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中有春日的花開，有霍林，有布拉格廣場上的和平鴿展着翅膀飛過，陽光近似夢幻，噴泉，鴿哨的聲響，不遠處洋娃娃一樣的外國小女孩舉着泡泡水，吹出一串又一串琉璃一般的泡泡……
夢境破碎，像玻璃窗一樣被打破。
烈日下的杖責，慕容林猙獰的臉，那些個嘶吼……白衣的人，救了她，然後，是慕容林像個小孩子似的跟她鬥氣，對她欺負和包容的臉孔，慕容林，霍林，她分不清……
“青嵐……醒醒，快醒醒！”上官端一直守着她，見她雙眉緊皺，似乎很痛苦的樣子，知道她被夢魘所困，連忙叫醒她。
沐清睜開眼睛，迎面看見上官端憔悴的臉孔，一身雪白的衣衫也弄的處處血跡也來不及換，牀前立一個凳子，上官端就坐在那裡守着她，整整一夜。
“勞煩……公子了……”沐清喃喃說道。
“沒事。你現在感覺好一點沒有？喝藥吧。”上官端走到一邊的桌旁去拿藥，站起來的時候，坐的太久，腳步都有些踉蹌，從桌上端了一個細瓷的藥碗過來，裡面湯藥還溫熱。
沐清自己坐起身來，接過來喝了。
喝完，擡頭看着上官端，極力的平靜着說：“我喝了藥了，也足夠平靜，你可以跟我說了。”
“你，懷了孩子，可是受了重傷，我用了很多藥，現在孩子還在，不過你傷得太重，一切都還難說。”上官珏淡淡說道。
“哦。”沐清聽完，把白瓷碗放在一邊，平靜的不起絲毫波瀾，躺下，側身背向上官端：“我累了，讓我休息一下，好麼？”
“好，你休息一下。”上官端拿了藥碗，轉身離開，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什麼，停了步子，“沒有別的事情要問麼？比方說我是誰？爲什麼會帶你離開？”
“公子忘了，我問過的，你說你就是你。”沐清閉了眼，淡淡說。
“我以爲你會想知道的。”上官端聲音裡有些落寞，雙手握在白瓷碗的邊沿，狠狠的用力，聲音卻還是那樣輕：“我和弟弟出身官宦，不過我全身而退，弟弟珏入宮成了太醫。你大概忘記了，但是我們見過。除了在王府見過之外，我們還見過。”
“好，我知道了。”沐清心緒早已經混亂，閉着的眼睛也有淚水流下。
一個孩子……她心裡也很清楚，在沒有任何措施的情況下，慕容林那樣子激烈，一定會有孩子，只是沒想到，這麼快，這麼突然……這樣讓她連措手不及的機會都沒有……
那夜，慕容林踹她在地，她就覺得痛，彷彿自己的血肉要從自己身體裡離開，那樣的痛徹心扉，卻不料到，竟然是個孩子……她還沒來得及察覺的孩子……
“還有一件事，我覺得應該告訴你。”上官端想了想，終於還是開口。
“我父母有沒有受到牽連？我來了這裡，慕容林是不知道的吧？我不想我父母爲我受累……”沐清想到了那兩位鬢角已有白髮的老人，心裡還是在乎的，雖然不是她的父母，可是那雙眼睛望向她的時候，裡面有那樣殷切的光芒。
“沒有。”上官端簡單的兩個字。
“那就好。等我病癒，我會自行離開，不會給公子添麻煩。”沐清淡淡說。
上官端走了兩步，開門，閉門出去之前，想了想，還是說了一句：“我聽聞，洛老夫人病重。”
沐清驀地起身，不顧腹中的抽痛，脫口而出：“什麼？病的重不重？”
“你該回去見一見她纔好。如果需要，我送你回去。現在還是好好休息
吧，夜深了。”上官端過來扶沐清睡下。
沐清扒住上官端的胳膊：“現在就送我回去，我忍得住。我要回去。”
夜色寒涼，馬車從山間的路上過去，卻不敢太快。這夜裡，誰也說不準，萬一馬失前蹄，有可能會從山崖上摔下去，屍骨無存。
夜梟的叫聲劃破夜空，頗有些駭人。
馬車緩緩的進入官道，路途好走起來，馬車上的車伕纔敢鬆一口氣，面上悠閒了些，只注意路上有沒有行人。
深更半夜，除了打更人以外，倒是寧靜。
車子在尚書府門前停下，上官端從車上先一步下來，然後伸手去扶沐清下來，小心翼翼，唯恐傷了她。
她現在身體狀態太差，一個不慎，隨時可能流產，根本是不能來回奔波的，可是拗不過她，上官端只能用最好的馬車，讓她儘量平穩一點。
地上，是當日洛尚書大壽而燃放的花炮殘骸，已經過去三日了，竟然都沒有人打掃，滿地堆積着彷彿是在映射着府邸主人這兩日的心境。
尚書府的主人閉門不出了，尚書府的下人們也就沒有了大壽當天的勁頭兒，一個個也黯淡下去，總是長吁短嘆怕是尚書大人的官途也就這樣滑落下去……
沐清幾乎站立不住，全身都依靠在上官端懷裡，由上官端扶着，一步步的靠近尚書府的大門，上臺階……
不遠處的巷子裡，一雙眼睛盯着這一幕，隨即消失在巷子的盡頭。
上官端回頭看了一眼已經沒有人影的小巷，不發一言，繼續扶着沐清上臺階，然後敲門。
來開門的小廝一開門，看見是沐清，連忙開門：“小姐你可回來了！快去看看夫人吧！在裡面呢。”說完，就在前面帶路。
上官端扶着沐清跟上小廝的步子，幾個轉彎，到了一個院落。
深更半夜，這間院落裡燈火通明，裡面人來人往，一看就知道是有事情發生。
“娘。”沐清被上官端扶着，進屋，對着躺在牀上的人說。
坐在一邊候着的洛尚書，看見沐清，不知說什麼好，又看見沐清身後的上官端，連連跺腳，長嘆一聲。
“上官公子，我娘她現在怎樣？”沐清問上官端，他是大夫應該最清楚情況，何況，這幾日來，沐清也感覺得到，他醫術應該是不凡。
上官端上前看看洛夫人，伸手搭脈，細細的聽了一會兒，又觀察了面色，不發一言。
“當真……”沐清想到這個慈眉善目的老婦人，之前對她的種種關心，不禁落淚下來。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有幾人是真心待她？
眼前的這個婦人，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兩眼裡含着淚水，那樣殷切。一個母親對於孩子的殷殷期盼，對於孩子的關心愛護，只願護住她的心情，她都懂得了。
洛老尚書撫着女兒的頭髮，心痛非常，又看看牀榻之上的老伴，真是肝腸寸斷。
“有一物可以試試。”外面進來一位公子，朗聲說道：“大哥忘了，番國三年前曾經進貢過的雪參，幾乎有起死回生之效，用了，洛夫人可能有一線轉機。”
沐清回頭，看着這個和上官端幾乎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上官珏。
上官珏卻彷彿沒有看到她一般，徑直走到洛尚書面前，雙手下拜行禮，說道：“洛尚書，我是來傳皇上口諭的，皇上下旨，傳王妃入宮一見。”
沐清只是淡淡的，沒有說話。
皇上耳目衆多，此次回來便必定會被發現，她也沒想過要躲過誰的眼
線，只是要來看看。
“雪參在哪裡可以找到？我只關心這個。”沐清問道，腹中又有些疼痛，她扶着腹部，擡頭看着上官珏。
“王妃先隨我入宮吧，宮中奇珍那麼多，皇上肯上次雪參也不一定。”上官珏笑的嘴角那樣輕巧，帶着調笑的意味。
“大哥就先回去吧。這裡有我，不會讓她出什麼岔子的。”上官珏對着上官端說。
上官端也不堅持，點點頭：“小心就是，你，我信得過。”
沐清深深下拜：“上官大哥，你三番兩次救我，我卻無以爲報。日後如果有緣，定當報答。”
然後轉身對着洛尚書：“爹，我去了，您放心，我一定能找到雪參救娘。”說完，俯身行大禮。
爲了這兩個老人家，那樣真實的心意，也不能讓他們在這樣憂心。
入宮的臺階好多……層層疊疊，好像要一直通到天上去。沐清身體本來就虛弱，一直這樣走下去，也快要吃不消。
階梯每隔幾步，就有威武的金甲士兵手持刀劍站立，一動不動卻有着絕對的氣勢，彰顯着皇室的威嚴，巍峨的宮殿就在階梯的上面，金色的宮殿頂部，硃紅的色廊柱，在夜色裡顯得那樣龐大而可怕，彷彿一張巨大的嘴，是吃人的惡魔。
在前面走着的上官珏回過頭來看一眼漸漸拉遠距離的沐清，說：“慢慢走好了，出了差池，我也沒辦法跟大哥交代。”
沐清看一眼他，沒有說話，只是儘量加快了步伐，趕上他的步子。
上官珏看着她加快的步伐，冷冷笑了一下，轉身接着向上走。
到了上面，上官珏卻沒有進殿，反而是向着殿後走去，再穿過幾個迴廊，院落，最後走向另一座宮殿去。
沐清雖然不認識路，但也知道，第一個路過的地方應該是皇上上朝之處，皇上的書房應該是在這附近纔對，卻怎麼一直走了這麼遠還沒有到……
這是怎麼回事？
“我們是去哪裡？”沐清停下腳步，看着上官珏的背影，開口。
“去哪裡？”上官珏回身，看着她，嘴角依舊是那邪肆的笑容：“也沒打算瞞着你，你到了就知道。”
“不，告訴我，要去的是哪裡？”沐清堅持着問。
上官珏眯了眯眼睛，如玉一般的容顏煞時看起來充滿了乖張的肆意，說：“雪參，如果想要雪參，你就只能跟上。普天之下啊恐怕就只有那裡才能夠給你。”說完轉身繼續向前走。
吃定了她一定會跟上，上官珏沒有回頭看她，自顧自的走着。
腹部又痛……沐清咬着牙跟上上官珏的步伐。此刻她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跟着。
一叢叢的侍衛夜巡，不時的從他們身邊走過，都探來巡視的目光，一看見爲首的上官珏，才默默的不發一言，從旁邊走過。
迴廊一直走到盡頭去，豁然開朗，一座巍峨的宮殿出現在眼前，金甲士兵都齊刷刷的站在外面守衛，進門之後，便只有宮女井然有序的順着迴廊排開，偶爾幾個捧着托盤進出……
上官珏繞過假山，走進一間屋子，沐清在屋外停滯了一下，擡頭看一眼，還是跟了進去。
大廳裡，最中間的位子上坐着一個女人，看起來不過三十歲的樣子，皮膚晶瑩剔透，無一絲瑕疵，慵懶輕慢，身上穿着類似睡衣的衣服，側身靠在軟榻上，兩個宮女在後面舉着孔雀毛的羽扇扇着，那睡衣不過是細肩帶子，包裹着姣好的身體，凹凸有致，很是撩人……
這樣的女子，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