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外表看,趙直現在已經是一名院警了。
他在下午的自由活動時間,殺了一名看守院警,他穿上了院警的衣服,戴上了院警的帽子,假扮成了院警,並在下午吃飯的時候,第一個走出病房,緊貼着牆角,急匆匆來到了三樓的樓梯口。
要假扮就要假扮的徹底,還要滴水不漏。
三樓的樓梯口便是那個死去的院警站崗的位置,別人站崗都是站着,這裡的院警站崗是坐着,光坐着也就罷了,還有一張桌子,可以趴在桌子上睡覺。
也正是因爲如此,趙直纔敢這麼光明正大地來三樓冒充看守院警,要是站着,他肯定會露餡,但坐着或者是趴着的話,別人就未必能夠看出端倪來了,除非是較了真想要看個究竟,不仔細看,光看衣服身樣,還真的很難分辨出來。
趙直來到三樓之後,就安安靜靜地趴在了桌子上,他將帽檐拉得很低,伸出手託着腮幫子,讓別人不僅連他的正臉都看不清,甚至連腮幫子也看不見。
天漸漸黑了,走廊裡的燈忽明忽暗。
但三樓的聲控燈基本一直處於暗着的狀態,因爲這一樓沒有病房,只有主治醫師和院長的辦公室,而他們現在連人都看不見了。
病人們在吃飯,院警和護士們當然也在吃飯。
等他們吃飯時間結束,也就是七點鐘的時候,病房的門會統一關閉,然後看守院警去吃飯,巡邏院警來換班。
看守院警吃完飯之後,還要回來,然後一直看守到晚上八點查房完畢,登記的所有病人都在該在的位置上之後,看守院警一天的工作纔算正式完成。
趙直在桌子後面熬了半個多小時,期間沒有發生任何的意外狀況,因爲根本就沒有人在意過他,就算是上樓下樓的院警都沒有人跟他打招呼的,而且他一直聳拉着腦袋,抱着頭,鎖着肩,儘量做出一副不想與人交流的肢體動作。
快七點的時候,有一個院警從樓下吹着口哨緩緩走了上來,顯然是已經吃飽喝足了。
趙直盯着樓梯,看見了一雙腳緩緩上樓,還看見了一雙腿,以及一雙揣在褲兜裡的手臂,再往上他就看不見了,也不是看不見了,而是不敢看了。
那名院警走上了三樓,雙腳在了桌子腿前面。
趙直依舊不說話,也不擡頭,雙手抱着腦袋,似乎陷入了沉思,但他的眼睛瞪得很大,一眨不眨地盯着桌前的那雙腳,他只希望這雙腳快點離開,越快越好。
可是這雙腳不僅沒有離開,還又往前挪了挪。
緊接着,趙直面前的桌子忽然晃動了一下。
那個院警似乎是將雙手撐在了桌面上。
趙直屏住了呼吸,他想要擡頭看,但又不敢擡頭,他怕一擡頭,就和一雙陌生的眼睛對上了,那雙眼睛立馬就會射出兩道質疑的目光,然後毫無疑問便會直接揭穿他這個冒牌的院警。
但這個情況也是他提前預想到的,最壞的情況他也想過,那就是被發現,而被發現之後呢,大不了再玩命一搏,反正命早就豁出去了,也不怕再多豁一次。
但要再豁一次的話,情況就不比之前了,他估計連隱藏的機會都失去了。
如果說殺一人能夠辦到,冒充一人也能夠辦到,那殺兩人,讓兩個人在一天之內忽然全都消失,且不引起別人的懷疑,這個對目前的趙直來說,是絕對辦不到的。
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對賭。
堵上的是自己的性命,賭的是對方的眼睛。
趙直只希望對方看不見,看不見或許反而會救他自己一命。
“爲了救你自己的小命,求你不要多管閒事。”
趙直低着頭,在心中祈禱着。
“呵呵。”
頭頂上忽然傳來了一陣笑聲。
趙直的腦門忽然就炸了,這一聲笑似乎已經表明對方發現了自己,說不定警棍早已懸在了自己的頭頂上,只等自己一擡頭,就立馬電暈他。
“這可怎麼辦,這個院警也真是沉得住氣,就這樣在上頭盯着自己,一句話也不說,就等着讓我自己主動暴露啊……”
這情況是趙直提前沒有想到的。
趙直一邊着急地在心裡琢磨着,一邊有些控制不住地想要擡起頭來一看究竟。
可就在這時,只聽頭頂的院警笑着說道:“你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啊?”
這一下是真的嚇着趙直了,他實在沒有想到對方竟然不慌不忙,不僅不拆穿自己,還笑着要讓自己主動承認錯誤。
病院裡面有個這麼有魄力,這麼有城府的院警,爲什麼他之前沒有注意到——
難道是余文澤?
不對,余文澤的聲音不是這樣的,而且他也不會用這種語氣說話。
他的腦子一團亂麻,手緩緩伸進了口袋中,摸到了那塊依然溼乎乎的碎玻璃碴子,摸到碎玻璃的一瞬間,趙直的心就踏實了。
他緊咬了一下牙關,在腦海中連着罵了幾聲:去你奶奶個熊!
他準備罵完最後一聲就先發制人,驟然暴起,一下戳穿這個院警的心臟,他有這個把握,也下得去這個狠心。
誰知就在這時,頭頂再次響起了聲音:“你到底要睡到啥時候,再晚飯都沒了。”
趙直的驟然心提了起來,然後忽地又放了下去,待沉到底谷之後又緩慢浮了上來,這一句話他琢磨了兩遍,到第三遍的時候,他終於明白了裡面的意思。
他的手依舊摸着碎玻璃碴子,但頭卻緩緩擡了起來,他從帽檐往上看去,斜着眼睛,用眼白看見了一個後腦勺。
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在嚇自己,對方竟然是在用後腦勺對着他,根本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趙直自顧自地搖了搖頭,就在這時,那個院警忽然用手拍了拍桌子,似乎又要說話,而他說話的同時,身子就要轉過來——
趕得早不如趕得巧,幸虧趙直提前兩秒擡頭看了一眼,要不然現在擡頭的話,肯定被撞個正着,那時候難免又要殺人見血。
“咳咳——”
趙直咳嗽了一聲,慫着肩膀,一隻手壓着帽檐,從面前站着的院警的旁邊快步走下了樓。
“剛纔睡的跟個豬一樣,現在倒是跑得麻溜的緊,招呼也不知道打一個,一看就是個催命的鬼……”樓上的院警在喋喋不休地說着,但趙直都沒有聽進去,他頭也沒回地一路奔到了二樓。
他沒有去吃飯,而是直接躥下了一樓,他越走越快,最後兩步直接是用前撲的動作完成的。
他衝出了大門,衝出了普通病區樓。
這是近半年的時間內,他第二次離開病區樓,第一次是跟隨孫震陽去重病樓做義工,那時他還被猴二給踹了一腳,踹翻在了地上,現在都還清清楚楚地記得。
今天,他再次出來了,不過這一次,他是完全靠着自己的努力出來的。
他站在門外,望着陰沉的天空,望着遠處的綠樹和草地,望着四處還在流淌的雨水,望着眼前的石階……
這一切的一切,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在籠子裡面看外面是一種感覺,走出籠子,真正體驗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趙直深吸了一口氣,感受到了空氣只清冽的氣息,他記住了這氣息的味道,記住了氣息當中蘊含的雨滴、泥土、花草和樹木的這些所有的味道。
他原本想要出去一趟的,但看外面到處都是雨水,四周還有來來往往的院警和護士,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不能因爲圖個一時爽快,就忘記了自己的真正目的。
他最後望了一眼外面,轉過身,又走進了病樓。
此時,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他靠在門口的角落裡,靜靜思索了一會,當然也是爲了拖延一些時間。
期間有兩個護士一邊悄聲說着話,一邊從外面走進來,他們進來之後,發現了牆角落的趙直,兩個護士先是一愣,隨即又竊竊私語地離開了,中途還頻頻回頭往向趙直。
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
趙直這才朝着樓上走去。
來到二樓,發現二樓有兩個院警在和剛纔那兩個上樓的護士相互說着什麼話,其中一名護士還在朝着趙直的方向指指點點。
趙直沒敢停留,壓低了帽檐,快步朝着三樓走去。
來到三樓之後,發現剛纔那個院警已經不見了,看來又不知道跑到哪裡去和別的院警或者護士鬼混了。
他放下心來,雖然設計好的動作和招數沒有派上用場,但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他坐在了凳子上,將帽檐微微擡高,用半隻眼睛觀望着四周的動態,兩隻耳朵仔細聆聽着樓上和樓下的動靜。
過了一會之後,樓下傳來了一陣吵吵鬧鬧的聲音,有男有女,似乎正在爭辯着什麼,趙直沒有在意。
整個三樓隨着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黑。
趙直看時間差不多了,他站起身子,將桌子拉回到裡面,緊靠在牆邊上,然後把凳子放在了桌子上面,擺好。
做這些的意義,是爲了混淆院警們的視聽,矇蔽他們的雙眼,讓他們以爲這個看守院警是在昨晚看守時間結束之後才失蹤的,那樣的話,他們病人的嫌疑就要少很多,而趙直也就會安全許多。
趙直轉過身,面向走廊的盡頭,他脫下鞋子,拎在手裡,朝着走廊深處緩慢走去。
聲控燈沒有亮起。
四周一片漆黑。
他越走越深,越走越慢。
終於,他來到了院長辦公室的門前。
他深吸了一口氣,將手緩緩放在了辦公室的門把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