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攝現場。
楚導演宣佈了這條戲通過後,便吩咐工作人員去轉場了。
下一場戲位於影視城裡的渡頭,距離這裡稍微有一點距離,需要搬運攝影機、軌道等器材,因此會在半小時後開始。
許臻呆坐在剛纔拍戲的長凳上,任憑周曉曼給他補妝,腦子裡空空如也。
壓力好大!
他雖然不是專業人士,但也看得出來,剛纔宋彧的表現簡直太妖孽了。
這部劇在片酬方面投入不高,基本沒什麼特別厲害的演員。
尤其是之前B組的那羣。
許臻憑藉着周曉曼幫他蒐集的視頻資料,跟這幫“臭棋簍子”對戲,可以說是遊刃有餘。
甚至偶爾還能壓對手一頭。
然而,今天,碰到宋彧,他頭一次感受到了力有未逮。
他當然見過很多比剛纔的宋彧更厲害的表演,但是,那都隔着屏幕。
如今近距離直面了這種圓融自然、而又精緻華麗的表演,許臻心中的震撼難以言表。
同時,他又開始捫心自問:
我能演到他這個程度嗎?
大致的節奏可以模仿,但是,細節呢?
這種舉手投足間張弛有度的戲韻,又豈是一朝一夕所能達到的?
許臻的身體微微戰慄。
他想學!
他想學這種有質感的演戲方式!
他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表演能達到、甚至超過今日的宋彧!
……
而與此同時,在片場的另一個角落裡。
宋彧垂着頭,一臉的沮喪。
“你表現得已經很好了,”經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怪你,是那個許真太聰明。”
“他最後幾句臺詞完全是順着你的節奏在走,是你帶的他。”
“如果換個人跟他搭戲,他不可能有那麼好的發揮。”
宋彧揪着自己的戲服,搖頭道:“不,是我沒演好。”
“如果放在以前,他根本跟不上我。”
經紀人看着他這副模樣,忍不住嘆了口氣。
本來想用許真這個外來者來刺激刺激他,沒想到,好像有點適得其反了?
經紀人也是有些無奈。
宋彧在東嶽的這幾年,大家一直都說他的優勢是發揮穩定。
但是,什麼樣的人才會發揮穩定?
——巔峰實力遠高於合格線的人!
因爲,這樣的人再怎麼發揮失常,也依舊在水準以上。
宋彧很強。
強到可以在國家級的劇團裡出演青春版的話劇大戲,甚至多次代表劇團去進行全球巡演。
當初畢業的時候,他拒絕了話劇團的邀約,而是選擇進入娛樂圈,學校裡的很多老師都對此感到十分惋惜。
然而,近幾年在拍電視劇的時候,宋彧卻沒有始終用自己的巔峰實力去演戲。
原因很簡單:人的精力有限。
電視劇的拍攝日程太緊,每天的場次太多,如果宋彧場場爆發、場場全力以赴,哪能撐到幾個月以後?
那還不得把人給累死。
所以,他平時基本上都是大概糊弄糊弄,只在關鍵的幾場戲爆發一下,大致給圈內人士留下了“這個年輕人演技不錯”的印象。
但久而久之,總這麼敷衍了事,他卻逐漸把自己當初的鋒銳給磨沒了。
宋彧感覺,自己退步了。
他剛剛是真的盡了全力,真心誠意地想要把對方擊潰,甚至他都看見了蔡總在關注這邊。
結果,最後卻鬧了個平分秋色的結局。
這叫個什麼事兒啊……
巨大的沮喪充斥了他的內心,宋彧甚至開始後悔,當初離開劇團的決定到底是否正確。
……
半小時後。
第二組鏡頭即將開拍。
蔡總混在人羣中,一路跟了過去,打算再看看這兩人下一場的表現。
渡頭上,小魚兒與花無缺相對而立,小魚兒眼中的不捨十分明顯,而花無缺卻顯得相對平靜。
“我就送你到這裡了,”許臻飾演的花無缺道,“保重。”
小魚兒笑得既無奈又苦澀,道:“你都不陪我等等船?”
花無缺搖了搖頭,道:“不了,我還有別的事要做。”
說着,他擡頭看了一眼天色,道:“再見面,咱們可能就是敵人了。”
小魚兒先是怔了一下,旋即又忽然笑得十分開懷,道:“這麼說,我起碼還能再見你一面啊。”
這話一出,場邊的一些女孩子忽然發出了一陣意味不明的“啊啊啊”聲。
蔡總疑惑地左右望了望,不明所以。
這句話過後,兩人各自道了聲珍重,便就此別過了。
花無缺轉身就走,腳步匆匆,一眼都沒有回頭看。
而小魚兒則神情落寞地站在渡頭上,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那道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路的盡頭。
小魚兒回過頭來,對着寬闊的湖面,長長地嘆了口氣。
“咔!”
這組鏡頭到此結束,導演宣佈通過,而後片刻不停,又繼續開始拍攝下一組鏡頭。
宋彧此時顯得有些沒精打采。
他沒精神的原因是覺得自己演技退步、寶刀生鏽,非常自責,但之所以沒有控制自己的情緒,是因爲小魚兒這時候也很失落,自己的這個狀態用在此時恰如其分。
宋彧這時候其實在猶豫一件事。
按照劇本,下一組鏡頭應該是渡船開走後,花無缺去而復返,給小魚兒送來了一隻燒雞。
編劇試圖用這個情節來表現:花無缺對小魚兒其實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麼冷漠疏離。
前面的若干個細節,比如花無缺硬邦邦的說話語氣,臨走時沒有回頭的背影,都是爲了這個情節在做鋪墊。
而宋彧這時候猶豫的是:自己要不要哭。
按照劇本,小魚兒拿到燒雞的時候,應該是感動得眼圈都紅了。
但宋彧本人覺得很假。
給你買只雞而已,這就哭了?
你是得有多缺愛?
宋彧猶豫再三,終於還是決定不哭。
表情到位即可,特麼大老爺們還爲了這點事掉眼淚,也太可笑了。
這樣想着,這組的拍攝終於開始。
渡船停穩,小魚兒和其他等在渡頭的乘客一道上了船。
誰料小船還沒駛出幾米遠,忽聽見有人喚道:“小魚兒!!”
宋彧飾演的小魚兒愣了一下。
旋即,他猛地扭過頭去,看向岸邊,卻見剛剛離去的花無缺去而復返,手中拎着一個用紅線包好的紙包,衝他道:“接着!”
小魚兒一把將花無缺扔過來的紙包接住,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說着順手打開了紙包。
然而,下一秒,宋彧卻怔住了。
這裡按理說應該是一整隻燒雞。
但是……
眼下出現在這裡面的,卻是滿滿一包的雞腿!
沒有雞身上的任何其他部位,只是雞腿,至少十多個。
他猛地擡起頭來,看向了岸上飾演花無缺的許臻。
只見,花無缺站在渡頭上,有些怔怔地望着渡船的方向。
他手中提着幾個包裝一樣的紙包,似乎是把雞腿撕下去之後剩下的部分。
這個傻子……
宋彧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他不知道究竟是哪個點觸動了自己。
或許是滿滿一包的雞腿,或許是花無缺手中剩下的幾個紙包,亦或者是……
平日裡高高在上的無缺公子,此時就這麼佇立在冷冽的寒風中,滿眼皆是不捨。
宋彧別過頭去,將臉揚了起來,努力不讓眼淚從眼眶中落下。
這一刻,他險些忘記了,自己是宋彧,不是小魚兒。
“那個人是你兄弟嗎?”就在這時,船上的一個羣演按照劇本問道,“穿白衣服的那個。”
宋彧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他笑了笑,點頭道:“嗯,是我兄弟。”
“親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