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臻望着天花板呆愣了許久,才終於勉強回過了神來。
錢去哪裡了……這個問題着實有點不太好回答。
這家媒體列出來的確實是自己理論上的收入沒錯,但實際上,除了片酬、代言費等少數幾筆屬於是自己的個人收入,其他的大頭,諸如網絡分賬、衛視播放權等等,都是公司的收入。
這些錢只有年底花剩下了,才能以分紅的形式返給自己。
而“花剩下”這個詞從來不存在於自家董事長蔡實踐的詞典中。
所以說,這份賬單上的90%款項,許臻連見都沒見過;剩下的10%,也就只是“見過”而已。
七月份年中會的時候,蔡總說想要用當下最先進的高清攝像機來拍攝戰爭場面,許臻以爲他指的是要租很貴的設備,還覺得可以支持,結果萬沒想到,這位大叔居然是想買……
蔡叔,拍戲窮三代,攝影毀一生啊!
你這麼個花法,家裡有一個億……不是,家裡有多少個億也不夠你折騰的!!
許臻不禁回想起當初拍《三國》的時候,導演高縝爲了畫面效果逼真,居然修了長城、建了白帝城……結果一個億的拍攝經費半路就花了個精光,還理直氣壯地說自己是在致敬經典。
一想到前一陣子高導拿着個本子來跟蔡總談合作,許臻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還好自家公司當時實在是窮得底兒掉,合作沒談成……
要不然,這兩位要是一拍即合、相見恨晚,許臻覺得自己可能真的要被賣掉了。
“嗡嗡嗡……”
席間,許臻的手機震動了起來,他拿起來一看,好巧不巧,正是自己無比“想念”的蔡總。
“喂,蔡叔?”
“哈哈哈,阿臻啊,你們是今天殺青了吧?”
電話那頭,蔡實踐的聲音聽起來春風得意,道:“哎,最近公司這邊實在是事情太多,沒空過去,蔡叔遙祝你們殺青大吉!”
許臻笑道:“謝謝蔡叔,我知道公司最近忙,技術組剛剛組建,前期的工作還都仰賴蔡叔去處理呢。”
說罷,他簡單向蔡實踐彙報了一下《失孤》劇組這邊的情況,並關心了一下公司最近的工作。
蔡實踐既開心又有些苦惱地道:“哎呀,說到技術組,有個事情我得跟你商量一下。”
“咱們原來不是隻租了青雲大廈的四間辦公室嘛,最近來了新人,我就只好暫時把旁邊那個早教中心的地方給盤下來了。”
“還好他們最近的經營情況不是很好,多出點錢也就同意給咱騰地兒了。”
“但是他們那個地方啊,裝修得花裡胡哨的,牆上畫的全都是小貓小狗小兔子之類的,看着也不是那麼回事啊。”
蔡實踐猶豫着道:“阿臻你說,咱們是把這邊重新裝修一下,還是多花點錢換一個大一點的辦公場所?”
“是先在這邊湊合兩年,還是直接一步到位?”
他這個提議說完之後,電話那頭卻遲遲沒有迴應。
“喂?阿臻,你在聽嗎?”蔡實踐忍不住問道。
許臻沉默了良久,才道:“蔡叔,您剛纔說什麼來着?”
“重新裝修?換個大點的地方?”
“我覺得都不必了吧,”他語氣平靜地道,“早教機構的裝修,肯定環保啊,咱們要是重新裝說不定還有甲醛,有害身體健康。”
“職工的身心健康纔是最重要的,您說是吧?”
蔡實踐聞言一呆,忽然感覺好像有一股寒氣順着手機聽筒朝自己飄了過來。
裝修會不會影響職工的健康他不知道,但他感覺,自己要是再敢砸錢去裝修,絕對要影響自家許總的身心健康了……
蔡時間木然看了一眼自己辦公室牆面上一羣跳舞的小黃人。
算了,就這樣吧,看着還挺萌的。
回頭等阿臻回京城了,問問他想要白雪公主那屋,還是小美人魚那屋。
……
10月底,許臻離開了《失孤》劇組之後,回到了京城。
他今年的表演工作至此就告一段落了。
從11月份開始一直到寒假,許臻不再接受任何新的戲約,他要回學校去安安心心排練自己的畢業大戲了。
許臻他們班選的劇目是《荊軻刺秦》。
不過,他在這齣戲裡出演的角色並不是主角荊軻,而是荊軻的好友:琴師高漸離。
班裡的同學們當然是希望許臻能挑大樑的,但他覺得自己平時演戲的機會很多,而其他同學卻很少,因此主動將主角的位置讓給了別人。
雖是配角,但高漸離的故事他也相當喜歡。
這個角色的戲份不多,但每一場都是名場面。
第一幕登場便是在荊軻遠行時,高漸離於易水爲他擊築,唱出了那曲著名的“風蕭蕭兮易水寒”。
緊接着是在聽聞荊軻刺秦失敗後,一直隱於山林的高漸離忽然開始頻繁出沒於市井之間,很快就因高超的技藝而聲名大噪。
漸漸的,秦王也聽說了高漸離的名聲,叫他進宮爲自己獻技。
由於曾遭荊軻行刺,秦王提高了對六國人的警惕,特意先叫人弄瞎了高漸離的眼睛。
雙目失明的高漸離明知自己沒有能力刺殺秦王,但仍舊憑着一腔孤勇進了宮,在樂曲進行到最激烈部分的時候,忽然暴起,將琴砸向了秦王。
周圍的護衛大驚失色,奮起將高漸離刺死。
從此之後,秦王再不允許任何六國人接近自己,這幕戲也就到此爲止了。
許臻感覺這個故事其實很適合拍成電影,但目前國內的幾部關於荊軻的影視劇作品都有些差強人意。
反倒是之前他們中戲排過的幾個版本的話劇,每個版本都有可取之處。
許臻他們班的指導老師正是此前曾經在20年前的《荊軻刺秦》中扮演荊軻的一位老先生,言傳身教,讓人收益頗豐,這也讓他對接下來這段時間的排戲工作很感興趣。
……
就在許臻認認真真地爲自己的畢業大戲而做準備的時候,遠在海峽彼岸,卻有一羣人正在格外地關注着他。
11月初,許臻的團隊按約定給了《想見你》劇組明確的答覆:同意參與投資這部劇,並在劇中出演李子維一角。
於此同時,這部劇的女主角也正式確定爲金鐘視後何佳燕。
演員陣容一出,這部預計成本並不算高的都市懸疑劇立即在圈內引起了極高的關注。
而這其中,也包括了女主角何佳燕本人。
在《琅琊榜》熱播之前,許臻在臺島並沒有什麼名氣,多數的觀衆、甚至是影視圈的從業人員都對他沒有太多瞭解。
而直到現在,多數人面對許臻也只能叫出“梅宗主”來,而並不瞭解這個演員,也不知道他之前都演過什麼別的角色。
何佳燕也是如此。
對於劇組找了許臻來演李子維這個角色,說實話,她非常意外。
《琅琊榜》她大致看過一些,對於劇中那個溫潤羸弱的書生印象十分深刻。
她當時就感覺這個年輕人很會演戲,一些情感上的細節處理得非常細膩,感人至深。
但是,李子維這個角色光有細膩的情感是不夠的,他最大的表演難度並不是情感,而是在於巨大的年齡跨度。
短短兩三個月內,既要演出無憂無慮的高中生的蓬勃朝氣來,又要演出半死殘生的中年人的頹喪與不屈。
甚至,劇本中還有20多歲的他與40歲的他的對手戲,這種精分式的表演,可不是一般年輕人能表演得好的。
何佳燕隨手在網上搜了搜關於許臻的信息,發現他參演的電影《十月圍城》正在上映。
她隨手點開了幾條相關的新聞,正猶豫着要不要到電影院去親眼看一看這個年輕人的表現如何,忽然發現,這部電影的宣傳文案裡,涉及到許臻的尤其多,甚至比許多主要角色還要多。
“啊,這不是那個要跟你合作的小孩兒嘛!”
一旁的經紀人湊了過來,探頭看着何佳燕的電腦屏幕,道:“《十月圍城》,我前兩天去看了,他在裡面演李崇光。”
“演得還是可以的,跟樑武哲面對面沒有被壓戲,幾場爆發戲都很有力,也不尷尬。但是這裡面大牌影帝太多了,隨便撈一個都是老戲骨,這個小孩兒感覺也沒有特別出彩。”
經紀人說着,點了點頭,道:“倒是個好苗子,演這種熱血青年正適合他。”
“但畢竟生活閱歷在那兒擺着,讓他現在演中年人還是太勉強了些,到時候進組了還是得你多帶帶他。”
何佳燕對這個說法不做評價,只繼續瀏覽着電腦的頁面。
她看到其中有一條非常火爆的視頻,叫做“戲精父子的片場飆戲日常”,隨手點開來一看,只見一條條鋪天蓋地的彈幕如滾滾洪流般涌了過來。
“前方高能預警!非戰鬥人員立即退散!!”
“我單聽說過茴香豆的茴字有四種寫法,還從來沒聽說過爹有四種叫法”
“互相叫爹可還行,爲王文琦老師的敬業精神點個贊”
“哈哈哈哈許真的花絮果然是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花絮比正片好看再+1”
“是我的錯覺嗎?我感覺片場邊四處在喊‘臥槽’”
“……”
鋪天蓋地的彈幕幾乎晃瞎了人眼,何佳燕連忙把彈幕給關了。
然後,就見屏幕中,王文琦飾演的父親站在片場邊,先後換了三種表演方法,怒氣衝衝地訓斥着兒子讀歪書。
而許臻則緊跟王文琦的節奏,穩穩地接住了這三段戲,呈現出了三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和父子關係。
何佳燕看着看着,不由得張大了嘴巴。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便見屏幕中的許臻忽然又改換了神情,整個人的氣質在一瞬間由朝氣蓬勃變得陰沉嚴肅,以父親的口吻“訓斥”起了對面的王文琦。
兩個人竟然對調了角色。
看到這一幕,何佳燕下意識地擡起頭來,看向了站在自己身後的經紀人。
兩人不由得面面相覷。
——這到底是什麼品種的神奇戲精??
……
許臻在學校排練《荊軻刺秦》一直排練了兩個月的時間。
直到12月底,在學校進行了內部彩排,第一階段的排練終於告一段落。
寒假到來的同時,他也辦好了各項手續,即將奔赴臺島,去進行《想見你》的拍攝,這個時間點莫名讓他想起了當年大一、大二時打寒暑假“短工”的日子。
如今想想還感覺有些懷念。
而從今往後,可就再也沒有寒暑假了。
許臻在京城過完了元旦,在《想見你》劇組這邊派來的嚮導的帶領下,乘飛機來到了臺島。
說起來也巧,這居然是許臻第一次來到需要辦理入境通行證的地方。
他在剛入行的時候就曾經接拍過內地和香江的合拍劇《碧血劍》,後來又參演了合拍電影《十月圍城》。
但《碧血劍》是在橫州影視城取的景,而《十月圍城》拍攝於魔都。
兩次都沒有離開自己熟悉的區域。
他們下飛機的地方並不是臺北,而是臺島的一座工業城市。
許臻感覺自己在這邊應該沒有在內地那麼高的知名度,因此稍微放鬆了警惕,只帶了個口罩,沒有進行過度的僞裝。
然而讓他十分意外的事,還沒有出機場大廳,便有幾個一同下飛機的小姑娘頻頻朝他這邊看來,其中一個女孩糾結了半晌,終於還是鼓足勇氣,走到他跟前,問道:“您好,打擾一下?”
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一臉興奮的問道:“您不會是那個,梅宗主吧?!”
這話一出,周圍竟然有數人都朝這邊扭頭望了過來。
《想見你》劇組這邊的領隊頓時心頭一緊,壞事,保安是不是沒帶夠?
他正想着是否需要找機場的保安來協助時,卻聽一旁的許臻露出了十分爽朗的笑容,道:“哈哈哈哈,真有這麼像嗎?你都已經是這一路上第七個這麼問我的了。”
一開口,竟然是非常地道的當地口音。
小姑娘被他問得一愣,下意識地道:“那個,呃,確實挺像的……”
說着,她一臉狐疑地看着面前的許臻,道:“您真的不是嗎?我看您的眼睛長得好像他耶!”
許臻笑着擺了擺手,道:“不是,不是,我就是個打工仔。”
說着,他便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走去。
小姑娘愣了一下,仍有些不死心,問道:“真的不是嗎?您做什麼工作的?”
許臻一邊慢慢走着,一邊淡定地道:“我修機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