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導演一路上罵罵咧咧,向柳永青大倒苦水,訴說袁野這兩天如何地胡攪蠻纏、死皮賴臉。
而柳永青也沒料到竟然會發生這種事,忍不住頻頻皺眉。
一旁的許臻在車上聽着,不便置喙,但心下卻不覺對袁野升起了幾分敬意。
他雖然明白,袁野在這種情況下還要求繼續拍戲是不合理的,甚至影響了劇組的正常拍攝秩序,但對方的這份執着卻讓他十分感動。
——這實在是一個純粹的演員。
許臻這幾年混跡過很多劇組,遇見過各種各樣的同行。
有的人手劃破了皮,能請一個禮拜的假;也有人在拍戲過程中查出癌症晚期,卻不聲不響地將全部戲份拍完。
當年許臻參演話劇《哈姆雷特》時,有一次拴着大幕的繩子斷了,情急之下,道具組的一個老師傅就站在那裡拽着繩子,拽了整整兩個小時。
直到所有人謝幕出去之後,才發現老師傅僵立在那裡,腿麻得都不會動了。
不爲別的,就爲了對這個舞臺負責,對臺下成百上千個來看戲的觀衆負責。
許臻從那之後才真切地明白了,什麼叫“戲比天大”。
對於有的人來說,演戲可能只是一種賺錢的手段;
但對於另一些人而言,演戲卻是他們的信仰,是他們的人生寄託。
這世上從來沒有高尚的職業,只有高尚的人。
無論任何事,只要真正付出心血去對待,這就是全天下最嚴肅、最神聖的事。
……
當天傍晚,一行人抵達了臥龍山影視基地附近。
柳永青在徵求了許臻的意見後,沒有先去酒店辦理住宿,而是直接載着他前往了片場。
許臻透過車窗看着外面的景色,只覺這裡跟自己想象中的“影視城”十分不一樣。
沒有圍牆、沒有大門、沒有保安,汽車隨隨便便就開進了這片上世紀西北風格的村落中。
路兩旁的土坯房年久失修,木窗棱掉漆腐爛,瓦片殘全不全,屋子周圍長滿了雜草,看上去十分破敗。
要不是周圍偶爾走過穿着八路軍制服的羣演,以及扛着各種攝影設備的工作人員,許臻還以爲自己誤入了哪個鬼村。
他正好奇地四下張望着,忽然,遠遠瞥見了一輛滿載貨物的“小推車”正在路上飛快移動。
然而詭異的是:這輛小推車居然沒有人推。
許臻愣了一下,連忙定睛望去,才發現那不是一輛小推車,而是一臺輪椅……
輪椅上坐着的是一個跟自己身材相仿的年輕人,國字臉,眉毛濃密,上揚的眼角和翹起的下巴讓他看上去十分精明,略有些“奸猾”的感覺。
——正是剛剛路上提到的那位演員,袁野。
此時的他正手速飛快地搖着自己的輪椅,追在攝製組後面,急切地叫道:“劉導,劉導!”
“您聽我說,我真的可以!”
“只要用鋼架把我的右腿固定好,我可以站起來的!”
他面前的一箇中年男人無奈地停下了腳步,道:“光站起來不行啊,還有走路的戲、跑步的戲呢?”
袁野一臉認真地擺動着手臂,道:“你把我放在一個平板車上,讓人拉着,我可以通過上半身的抖動來演出走路的姿勢來……”
“噗……”
他明明說得很拼命,但周圍人卻忍不住笑出了聲。
車上的柳永青實在聽不下去了,他按下車窗,將頭探了出去,喊道:“袁野!你不在牀上躺着,在這兒蹦躂什麼呢?”
“胡鬧!”
而不遠處的袁野聽到他的聲音,卻打了個哆嗦,猛地回頭一看,眼圈不禁泛了紅。
“六哥!”
袁野調轉了輪椅的方向,飛快地朝柳永青這邊搖了過來,停在了車窗下。
“六哥,我真的可以,我……”
他一句話尚未說完,柳永青就伸手打斷了他,氣結道:“可以什麼可以,你現在需要的是靜養!”
“傷筋動骨一百天,別說演戲了,你現在連牀都不應該下!”
“萬一骨頭長不好呢?萬一你以後落下殘疾了呢?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袁野一聽這話,立即挺起了胸膛來,叫道:“我不怕!我真的不怕!”
他一臉懇求地看着車窗中的柳永青,道:“六哥,我求你了,你讓我演吧!”
“爲了宮庶,我準備了整整一年!”
“這一年我什麼都沒幹,一直在等着宮庶,我知道我這輩子再也接不到這樣的角色了……”
袁野說着說着,眼淚就流了下來,嘶聲道:“我就是殘疾了,腿不要了,一輩子當個瘸子,我也要演這部戲!”
“你現在跟我說不讓我演了,這是要了我的命!”
一個二十多歲的大老爺們,大庭廣衆之下,拽着導演的胳膊哭得聲淚俱下。
柳永青看着他哭成這樣,也是十分不忍,只得拍着他的手安慰道:“是,我知道,六哥都知道。”
他說着,忍不住嘆了口氣,道:“但是沒有辦法,戲再重要,也沒有你的身體重要啊。”
“你先好好把腿傷養好,哥答應你,下一部劇如果有合適的角色,肯定還會找你來演,行嗎?”
袁野抓着柳永青的手,拼命搖頭,哽咽難以成言。
瞧見這個情形,許臻簡直不好意思從車裡出去了。
雖然自己是來救場的,但,總感覺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袁野。
此時車已經停了下來,其餘幾人都陸陸續續下了車,周圍也有許多工作人員朝這邊圍了過來。
《風箏》的女主角羅紫怡等了一會兒,瞧見許臻還在車上,疑惑地道:“小許?怎麼不下來?”
許臻尷尬地笑了笑,低着頭走下了車,若無其事地站到了羅紫怡身邊,試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啊……”
然而事與願違,他一現身,周圍立即響起了一陣低呼聲,無數道視線齊齊朝他這邊射了過來,
“許真?”
“那個是許真吧?”
“許真怎麼到這兒來了?”
“……”
《風箏》劇組的多數人還沒有得知柳永青請了許臻來救場的事,因此他一現身,立即引起了周圍的一陣騷動。
柳永青順勢向衆人簡單解釋了一下,許臻是來接替袁野飾演宮庶的,場面頓時變得有些尷尬。
袁野聽着柳永青的介紹,渾身一震,連哭泣聲都緩慢地停了下來。
許臻禮貌地向周圍人打了聲招呼,正糾結着如何去面對袁野,卻見對方抹了一把眼角的淚痕,搖着輪椅朝他這邊靠了過來。
片刻後,袁野從輪椅的側邊袋裡拿出了一個本子來,道:“許真,你好。”
“我剛看過你演的《琅琊榜》和《楊家將》,特別精彩……”
他的臉上還掛着淚痕,但卻執拗地將本子向他遞了過去,道:“能麻煩你幫我籤個名嗎?”
許臻:“……”
他看着眼前這個印着榛果圖標的限量版牛皮本,神情複雜地看了袁野一眼。
這個,好像是我家後援會出品的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