲何,或許是先前已經有十萬大軍壓在這裡,或許是林意還沉默如山的站在那裡,現在城牆上的南朝軍士,看着這支大軍的到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情緒,只是有些麻木。
……
席如愚離開了江心洲。
他乘着戰車,迎向了那支軍隊,然後對着始終在最前的一騎低下了驕傲的頭顱。
“我的軍隊也全部歸你統御。”
“我只有一個要求,在你開始下令攻城時,我要在第一批攻城的人裡面,我要去挑戰那名鐵策軍將領林意。”
他行禮,然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