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這個少年正經歷着他一生從未遇到的奇遇,在漆黑燥熱的環境中與一個入侵者對抗,這是他自昏迷中醒來以後一直在做的事情,可是已經力不從心。
說對抗,這是少年自己認爲,現實狀況比掙扎還悽慘,因爲經過反覆努力,快要耗盡最後的精力時,他發覺依然無法改變對身體控制權的逐步喪失,他也從未經歷過那種看不見的東西入侵到自己體內這樣糟糕的事情。
若是按照大陸上神棍的說法,這種情況是被鬼魂附體了,但是在自在世界裡,神仙住地方居然也有如此邪惡的東西,少年感到不可思議,說邪惡似乎也不準確,畢竟這個東西的突然出現似乎碰巧救了自己的性命。
少年記得他在火山噴口的漏斗處突然掉落,下面是有着驚人熱量的黑色岩漿,他本以爲必死無疑,可未料失去意識後的他莫名其妙又醒了過來,當時周圍的環境過於黑暗,而且充滿着濃濃的煙火與硫磺氣息,他無確信定置身何處,只當是掉在了漏斗下面。
阿成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死了還是活着,除了四下摸索尋找出路,便是搜腸刮肚的回憶大陸上神棍的說法,幾乎用盡了所有道聽途說的手段,包括捶胸口,掐大腿,雙手捂住眼睛看有沒有一圈一圈的光線飄蕩等等,最後證明自己還活着。
劫後餘生自然是大好事,可高興勁兒還沒過去,阿成便遇到了麻煩,他忽然感覺身體裡有東西在動,一會兒飛快的遊走,一會兒又在某個部位停下來使勁跳動,剛開始以爲是摔出來問題,可他很快發現體內這東西根本不受他控制,不疼不癢,但躥來躥去的讓他心煩氣躁。
這些古怪現象還不足以對阿成造成威脅,他嚴重懷疑是某種不知名的生物,比如類似於水蛭之類的蟲子鑽入了自己體內,可很快痛苦就來了,體內莫名其妙的起火了,剛開始就像感冒發燒一般,可是隨後越燒越厲害,越燒越可怕,迅猛上升的溫度和痛苦瞬間就吞噬了他所有的感知,那種燒透了每一寸肌膚的灼烤讓他終生難忘。
從四肢開始,那是實實在在的燃燒,阿成親眼目睹,手腳像點燃了的蠟燭一般冒着幽暗的火苗,無邊的疼痛,強烈刺激着他的感官和身上的每一處神經細胞,何謂生不如死,大抵如此,更爲可怕的是,他忽然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就連掙扎都做不到,直到全身都燒成了焦炭。
伴隨着肉體痛苦的是精神上的強烈壓迫和刺激,在整個燃燒的過程他都沒有昏厥,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軀體一片片被燒成黑炭,少年經歷了煉獄般的心裡過程,他認爲整個大陸都不會有人像他這樣悽慘可怖。
最吊軌的是,經歷了這般慘烈的折磨後,少年發現自己居然還活着,全身除了腦子以外都已沒有了知覺,恰在這個時候,那個鑽入他體內的東西又出現了,就在他的腦袋裡,不完全是憑感覺,少年居然能‘看見’這個怪物,一隻渾身毛茸茸的大眼睛傢伙,眼睛大到能佔軀體的三分之一。
面對這樣一個怪物,少年自然是憤怒的,他篤定,此怪物便是剛纔他被烈火焚燒的始作俑者,因爲仔細凝視後,怪物身上所謂的毛茸茸竟然是數不清的細小火苗,而怪物本身也像是大號的黑色火焰,沒有脖子,腦袋與身軀不分,頭頂上拉出長長的像尾焰一樣的尾巴,渾身散發着令人窒息的氣息。
“妖怪,我與你無冤無仇,爲何這般害我?”
少年的嘴巴被燒癟了,眼睛被燒瞎了,整個五官一塌糊塗,他只是想發泄,在意識中破口大罵,但意外的聽到了自己憤怒的吼聲,不由的大爲驚訝。
怪物似乎能聽得懂凡人語言,同樣張嘴衝他吼叫,起初聲音很刺耳,意義難明,但喊着喊着,少年居然又聽懂了,對方並沒有發怒,而是開心的手舞足蹈,不停的嚷嚷着,“醒了,醒了,好了,好了。”
“什麼意思?你會說人話?”
“你纔不會說人話呢。”怪物的回答像三歲小孩在對罵。
“你究竟是什麼東西?鬼?怪物?幽靈?”
“你纔是鬼,纔是怪物,纔是幽靈!”那傢伙越罵越順溜,不但能聽懂人話,而且也知道凡人世界裡流傳的各類鬼怪名詞,一邊叫嚷,一邊衝着少年咧嘴,它一激動便喜歡這般動作,周身的小火苗就一齊猛躥,四下裡的溫度迅速升高。
少年被嚇的以爲還要再度被燒灼一次,潛意識裡是想快速躲開,怎奈無濟於事,更何況他與怪物眼下的交集似乎就在腦袋裡,如何躲避?
“這是什麼地方?在火山裡面麼?”
“你腦袋裡呀?莫非你還想再來一次淬體?”
“什麼是淬體?”少年被搞暈頭轉向。
“就是像剛纔一樣再把你燒一遍?”怪物張大嘴巴惡狠狠道。
少年大驚失色,本能的連連擺手,奇怪的是這回居然有感覺了,他發現自己的手臂能夠活動了,儘管那樣子悽慘的像兩根彎彎曲曲的黑木炭,但有知覺總比沒知覺強太多,而且之前極爲恐怖的痛苦感也在逐漸消失中。
怎麼一會兒在腦袋裡,一會兒又在外面?少年很難適應軀體現在的狀況,貌似意識與軀體無法很好的銜接起來。
稍稍冷靜後,少年再度嘗試,先是雙腿,然後是身體各關節,雖然還有些僵澀,但都能動了,意識指揮着軀體越來越順暢,少年不敢用太大勁,害怕像焦炭一般的機體不小心就會被崩碎,以後的日子怕是十分恓惶。
他大着膽子又摸了一下面龐,心裡立刻涼到了半截,就跟他當乞丐烤火時摸到的木炭沒什麼區別,毛茸茸的,實際脆弱不堪,滿手的碎末。
“莫非我以後就是這個樣子麼?”少年很難過,命是撿回來了,軀體卻變成了地地道道的怪物,還不如對面這個醜八怪。
“怎可能是這個樣子。”怪物忽然正經起來,一本正經道,“按我說的做,日後你至少也是氣吞山河的地火之神,威武的不得了,你剛淬體,接下來的步驟便很重要,我在上面藏了一顆地火珠,取了之後,你整吞下去便可修復肌膚。”
少年並不太信任這個怪物,捋了半天思路才謹慎道,“本來我應該感謝你救我一命,可你畢竟拿火燒了我,咱們算扯平了。還有,無功不受祿,你得告訴我,你究竟是誰?你怎麼會懂得凡人的語言,那地火珠又是什麼東西?這些若是不搞清楚,我……我便告辭了。”
“哎,你個娃娃激動個什麼勁兒?難道怕我吃了你?”怪物滿是不高興,“實話跟你說,我乃堂堂地火之靈,聖火殿中排行老二,若非你的軀體特殊,又加之五行殿那老頭認可了你,否則我怎可將地火珠託付給你?至於凡人語言麼,你會什麼,我便會什麼,吞了地火珠後,我有什麼,你也將擁有什麼。”
“聖火殿?”少年大吃一驚,他費盡心思尋找聖火殿,只爲了通過火天尊給出的第一道難題,豈料心中太着急而不慎受難,卻碰上了地火之靈,這傢伙該不會是在吹牛吧?但它怎會知道聖火殿?
“不錯,聖火殿,莫非你沒聽說過?”
“那自然是聽說過的,可是有人說此殿已經被毀掉了。”
“放屁!是哪個混蛋說的?”
“這五行島上的人都這麼說。”
“五行島?”這回輪到怪物發懵了,它似乎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但又一想,五行島與五行殿就差一個字,貌似也能將就着是一回事?
“是五行島呀,你在這裡生活,難道不知道五行島?”
“我管他是五行什麼,總之,聖火殿內,天火老大,我老二,我用地火幫你淬體,從此脫胎換骨,你那凡人的肉身便剩下了這點零碎,就問你牛不牛?”
“不是,你既然出自聖火殿,那就應該知道此殿在哪裡?我急於尋訪,你能不能告訴我知曉?也好了一樁心事。”
“你爲何要找聖火殿?我又憑什麼告訴你?”怪物一翻它那雙碩大的眼睛,甚是不屑,氣惱這小傢伙只盯着聖火殿三個字,旁的東西他全然不顧。
少年被噎在了當場,想了想,退而求其次,又問,“你剛纔說五行殿認可了我,是什麼意思?”
“五行殿那老頭麼……當然是很了不起了,就像是幾個兄弟能夠聚在一起的總召集人吧,反正這廝是很有本事的,當然,他也很刻板,而且挑剔的要命,說他認可你,就是說把你當自己人了。”
“我怎麼不知道?”
“你臉上那鞭印,便是它抽的吧?”
少年再驚,在主峰的大殿中,他就對整個殿內的氛圍有着十分特殊的感覺,那是一種很熟悉,很親切,又很高傲的情緒流露,這種氣息更像是某種有生命的情感宣泄,而並非只是冷冰冰的岩石釋放出來的炎火與硫磺氣味。
還有,少年能夠清晰的感受到大殿在衰老,每次進入大殿之前他都要仔細觀察殿前的巨柱,每次都有不同的感受,那是一種歲月逝去的蕭瑟,一種萬物歸於虛無的感懷,一種煙雲淡去的滄桑,五行殿不知道屹立了多少年,也終將老去。
少年似乎讀懂了大殿在嘆息,也很驚訝自己會有這樣古怪的感觸,這是他在大陸上囫圇了十多年從未有過的情感,來的奇怪,能有感觸就更奇怪了,這畢竟與他的年齡還有整個少年時代的遭遇格格不入,卻又有一種久違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