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提着裙襬,踮着腳尖,走到營前,對着那羣士兵,說道:“各位將士,皇上知道你們是爲人所控制,如今只是擔心你們的控制還有些殘留,莫要擔心,待過了一個時辰,你們便可入營了,待回朝之後,你們便可回家與家人團聚。先起來吧!”
她看着那羣跪着的將士不住地磕頭謝恩,磕得滿頭是泥土,不禁有些心酸。誰不想與家人團圓,在家享受天倫之樂?連年的征戰,恐怕這些士兵是有家歸不得。
皇甫明時時在說,待回朝,他們便要帶着安好和麟兒遠離皇宮內苑。
可是她忽然有一刻不想讓他放棄他好不容易纔平定的天下了,她的身體越來越差,恐怕已病入膏肓了,讓他放棄身份地位跟自己一個將死之人去隱居山林,而她離開之後,留他一人獨自心碎,是不是太殘忍了。
她擡頭望了望天空,那是被大雨洗過之後的清澈的藍。
一隻灰色的小鴿子停在了她面前的木樁上,與她四目相對。
她輕笑,這小東西倒是不怕人,伸出一根手指,它竟真的飛到她的手指上停下。
“小二!”身後的德海忽然喊了一聲。
她扭頭看了德海一眼,說道:“你養的?”
“宮中飛來的,是我侄女養的。”他老實地交代。 ● ttκǎ n● ¢O
沐清伸出另一隻手撫了撫它的頭,看到它提起的小爪子上有一個金屬製的腳環,裡面塞着一張字條,這是信鴿?她拿出那張字條,打開一看,臉色越來越凝重。
她知道老妖婆遠在帝都一定會對孩子下手,可是沒想到她竟然會這樣做。
“娘娘,可是有什麼要緊事?”德海上前一步問道。
沐清點頭,立刻奔向帳中。
皇甫明看完字條立刻拍在桌上,說道:“她竟然如此說?”口氣不大好,隱隱藏着一絲怒意。
“是否該啓程回朝了?”沐清擔心太后會對安好下手。
他扭頭看了她一眼,臉色一黯,喚道:“德海!傳令下去,明日一早啓程回朝!”
守在帳外的德海聽到命令,應了一聲便下去了。
“安好不是那樣的女子,我能看得出來。”沐清想了想,說道,臉色也不大好。
皇甫明皺着一雙眉,越發陰沉的臉色,大有怒火迸發的徵兆,他咬牙切齒:“傻子都能看得出來,她是想除掉安好!”
沐清的擔憂不比皇甫明少,她知道人被逼急了,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
“這件事情你不用管,我會處理好的,即使安好不是我的孩子又能怎樣,在我決定放棄王位的那一刻,他就不是太子了。”他壓制住心中的怒火,淡淡地說道。
“皇甫明……”沐清有些猶豫,最終還是開了口,說道,“我不想隱居山林,過那樣平淡如水的日子了。”
“爲何?”他震驚,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她不是那樣的女子,今日的她有些異樣。
她思索了一會兒,說道:“我只是覺得你好不容易纔走到今天這一步,原本就不必爲了我拋棄這一切。”
“這
是我願意做的,並不是被你所逼迫。”他抓住她的雙肩,急急地解釋。
她嫣然一笑,上前親吻了他的脣,說:“我知道,可是我現在不想讓你便宜了別人。”
他一怔,不知該如何說,若是不放棄這一切,那她的心願如何能夠實現?
“這樣吧,等處理完這件事情,你帶我去遊山玩水,好不好?”她提議,這樣在她最後的日子裡總歸有了一段美好的回憶。
她還是會想起清水,跟他在一起的時光是她最快樂的回憶,或者在最後的日子裡還能再回味一次那樣的快樂。
皇甫明點了點頭,她說什麼都好,只要她開心就行,可他終究還是食言了。
翌日,將士們早早地就已隊列整齊,等着皇甫明一聲令下。
坐在馬車中,看着路旁紛紛的落葉,時間轉眼飛逝,不曾想竟已出來了大半個月。
上官珏,他若是聽自己的話,退兵,不再想着復仇,也許就不會被逼到跳崖那一步,那崖下乃是萬丈深淵,深不可測,皇甫明派出去的人皆無功而返。他定然活不成了,可因爲就快回到帝都了,再看到麟兒的興奮心情席捲了沐清的整個心房,上官珏的死帶來的些許悲痛也被擠出。
他跟她同樣的固執,終究不可能走到一起。
曾經恨他那樣的利用自己,爲了天下,將她拱手送人,甚至利用她對他的感情,將她的生死置於不顧。再見面時,她本已不再怨他,然而他想再一次挑起戰爭,這讓她無法接受,對他說的話也許重了些,傷了他的心,也讓她的心抽痛。
撩起簾布看向那騎在馬上的人,器宇軒昂,出征的時候亦是如此。
那樣糊里糊塗就贏了的戰爭,讓他始終放不下心來,她卻安心了。上官珏活着的希望十分渺茫,她也不再奢望他會活着,誰知道他若是活着還會不會再次挑起戰爭呢?
“停。”皇甫明伸出手一揮,德海立刻會意地喊道。
他從馬背上下來,走到馬車前,擦了擦她額頭上細小的汗珠,說道:“累不累?”
她莞爾:“坐着馬車呢,怎會敵得上那些將士們累呢,休息會兒吧。”
聽從她的話,讓將士們就地休息,填飽肚皮。
將她抱下馬車,他說道:“這一路顛簸得厲害,不會不舒服嗎?”
前一天的傾盆大雨雖在半夜就停歇了,然而那一路的泥濘被曬乾之後總是坑坑窪窪,馬車總是顛簸着。
沐清輕輕搖了搖頭,她發現他越來越愛黏着自己了,只要兩人在一起,他總是貼近她,她走到哪兒,他便跟到哪兒。聰明如他,應該有看得出來她的不對勁吧?
走走停停,拖延了數日,纔回到了帝都。
沐清甚至連宮門都沒進,直奔康王府,那讓她心心念唸了許久的人兒就要見到了。
“孃親!”
“乾孃!”
“主子!”
……
原本在花園中玩耍的幾個人看到她,立刻尖叫着撲過來。
她抱抱這個,親親那個,好不歡喜
。
“瀲哥哥,我就說孃親一定回來的!”麟兒自豪地說道,他就知道孃親不會扔下他不管。
小而柔軟的身軀撲在她的懷中,頓時心房那缺了的一角似乎漸漸圓滿了。
沐清將在街上買到的一些小玩意兒分發給大家,從奶孃手中抱走安好,說道:“我來接你們回宮!走嘍!”
“清兒!”慕容林聞訊趕來,卻聽到她說要回宮,心中一陣酸澀,明知道她跟自己早已無緣,還是會妄想她能回來跟自己在一起,不過是奢望。
“慕容林,謝謝你照顧孩子們。”她很有禮貌地一笑,道謝。
聞言,他的心中更加苦澀,臉上還是堆着笑,說道:“你我之間何須言謝。”
“那我們先回去了。”皇甫明先行回宮了,他還有很多政事要處理。
“我跟你們一起走吧,正好也要進宮見一見皇兄。”慕容林淡然一笑,隨後板起臉,冷冷地跟瀲兒說道,“瀲兒,去書房溫習功課,晚上回來,父王要考覈。”
瀲兒恭恭敬敬地低下頭,說道:“是!”
啓程回宮,沐清與慕容林同坐在一輛馬車中,麟兒和安好由奶孃、小七和琯紅帶着,在另一輛車中。
本應避嫌,但慕容林執意她和自己共乘。
她嘆了口氣,說道:“瀲兒還小,你大可不必那麼對他,他何錯之有?”
慕容林撇過臉,他知道這個理,可是他剋制不住自己,每當看到瀲兒,他就忍不住。
“不說這個了,你出去可曾累着。”他深邃的眼眸轉向她的眸中。
“又不曾挑水扛重物,怎會累着。”沐清垂下眼簾,翩然一笑。
慕容林靠在車上,說道:“你本一直很厭惡戰爭,想你主動隨軍出征,着實嚇了我一跳,但看你安好,我也就安心了。”
“並不曾有戰爭發生,那人……已死。”她別過臉看向窗外。
慕容林看她黯然神傷的模樣,忽然想起了那個人——上官珏。
“是上官珏?”他問道。
沐清心陡然一動,慕容林看到過他,她知道瞞不過他,點了點頭。
“皇兄可曾看到他?”慕容林問道。
沐清搖頭,若是看到了,是不是如今的場景就不得而知了。
“放心吧,我不會告訴皇兄。”他淡然一笑。
車中便再也言語,詭異地沉默氣氛悄悄蔓延着。
後來沐清一直在想,若是皇甫明將皇位讓給慕容林,恐怕慕容林也是不願意做這個皇上的吧,如今的慕容林看起來是那樣溫文爾雅,絲毫沒有野心,樓清羽的死對他的打擊應該不小吧,他對瀲兒的疏離,是否是害怕那張跟樓清羽有些相似的面孔讓他想起城樓上的一幕。
可瀲兒還那麼小,失去孃親的孩子不能在孃親的懷裡撒嬌,還要受到爹親的冷淡對待,他是多麼心痛。麟兒和瀲兒小小年紀,卻已經如此早熟,他們不也是這戰爭之下的犧牲品嗎?
戰火四起,害得多少家破人亡,但願從此不再有紛爭,就此太平下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