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雙手已沾染太多人的鮮血,就算不爲自己私心,他也要還給一年前那無辜葬送的二十萬精兵一個公道,或者說,他若是不打,皇普明還會派別的將領來攻打闌國的,這一場戰爭在三年前就已經蓄勢待發。
他垂在兩側的手,緊了緊,望向沐清清澈如水的眸子,他的心在痛,也在掙扎,許久許久,他才淡淡開口,“等我攻下了這江山,一樣可以和你攜手夕陽西下的,清兒,何不給我個機會?”
慕容林,爲何到現在,你還不懂她。
這一刻,沐清的心徹底的寒絕了,她想要的並不是什麼權勢名利,她要的只不過是最簡單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如此簡單,可他偏偏給不了她。
他有他的雄心壯志,而她則最不想要的就是那些與名利掛鉤的,所以,他們註定是咫尺天涯。
沐清笑了,如此絕美,卻又淒涼,她輕輕地說,“慕容林,知道爲什麼不管你怎麼用力都無法走進我心裡嗎,那是因爲你不懂我,你一點也不懂……”
“你想攻打闌國,我不阻也攔不了,如今只希望能見上官鈺一面。”這是她最後的請求,如此之卑微,卻爲的另一個男人。
慕容林雙拳緊緊捏緊,極力隱忍着來自胸膛的不舒服,黑暗的眸子染上一層濃濃的痛意,半響,才冷聲道,“跟我來。”
沐清隨他下樓,軍士們看見王爺冷着臉,身後女子面帶苦楚,原本爲抓到上官鈺慶祝的喜悅隨着兩人的下來一下子變得詭異,個個都起身看着兩人不說話。
穿過人羣,來到客棧後方的一間小柴房面前,沐清瞠大眼睛,她沒想到慕容林竟然將上官鈺關在這家客棧裡。
走到門前,慕容林駐足了腳步,回眸看向沐清,冰冷的眸光不帶一絲溫度,沐清知道他怒了。
雙手有些顫抖的撫上門把,沐清竟有些害怕見到裡面的人,她不知道那個一向笑的邪魅的男子如今淪爲別人的階下囚,而她又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他面前,會不會令他自尊心受損。
遲疑着,但她仍還是打開了門,一股潮溼混合着發黴的氣味充斥而來,沐清下意識的捂住鼻息,當視線觸及那蹲在地上團成黑影時,心下一驚,帶房門全被打開,刺眼的光線透進來,那人本能的用手遮擋,卻看見站在門口的女子,怔住了,呆呆的望着。
昔日的那個風流倜儻,嘴角處總是噙着笑意的男子,如今已變得這副髒亂不堪,頭髮披散,滿臉灰土,衣服破亂,神志不清,沐清眼眶一熱,淚水瞬間奔涌而出,他見到沐清甚至呆愣住了,隨即忽的轉過身去,眸光變得閃爍,像是在躲避什麼又在期盼什麼。
沐清不敢相信,這樣膽小懦弱的男子就是上官鈺,印象中的他,見到她總是嘴角帶笑,邪魅豁人的摸樣。
腳下像生個了根,她艱難的移動着,聲音夾帶着顫抖,“鈺……”
而那身影隨着她的聲音微微顫抖着,“別,別過來!”
這一刻,沐清再也忍不住的撲
過去摟住他,“鈺,是我,沐清,你怎麼了?”
眼淚,如斷線的珍珠,滑落下來,沐清死死抱住不斷掙扎的上官鈺,嘴裡不停的呢喃着,“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你怎麼了?”
那男子只是不停的掙扎,像是破繭而出的蝶,認爲自己只有衝破這層搏束纔可以活的自由,可沐清手臂卻越加的收緊,她感覺到他的驚恐,怎麼會變得這樣,那個笑的總是如沐春風過的男子,怎麼會變得這樣?
她不相信,眸中溢出一絲恨意來。
卻在這是,懷中男人猛的一把推開她,奪門而出。
被推倒在地的沐清卻看見欲過來扶住她的慕容林,卻被她冰冷的目光刺得駐足了腳步,手還停在半空的位置。
望着那倉皇而逃的身影,跌跌撞撞,如瘋了一般,沐清再也忍不住的滕得站起來,撲進慕容林的面前,拼了命的捶打他的胸口,“爲什麼,爲什麼,你要對他這樣?”
她不停的嘶吼着,怒打着,直到連最後的一絲力氣都用盡,眼前一黑,暈倒在他懷裡。慕容林輕輕撫上她絕美的面孔,嘴角浮現一絲笑容,他沒有告訴她,自從那次戰敗後,他找到上官鈺時,他就已經變成這般,會把他關在柴房也是爲了不讓他到處撒瘋,只是令他沒想到的是,她竟然會找到這裡,找上他。
他寧願她恨他,都不要她將他視爲陌路人,所以,他沒說,她亦不知道。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進窗戶裡,落在沐清的睡顏上,一切都顯得如此和諧,迷迷糊糊間,她睜開了眼睛,旁邊的珠兒頓時大喜,哭笑着,“小姐,你總算醒了。”
沐清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乾澀異常難受,只得伸手去撫珠兒的小臉,替她拭去眼淚,清如水般的眸子溢出一絲笑意,搖了搖頭,示意她別擔心。
珠兒會意,給她端來一杯茶水來,沐清如渴了很久,幹烈的脣瓣一碰到水就立即牛飲起來,一連喝了三杯才稍稍緩解下喉嚨裡的乾澀。
方纔想起珠兒口中的話,隱約有股不好的預感上來,擡眸便問,“我這睡了多長時間了?”
“三天啊,小姐,你這一暈,可足足睡了三日,想必今後幾日你都不用睡覺得了。”珠兒一副鬆了口氣摸樣,可想而知,在沐清昏倒的時候,最擔心的就是她這個小丫鬟了,當時慕容林將她帶到這裡,當看見牀上睡着的小姐,她怎麼叫也叫不醒,珠兒真的急了,這些天,她沒日沒夜的守候在沐清的牀邊,總算皇天不負有心人,小姐醒了,她壓在心底的一塊大石頭也落地了。
“三天?”沐清心下一驚,不自覺提高了聲音,“我竟然睡了這麼久?今日是什麼時日?”
珠兒點點頭,“六月六日。”
六月六日,沐清嘴裡不停是重複着這句話,這天正是虞軍南下,攻打闌國的日子,當日慕容林說三日後便是他踏平金陵,到時就是他血洗天下的日子,沐清怎麼也不知道自己竟會一睡就睡了這麼久,她急急忙忙的起牀,雙手
不停的顫抖着,想要抓住什麼卻始終都抓不住。
珠兒見狀急了,“小姐,你這是怎麼了?”
沐清擺擺手,“你去替我做一件霓裳羽衣來,記住要紅色的,越豔越好。”
珠兒不解可還是點頭出去了。
房裡一下子清冷了下來,這裡是闌國與虞國的交界處,雖已是夏日,可沐清還是覺得冷,徹骨的冷,雙手抱緊身體,縮成一團,不停的顫抖着。她極力的忍住不讓自己去想上官鈺跟她描述的畫面,三年前,那場大雪,也不去想暈倒前見到了上官鈺那膽怯的目光,可是不管她怎麼去掙扎都還是掙脫不了那種如墜入冰窖的寒意。
一滴淚滑過眼角,她哭了,卻是冰的。
她沒辦法做到那麼冷靜,腦海中盡是那個白衣男子,笑意嫣然,滿面春風,時而深沉,時而邪魅,時而冷漠,那樣的一個如玉的男子,就這麼瘋了,她真的不敢去想。
不多時,珠兒手裡便拿着沐清所要求的大紅霓裳羽衣來,沐清顫抖的穿上,珠兒問她要去哪兒,她沒說,只是將一塊糕點遞與她說,這是桂花糕,是虞國吃不到的,珠兒皺眉問,爲什麼這糕點是黑色的,沐清笑,沒說話。珠兒吃了,便倒在了她的懷裡。
沐清沒有說,那枚桂花糕中參有曼陀羅,所以呈黑色。
將她輕輕放在牀上,沐清嘴角浮現一絲笑意,她說,你是我在這個世界裡唯一一個對我真誠的人,若是這次我能夠活下來,必定會履行當日的諾言,帶你雲遊四海,可好!
冰涼的指尖緩緩滑過睡着女子的面容,帶着一絲眷戀與哀愁,終究是退離了。
虞闌兩國開戰,民不聊生,死的死,傷的傷,沐清一襲大紅霓裳,穿過荒蕪的街道,越過高崇山嶺,她心裡就只有一個信念,那就是一定要趕到金陵,那個有着溫文爾雅的男子面前,然後用她的血來祭整個闌國的子民,若是慕容林有一絲的愛她,那麼她就會讓他痛。
她在賭,用自己的命在賭。
一路上,有些逃難的百姓見到她,都覺得很奇怪,大家都往北面跑而這女子卻恰恰相反,不過大難臨頭,誰會想去拉她一把,只是無奈的搖頭嘆息,只覺得她是死了至親痛苦不堪而瘋了吧。
戰火,硝煙,血河,這一路,沐清所見到的無不是這些,見得多了,已經麻木,她不再去看,一心只想着金陵那個美好的地方。
她聽得有人說,虞國的軍隊已經南下了,就快攻城了,金陵的皇帝爲了守住皇陵,不管大臣們怎麼勸阻都仍執着不走,說要以身殉國。
她聽得有人說,虞國軍隊如瘋了一般,見到金陵的人就燒殺搶虐。
後來,她聽到的便是有關上官鈺的傳聞,他瘋了,在和慕容林第一場大戰時就已經瘋了,沐清笑了,儘管不是慕容林害得,但終究還是與他脫不了干係。
在後來,她聽不到那些傳說,因爲她已經來到金陵,那個曾經四季如春的地方,如今卻變得一團廢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