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龜山擂臺最後一日。
李衍打的是第七場,此時已臨近黃昏,橘紅色的陽光照耀山川,下方長江都被染成血色。
晚風吹拂,竹葉飛卷。
嘭!
擂臺之上,一聲沉悶巨響。
李衍接連退後兩步,右腳向後一撐,拖出長長痕跡,腳下磚石地面,也應聲碎裂。
他抖了抖手,雙掌交錯,望向對面。
“嗬!”
武瞿發出一聲低吼,渾身肌肉虯結,同樣擺出架勢,骨節噼裡啪啦作響。
詭異的是,其身邊灰塵都隨之一震。
當然,其手臂也在微微發顫。
二人方纔都沒廢話,直接硬碰硬對了一招,就是比拼誰的功力深厚。
結果,不分伯仲!
李衍眼睛微眯,有些詫異。
他可是修煉大雲雷音,還藉着雷法,引來陰陽二雷淬鍊,效果遠強於其他人。
這傢伙到底怎麼練的?
他不知道,武瞿心中同樣震驚。
他的家傳八極,能在滄州那地方打響名號,自然非同小可,還借了法教秘術修煉。
華光教供奉“五顯華光大帝”,亦是靈官馬元帥,道門四大護法之一。
華光大帝雷火兇猛,所以華光教同樣傳承五雷法,是影響力擴散到整個神州的強悍法教。
他的煉氣秘法,可借罡煞之氣打熬,況且從小修煉,眼下還正值壯年。
這李衍纔多大啊…
雖心中吃驚,但武瞿卻是嘿嘿一笑,露出滿口白牙,眼中滿是興奮,“好,夠硬!”
說罷,腳下暗勁爆發,搓步上前,用了個“開門提手”,伴着狂風,瞬間就來到李衍身前。
這招開門提手,又有“提手開路”之意,看似莽撞卻靈活多變,可防守可進攻。
無論李衍如何應對,後續都有針對性招數。
李衍則毫不相讓,一個拗步雙劈拳,直接砸向對方腦袋,氣勢更加兇悍。
而武瞿,則猛然擡起左臂,硬生生扛了李衍一拳,緊接着轉身右肘進擊,便是一記頂心肘。
八極肘法霸道,按江湖說法,是“寧挨十手,不挨一肘”,可見其厲害。
這一肘捱上,肯定骨裂筋斷。
就連李衍也不想硬扛,突然變招,側身換膀,同時手腕一扭,用出紅拳三十六排手中的“纏捶袖手”,扣住對方手腕。
紅拳擅近身刁打,眼下距離最爲合適。
然而,武瞿變招同樣快,左腳一擡,搓地揚灰,直接踢向李衍小腿。
八極講究“行步如趟泥,腳不過膝”,但並非其腿法不犀利。
這“搓踢”就是經典招式,不僅隱秘迅捷,威力還很大,一腳踢出就可開碑裂石。
與八極高手戰鬥,若是一不小心中了這記“搓踢”,小腿當場就能踢骨折。
然而,李衍等的就是這一下。
對方只剩單腳,他再次側身換膀,身子順勢一矮,直接摟住對方另一隻腳,來了個“挎劍腿”。
呼!
武瞿甚至打着旋橫飛起來,還未落地,李衍便跟着一記裡合腿。
嘭的一聲,武瞿直接被踹飛,快跌出擂臺時,猛然一記扭身,雙腿狠狠跺在地上。
磚石四濺,他也藉此穩住身形。
踏入化勁之後,周身勁道運轉如意,加上筋骨筋膜產生的強大力量,便能擋住敵人勁道。
但這也是需要卸力技巧,武瞿側胸被踹中,即便雙方是點到爲止,也讓他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
原因無他,前兩日李衍沒少挨張笑山的揍,這老頭的招式技巧,遠勝武瞿。
因此他稍不留神,就被李衍抓住了漏洞。
“好!”
武瞿一聲冷哼,心中也升起怒意。
畢竟這一下,着實有些丟臉。
知道李衍拳腳功夫厲害,不輸於他,這漢子也就不再繼續,而是拱了拱手,“李兄弟拳腳夠硬,再領教領教你的術法!”
說罷,從懷中抽出一張黃符,劍指掐訣,左腳頓地,低聲唸誦道:“大羅神,地羅神,人離難,難離身…吾奉華光大帝,敕!”
呼~
話音剛落,紙符瞬間燃燒。
周圍風聲呼嘯,一縷青煙繞着他上下盤旋,好似青羅幔帳,覆蓋於全身。
李衍面色也變得凝重。
他能聞到,一股罡煞之氣憑空出現,與武瞿的氣息混作一團,好似岩石般厚重。
李衍心中已有所猜測,眼睛微眯沉聲道:“華光武法,反打?”
武瞿點了點頭,“李兄弟,小心了!”
話音剛落,人已縱身而來。
這一下,頓時顯出不同,其周身風聲呼嘯,雙腳踏在地面咚咚作響,沿途磚石全部碎裂。
給人的感覺,就像一尊威嚴神像迎面撲來,快要靠近時,武瞿雙腿猛然發力。
咔嚓!
地上磚石泥土四濺,武瞿一記頂心肘,整個人好似炮彈一般,呼的一下直接衝來。
李衍身形閃爍,連忙躲過。
然而,武瞿卻在空中猛然轉身,又是一腳落地,咚的一聲,地面都好似在震顫。
而他也藉着這股力量,以更快的速度衝向李衍。這一下,將八極“動如繃弓,發若炸雷”的特點展現的淋漓盡致。
李衍躲閃不及,連連後退,同時將地面的磚石嗖嗖嗖踢向武瞿。
暗勁爆發下,磚石破空聲淒厲,但李衍也沒指望能傷到對方,只是想進行阻攔。
然而,武瞿雖被迫落地,速度卻毫不減慢,腳踩趟泥步,一招“閻王甩手”,拳掌交替,快若光影,嘭嘭嘭擊碎磚石,迅速靠近李衍。
眼見對方近在咫尺,已來不及躲避,李衍也想試試斤兩,索性腰背發力,直接一計拗步鑽拳,打在武瞿胸膛之上。
披掛要破門,這一下李衍用了翻扯勁,再加上鑽拳五行屬金,力量十足,若是方纔的武瞿,肯定要吃大虧。
然而剛一接觸,李衍便暗道不妙。
咚!
對方身軀簡直硬如鋼鐵,他這一拳擊中,震得自己手腕都疼,而這武瞿卻跟沒事人一樣。
而李衍在打出這一招的同時,也顯露空門。
武瞿二話不說,進步側身,肩膀猛然一撞。
咚!
一聲悶響,李衍只覺得自己好像被火車頭撞上,還沒反應過來,就眼前一黑,倒飛出去。
快要掉出擂臺時,同樣是一個鷂子翻身,一爪扣在擂臺磚縫上,身體橫着偏轉,重新站定。
“好傢伙!”
李衍只覺腦子嗡嗡作響,兩眼發黑,胸口憋悶,深吸了兩口氣才緩過來。
八極拳的靠法,同樣兇悍。
有貼山靠、迎門靠、抱肘靠等。
李衍之前見對方用出“貼山靠”,本想借着紅拳九滾十八跌“倒身拔龍”,直接把對方甩飛。
沒曾想,有了武法加持,根本扛不住。
好在對方已經留手,否則這一下,他的胸骨都要塌陷。
想到這兒,李衍也不敢再大意,左手迅速掐訣,用出北帝陰雷掌,整條手臂噼裡啪啦泛起電光。
“哈哈哈…”
見李衍用出雷法,武瞿不驚反喜,兩個縱躍,又猛的撲來,一拳砸向李衍面龐。
而李衍也早有防備,瞧出一些蹊蹺。
對方用出這武法,渾身的罡煞之氣籠罩,猶如穿了一身鐵甲,防禦力極強。
但正因如此,對方身法也受到影響。
八極拳腳不過膝,更別說用這些空中撲擊之法,而對方卻三番兩次使用,分明是要藉着強大力量提高速度。
想清這一點,李衍當即轉變策略。
在武瞿撲來的瞬間,他看似要擡肘硬抗,卻猛然轉身,腳下換步,一掌拍在其後背,並且借力縱躍而出,拉開距離。
果然,武法還需武法破。
李衍這一記北帝陰雷掌,雖沒造成肉體傷害,但卻透過罡煞之氣,直接攻擊對方神魂。
武瞿只覺得腦子嗡嗡作響,身子一晃。
雖然只是短短瞬間,護身法門就將這陰雷驅散,但李衍看到後,嘴角卻露出一絲微笑。
他不退反進,腳下發力衝了出去,避開武瞿第一擊,隨後雙掌電光閃爍,使出烏龍盤打,力貫雙臂,好似旋風,噼裡啪啦連續拍出十幾掌。
可憐武瞿,空有一身本事,但被陰雷連續攻擊,腦子嗡嗡作響,身子左搖右晃。
雖非致命傷,卻根本沒有反擊之力。
而最後一擊,李衍卻突然握拳,電弧滋滋作響,用出天雷降魔錘,一拳砸在地上。
轟!
一聲雷暴轟鳴,磚石四濺。
武瞿身子晃了一下,穩住心神後,瞧着地上碩大坑洞,也不再動手,微微搖頭,抱拳道:“李兄弟雷法不俗,在下甘拜下風。”
他知道,這一擊根本沒法留手,若被打中,恐怕就會和那花蛇楊贇一樣,粉身碎骨。
李衍也拱手道:“承讓!”
他知道,這武瞿肯定沒用全力,畢竟華光教法門衆多,除去這反打,還有大小閉打、影打、神打。
聽說修煉到高深境界,還有定身、隱身,千里眼,順風耳和五雷大法等妙法。
但畢竟是大庭廣衆之下,怎能讓人摸清全部底盤,所以武瞿只用了反打。
當然,他留的底牌更多。
望着二人,臺下不少幫派首領面色凝重。
這兩個人方纔的戰鬥,簡直如同人形兇獸,原本磚石修建的擂臺,此刻已是坑坑窪窪。
怪不得玄門的地位,高於江湖。
武法一出,戰力猛然提升,直接能碾壓同等級的江湖高手,更何況二人只是稍微展露。
想到這兒,他們對於新式火器的渴望更加強烈。
這次西南戰事,火器的威名已廣爲流傳。
初期,荊楚山民叛軍藉着大量火藥,奪下竹山縣,讓朝廷軍隊死傷慘重,吃了一個大虧。
而這段時間,卻輪到了朝廷發威。
秭歸縣外三峽之上,朝廷的水軍藉着新式火炮,直接打得土司聯盟潰不成軍,躲入深山密林…
荊楚山林中,都尉司的新式火槍,直接幹掉了不少綠林好手和邪道術士…
當然,天聖教也佈局搶了幾把槍,反過來射殺了朝廷幾位遊擊將軍…
如今這時代,火器、術法、武道,各有千秋,無論朝廷還是叛軍,所有人都在學着適應。
許多人已經發現,三者之間並無長短。
武道高手、會探查神通的術士,使用新式火槍時,遠比普通人厲害。
但普通軍隊整排火槍亂射,加上火炮配合,無論江湖中人還是術士,都得避其鋒芒。
一些原本的差距,也被拉近。
比如原本的某些江湖幫派,有個暗勁好手帶領,再收攏一些明勁練家子,就能稱霸一方。
地方的衙役們武力不夠,這些幫派根本不怕,大不了逼急了上山落草。
而現在,使用火槍的門檻,遠低於習武,縣衙也會增設火槍隊,雖非新式火槍,但也能鎮壓地方。
江湖格局,也會隨之改變…
二人下臺後,比鬥還在繼續。
不過連着打了五天,衆人都有些疲憊,所以最後三場都是點到爲止,分出高低即可,自然少了許多看頭。
而那武瞿,卻在下臺後找到了李衍,微笑抱拳道:“李兄弟手段不俗,沒曾想路過這武昌,還能碰到你這等英才。”
李衍也抱拳道:“武師傅說笑了,你若全力施展,我可不敢硬接。”
行走江湖,也要看人下菜碟。
武瞿看重李衍潛力,李衍何嘗看不出武瞿不俗,將來肯定是一方大佬。
武瞿哈哈一笑,開口道:“李兄弟,過段時間,津門有一場約鬥,所以我過兩天就要離開。”
“這段時間,我就住在金鳳樓,明日若有空,過來喝一杯如何?”
“好!”李衍毫不猶豫答應。
就在這時,二人心有所感,同時看向晴川閣。
只見那高高閣樓之上,武昌王和世子早已離開,而在晴川閣內,煙火香灰升騰而起,裹着旋風,竟形成一道細細的火柱。
擂臺之上,一股股凶煞之氣,也不斷向着晴川閣匯聚,山上的禹王宮、鄂王廟、關王廟等地方,同樣有肉眼可見的香火升騰而起。
此情此景,吸引了所有人視線。
“看來是成了。”
武瞿爽朗一笑,“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留下助拳,但神將一出,妖人估計也掀不起多大亂子。”
李衍微微點頭,沒有說話。
他心中莫名有股預感,這次事件,說不定也和趙長生有關。
若真是對方手筆,恐怕沒那麼容易了結…
………
龜山祭典成功,擂臺比鬥結束,山上的江湖衆人自然也沒了留下的心思,趁着夜色,紛紛下山。
船頭水浪翻滾,江上明月朗照,遠處武昌城燈火輝煌,映照江面,別有一番韻味。
站在船頭,李衍感受着涼風習習,心情很是不錯,扭頭看向王道玄,本想說幾句話,卻見對方拿着羅盤,不停移動方位。
遠處,晴川閣與黃鶴樓皆是燈火輝煌。
李衍心中一動,從懷中取出勾牒,又讓船伕打來一盆水,掐動法決,一步踏過。
周圍景象頓時發生變化。
船上空無一人,而在遠處龜蛇二山上,赫然有兩尊巨大的金甲神將矗立,似乎在鎮守着長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