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芸意識到,一味的忍讓是不可能息事寧人的,必須反擊。但明知道對手是誰,卻無從下手,也沒有人家的任何把柄可抓,這是很難受的。
況且泛泰在福山的人脈更弱,所謂的反擊,如果只是爲了解氣口頭喊喊倒也無所謂。一旦真的要付諸於行動,後果很難預料。華芸非常清楚,真要跟地頭蛇鬥,強龍不行,一定得是猛龍!
想到這些,華芸反而冷靜下來。本想跟父親通個電話,但再三考慮,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碰上困難就求援、訴苦顯然非能者所爲。父親之所以把她調到這個位子,一方面爲了鍛鍊她獨當一面的能力。另一方面也是爲了她將來接管整個泛泰積累資本。
福山商業街是泛泰在整個華南的第一個精品項目,不容有失,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個項目將是泛泰全面進入華南市場的敲門磚。
將自己關在辦公室整整一個下午,華芸最終下定了決心。她計劃將開發區項目審批的事情暫時交給大區副總劉欣負責,自己需要在福山呆一段時間,儘快瞭解第一手的情況,爲她所想象中的反擊做準備。
當然不是爲了反擊而反擊,一切以確保工程項目的順利進行爲前提。從某種意義上講,在對手不斷的製造麻煩中能將工程做好,纔是最有力的反擊。
華芸十分了解泛泰在華南的短板是缺乏人脈和根基不牢,這也恰恰是她自身的短板,實在是趕鴨子上架。她非常感慨人脈這玩意兒,在這個神奇的社會裡,有着難以言表的便利和奇特功效,無論男女老幼,各行各業,簡直無孔不入。
擁有了一定的人脈,就意味着比他人擁有了先天優勢,甚至在某些競爭激烈的項目中亦可以洋洋自得的搶先起跑,而不被判罰犯規。實在是日常生活、工作學習、事業發展、外出旅行必備之技能。
人脈說起來極其複雜,但有時候也很簡單,就看你是否能夠融入其中,是否能夠頓悟。人脈需要積累,但並不一定是年紀越大就越有人脈,有些人能很快遊刃有餘,有些人窮其一生也不得要領,這東西只可意會。華芸自問無法融入和頓悟,她不排斥正常的商業應酬,但十分反感充斥着各種貪慾和訴求的交際活動。
被父親寄予厚望的金成顯然也不能,他總活在理想中,太浮了,在福山半年多沒有打開局面就很能說明問題。當然,這其中自己也有責任,最起碼對福山項目的關注度不夠,她也實在沒有能力在這方面引導金成。
一想到這個男人,華芸就有些頭疼,他是父親最要好朋友的獨子,也是她童年的玩伴,兩人有着青梅竹馬的淵源,而且金成對她的追求在集團裡早已經是公開化的了。
對此父親並未表現出明顯的意見,但華芸卻苦不堪言,她的初戀已經塵封在海外留學的那段歲月裡,不能說是刻骨銘心,但一直難以釋懷。
回國後的華芸對感情采取了極爲消極的態度,就像開啓了天然防護罩,給人一種冰冷、孤傲的感覺。從此全身心的幫助父親打理公司,幾年一晃就成了老姑娘。
華芸可以對別的男人橫眉冷對,唯獨對金成需要保持必要的禮貌。不光是童年玩伴之情,也是父親的要求。
但在眼下的工作中,作爲同事和上級主管,華芸不再顧忌是否給金成留面子。她聽取了關於福山項目的簡單彙報後,不顧金成的勸阻,決定親自去工地現場看看。
工程進度的嚴重滯後和堆積如山的建築垃圾還是讓華芸吃驚不小。現場辦公會上,項目經理大談困難,爲了推卸責任對技術副經理、土建技術負責人等當場提出了批評,甚至還將嚴得法等工頭也叫來臭罵一頓,並揚言要解除分包合同。
華芸一直冷眼旁觀,心裡極不舒服,由於是金成主持會議,她不方便多說話,但是對項目經理的處事態度十分反感。同時也對金成在會議中不管不問、泰然處之的表現感到了不安。辦公會成了項目經理的訴苦會、批鬥會。
堂堂公司經理被手下人牽着鼻子走,說明金成的掌控能力實在有些問題。華芸十分了解金成浮躁的性格,做事情沉不下去,無法抓住本質,這是他始終不能成爲合格的職業經理人的致命弱點。
但現在華芸沒有心思糾纏這些。會議結束後,在告知金成的前提下,華芸找項目經理單獨談話,之後一分鐘便決定了他的去留,雷厲風行的作風可見一斑。
本以爲此次大區老總的現場考察就此結束,但華芸又作了一個讓金成抓狂的決定,她一一邀請工地上的各項目技術負責人談話,甚至連包工頭代表嚴得法也在受邀之列。
金成十分不滿,當着他的面就幹掉了項目經理,不給面子也就罷了,明顯的越俎代庖,那還要我這個分公司總經理有屁用?
這要是換做別人,金成早就大發雷霆了,管你是什麼狗屁領導。但面對華芸,他偏偏發作不得,再說,自己工作做的也實在有些丟人。殊不知,華芸也是利用了這一點才果斷拿人,否則指望金成去做,還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雖然不妥,但非常時期只能這樣了。
面談結束後,已是華燈初上,看着無精打采的金成,華芸有些過意不去,提議一塊去吃晚飯,順便看看縣城的夜景。這讓金成的雙眼重新煥發了光彩,但是有了上回的“碰瓷”經歷,金成最終還是忍痛建議到賓館的附近的茶餐廳聊天。
第四天下午,滿身邪火、預知即將捲鋪蓋走人的項目經理竟然當着衆民工的面又將嚴得法同志修理了一頓,這倒成了大家飯後津津樂道的談資,幸災樂禍的情緒充斥着整個工棚。
但傍晚就傳來了好消息,加班費有了明確的說法和數目,加班時間也非常清楚,從晚上七點半到十二點,而且這種高強度的加班只需堅持十天左右,新的施工車輛就會陸續進場。
消息是令人高興的,只是稍顯尷尬。剛纔還在渾話百出,等着看嚴得法笑話的衆人,在確認消息之後,也僅僅是片刻沉默,瞬時又熱鬧起來。有人聲稱本來就是看好得法叔的,只是沒說而已,還有人大讚得法叔的關愛之心,跟着他乾沒錯云云。
李天疇端着搪瓷缸子猛灌了一口水,將毛巾搭在肩上拎着安全帽悄然出門。正在吐沫星子亂濺的衆人,先是一愣,因爲三兩天下來有點習慣了。但接着就發現不對,有人看了下時間,突然反應過來,“上工了。”大喊一聲,便拎着安全帽跟了出去,緊着衆人也一窩蜂的衝出了工棚。
當天晚上加班全勤,而且是工程進度驚人。
民工的情緒舊貌換新顏,幹勁兒也是熱火朝天,但嚴得法還是耷拉着腦袋高興不起來,加班費是爭取來了,權衡再三他放棄了自己的計劃,但接下來的日子可能更難過。
新來的那個女老闆,看上去年輕俊俏,但談起事兒來老練、精明,根本沒法鑽空子。說到工程進度,嚴得法特別強調了安全和車輛意外的因素,希望能夠在期限上寬容幾天,但答案簡單明瞭,一天也不行。人家說了,之前沒有這些事兒,你的人手不是也不夠嗎?沒有金剛鑽,別攬這瓷器活呀。
老嚴只好又敗下陣來,而且他十分清楚,工人的興奮勁兒也就這十來天,之後可能情緒會更糟糕,因爲再加班就沒錢拿了,這種落差,傻子都能感覺出來。
嚴得法實在是愁的眼睛都發花了,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給那個項目經理送紅包,聽了他的鬼話壓低價拿下這發包合同,簡直是自己挖個坑往裡跳,活該呀。
嚴得法突然想到了那個讓他充滿驚奇但又感覺不舒服的年輕人,這幾天發生的事情都被這傢伙說着了。女老闆來就是爲了解決問題的,但自己怎麼反而變得更加無路可走了?不行,要再找他聊聊。
於是李天疇又被嚴得法請到了小辦公室。泡上茶後,老嚴放低姿態,開門見山,“小兄弟,客氣話就不說了。今天找你來就是聊聊大夥兒以後該咋辦的事兒。你上回說過公司會出面處理事情的,還真來了個女老闆,但只怕老問題還沒解決,倒有可能把咱先給解決嘍。”
李天疇何嘗不瞭解嚴得法目前面臨的困境,而且剛纔老嚴的語氣竟然有點走投無路的的味道,看來這個新來的公司領導把老嚴逼的夠嗆。只是自己腦子裡不成熟的計劃有些上不了檯面,說出來怕會把這個老實巴交的包工頭給嚇住。
“呃,得法叔,我覺得情況還沒那麼糟糕。”李天疇喝了口茶,先寬慰了一下嚴得法,“這次爲大家爭取到了實惠,你的威信很高,不如這十來天趁大家熱乎的時候多幹一些,能趕多少是多少。我就不信他們換批人就能比咱們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