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伴峰準備動身去藥王溝,找一趟馮記雜貨鋪的馮掌櫃。
白秋生正叫人去置備路引和車票,忽聽有人來報:“清守會的艾先生過來談生意。”
一聽清守會,李伴峰覺得一陣噁心,白秋生詫異道:“艾遲翔?他們和咱們能談什麼生意?”
宇文琪道:“要不乾脆把他們轟出去算了,和他們本來就有樑子。”
李伴峰拿出了懷裡的契紙,看到了點點鏽跡。
這意味着呂越三已經死了。
“跟他們談一談也沒關係,”李伴峰語氣十分平靜,“先問清楚他們想要做什麼。”
白秋生談生意去了,不一會又跑了回來。
“七爺,他們要收咱們放映機的生意!招牌、工法、廠子,全都要收了。”
宇文琪咬牙道:“這羣卑劣之徒,看咱們賺了錢,就想往這伸手,老白,我跟你一跨出去,罵死這幫龜兒子。”
“罵他們沒用,艾遲翔帶來了不少人,把咱們報館包圍了,嶽青松也來了,說咱們要是不答應,他們就要來黑的。”
一聽說岳青松來了,宇文琪不言語了。
嶽青松是吳德成的弟子,四層的毒修,宇文琪和白秋生都不是他對手。
但李七在這,他們倒也不害怕,雖然不知道七爺的修爲,但對付一個嶽青松,應該不在話下。
兩人看向了李伴峰,李伴峰正在自言自語。
“我來了,他們就要收我的生意,這是巧合麼?
這肯定不是巧合,他們是衝我來的,
他們怎麼知道我來了?通過呂越三問出來的?
不應該,呂越三剛走沒一會,他們行動不該這麼快,
他們早就知道我來了,我剛回報館他們就知道我來了,
報館裡有內鬼,
有內鬼也不稀奇,生意做大了,什麼人都有……”
宇文琪道:“七爺,您怎麼了?您別這樣,遇到事,咱們一起想辦法,您別嚇唬我們。”
李伴峰擺擺手,示意不要打擾,他繼續自言自語:
“知道我在黑石坡,還敢來收我生意?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殺我?
唐培公有這個本事麼?
就靠清守會這幾個人?
清守會的扛把子是聖人,除了聖人就是陸茂先,是聖人想對付我,還是陸茂先想對付我?
要是聖人對付我,應該不會只找這幾個人過來,他在賤人崗吃過給我的虧,
應該是陸茂先的主意。”
可陸茂先要對付我,爲什麼選在了黑石坡?黑石坡這幾頭爛蒜夠看麼?
他們是來對付我的麼?
李伴峰一直自言自語,白秋生和宇文琪都急壞了。
“別急,”李伴峰恢復了正常,“陪着他們聊,慢慢聊,看他們到底想幹什麼。”
……
陸茂先宅邸,書房裡,一卷竹簡掉在了地上。
大管家許陽波,拿起竹簡,送到了陸茂先的臥房。
陸茂先臉色慘白,斷了煩惱根之後,他傷勢一直沒有痊癒。
接過竹書,陸茂先在竹簡上看到些許光暈。
他用刻刀在竹簡上刻了一個字:閱。
“閱”字轉眼消失,一行文字在一條竹簡上呈現出來:“李七已至黑石坡。”
陸茂先在斷去煩惱根之前,曾經給各地清守會下過命令,只要收到李七的動向,想辦法把他拖住,並且立刻報告消息。
清守會有不少得力干將,可陸茂先沒想到第一個送來消息的居然是唐培公。
李七居然到了黑石坡?
陸茂先也有些意外。
真是李七麼?
他們這羣人當中,經常去黑石坡談生意的是馬五,李七爲什麼要去黑石坡?
李七的行蹤極難掌握,唐培公是不是謊報邀功?
陸茂先拿着刻刀回了一句:“消息確否?”
竹簡上浮現了一行文字:“千真萬確。”
唐培公雖然沒什麼本事,但他不敢撒謊騙我。
陸茂先沉思片刻,迴應道:“拖住。”
收起竹簡,陸茂先立刻叫來管家:“叫人去查陸春瑩、馬五、譚福成的動向。”
管家立刻去了,不多時,消息來了:
“陸春瑩在她自己宅子裡,左武剛和兩名支掛也在。”
這在陸茂先的預料之中,邱志恆走後,馬五派支掛輪流保護陸春瑩的安全,今天正好輪到了左武剛。
管家接着說道:“馬五前幾天大病了一場,身子有些虛弱,還在逍遙塢養傷。”
“馬五病了?”
管家點頭道:“得的是急症,差點丟了性命。”
難怪李七去了黑石坡,原來馬五大病初癒,出不了門。
陸茂先臉上露出一絲喜色,接着問道:“譚福成呢?”
“譚福成在自己地界上打理生意。”
機會!
千載難逢的機會!
可黑石坡那邊真是李七麼?
陸茂先始終放心不下,又讓管家取來了竹簡,在上邊刻了四個字:“消息確否?”
對面的迴應還是千真萬確。
陸茂先回應道:“將他拖到天亮!”
管家在旁道:“老爺,李七在黑石坡,離這遠着呢,咱們該擔心的是左武剛。”
陸茂先搖頭道:“左武剛不難對付,空有一身好武藝,危急關頭卻沒決斷,只要局面多些變化,他就是個廢人!
李七神出鬼沒,這纔是個真正壞事的人,黑石坡的清守會,被他弄成了什麼模樣?
他是個旅修,真要撒腿跑回來,事情還得出變數,必須把他拖在黑石坡,再派些人手,把譚福成也拖住,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管家聞言道:“老爺說的有理,那我就去佈置人手?”
陸茂先點點頭:“人手要佈置好,消息也要準備好,摘了陸春瑩的人頭,立刻把消息散出去,抹在段少霞身上。”
管家趕緊佈置人手,等事情準備的差不多了,管家拿出一封書信,交給了一個掃地的雜役。
雜役沒有多問,趁人不注意,跑去了陸家大宅。
……
陸春瑩正在家裡覈對賬目。
她聰明,也認學,可想學會經營一個大家族,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邱志恆走了,馬五生意很忙,這幾天又在養病,沒人教她,有些事情自己也琢磨不明白。
她把堂兄陸源信請到了家裡。
陸源信是陸東俊的兒子,受陸東俊的牽連,在陸家同輩人之中,目前是處境最差的一個。
當初在陸茂先家裡,陸春瑩給陸源信找了場子,陸源信對陸春瑩十分感激,今天又把陸源信請來做老師,陸源信對陸春瑩十分恭敬,教的也十分認真。
別看陸源信沒了家業,可終究是名門公子,見識閱歷非常廣博,陸春瑩還真就學了不少東西。
黃昏,下了大雨,陸源信準備回家,陸春瑩挽留道:“哥,在家吃頓飯,正好躲躲雨。”
陸源信一臉侷促道:“不敢叨擾,我這就回了。”
“一頓便飯啦,不要客氣的呀。”肖葉慈親自下廚,燒了幾個小菜。
陸春瑩這也沒那麼多規矩,帶上幾個支掛,一塊同桌吃飯。
自從陸東俊出事,陸源信受盡了白眼,難得宗家這份禮遇,讓陸源信十分感激。
飯吃了一半,忽聽有人敲門。
這事奇怪了。
陸春瑩的宅院不大,可也有門人和站哨的支掛。
來客自然有人通傳,敲門是什麼狀況?
這就意味着出狀況了,門人和站哨的可能都被放倒了。
左武剛讓衆人別動,曹志達到門口開門,甄錦成到窗邊埋伏。
這是他們多年的默契,開門之後,曹志達先做應對,左武剛把控戰局,甄錦成防止有人偷襲,還要思索退路。
打開門後,曹志達愣在了門口,沒做出應對。
左武剛很緊張,趕緊去門口接應。
等到了門口,他也愣住了。
“夫人……”
門外站的是段少霞,沒帶支掛,沒帶隨從,被大雨淋得渾身溼透,隻身一人來到了陸春瑩的住處。
左武剛看向了陸春瑩。
在左武剛的印象裡,段少霞就是個白羔子。
要打可以打,他不會顧及舊情,但前提是陸春瑩也沒有顧慮。
段少霞也看向了陸春瑩,微微笑了笑:“下這麼大的雨,就讓我在門口站着?”
陸春瑩低頭行禮,把段少霞請進了屋子。
段少霞掃視一圈,看到了陸源信:“源信也在?”
陸源信微微施禮,和段少霞保持着距離。
他也不知道段少霞有修爲,但看她隻身一人來到陸春瑩住處,外邊的門人和支掛還沒做出反應,便知道她肯定不是凡輩。
段少霞轉眼看向肖葉慈:“妹子,有熱湯沒有?給我盛一碗,我挺冷的。”
肖葉慈點點頭:“我去給你盛湯,我這還有衣服,你也換一件哈。”
陸春瑩扯了扯肖葉慈的衣襟,示意她千萬躲開段少霞的眼睛。
段少霞對陸春瑩道:“我是來救你的,你信麼?”
陸春瑩一怔,轉而問道:“您一個人過來救我?”
段少霞一笑:“我要是帶人過來,有些事就說不清了,春瑩,你是想打,還是想逃?”
“逃怎麼說,打又怎麼講?”
段少霞語氣凝重的說道:“打就打這一場,逃要逃一輩子!”
……
黑石坡,《夜來香》報館。
白秋生還在和艾遲翔談生意,談了幾個鐘頭,沒談出任何結果。
白秋生表示影戲機的生意不賣,艾遲翔出語威脅:“我把話放在這,你們要是不想賣,將來這生意在黑石坡也做不下去。”
白秋生表示這事他做不了主。
艾遲翔笑道:“你做不了主,問伱們老闆去呀?我知道他就在這。”
底牌被掀了,白秋生冒汗了。
艾遲翔再度威脅:“跟你們夜老闆說清楚,我們來找他談生意,已經給足了他面子,他要是不答應,一切後果他自己承擔!”
威脅歸威脅,艾遲翔始終沒有動手。
宇文琪也不知如何應對,趕緊到後院告知李七。
李伴峰越發覺得情勢奇怪。
光耍嘴皮子,不來真格的。
他們這不是來對付我,這是想來絆住我!
絆住我又是爲了什麼?
這是陸茂先的命令?
李伴峰一直自言自語,宇文琪嚇得臉色發白。
“七爺,要不您看……”
“你去看着白秋生那邊盯着,估計也沒什麼大事。”
支走了宇文琪,李伴峰迴了隨身居,接着自言自語:“陸茂先要絆住我,到底是什麼意圖?
我和他沒怎麼正面接觸過,還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麼性情。”
其他人都熟悉李伴峰的性情,李伴峰自言自語的時候,最好不要打擾。
放映機剛來不久,還以爲李伴峰在問他們事情,他主動回答道:“七導,陸茂先性情,我是比較瞭解的,老當益壯,當真老當益壯啊!”
手套拍了放映機一下:“你真不懂規矩,當家的想事,別老打岔。”
李伴峰倒是挺感興趣,問放映機:“你說老當益壯是什麼意思?”
放映機放出了一段影像:“這是我當初藉着凌妙影的鉤子,從陸茂先家裡錄下來的,大部分膠片都不在身上,只留下了一小段,七導,你看看,三個姑娘一起呀,是不是老當益壯?”
李伴峰看的出神。
唱機嗤笑一聲道:“短,真短,可惜了這三個好姑娘,
我說相公,你看那麼仔細做什麼?這老東西比相公差遠了。”
李伴峰問放映機:“這是陸茂先的家?”
放映機道:“是呀,他臥房裡有鉤子!”
李伴峰思索片刻道:“你把這段影像放十遍。”
“十遍?”唱機愕然道,“相公,你這是怎地了?有那麼好看麼?”
李伴峰搖頭道:“沒什麼好看的,可陸茂先辦的這事我想不明白,得找個明白人問問。”
“喂呀相公,你要找哪個明白人?”
“陸茂先呀,這事不就是他辦的麼?”
唱機聽糊塗了。
李伴峰認認真真的看着影戲,看着房間裡的每一個細節。
……
臥房裡,陸茂先吃了顆丹藥,讓自己的身體儘量保持良好的狀態。
家裡上上下下,能廝殺的,全都派出去了。
一部分人纏住譚福成,一部分人監視馬五,最重要的一部分人,去摘陸春瑩的人頭。
唐培公剛剛送來了消息,李伴峰還被拖在了黑石坡。
他現在想回來也晚了。
按照陸茂先的估算,左武剛加上他一羣手下,把命全都拼出去,最多支撐十來分鐘。
這麼短的時間,無論李七、馬五,還是譚福成,誰都沒辦法趕來支援。
等陸春瑩一死,立刻把消息放出去,抹在段少霞身上。
都知道段少霞記恨陸春瑩,這事她百口莫辯。
殺了宗家閨女,陸茂先可以順理成章把段少霞逐出陸家,甚至殺了她都在情理之中。
屆時陸茂先將名正言順,成爲陸家家主。
再接下來他要專心致志對付何家慶,把仇給報了!
這個仇必須報了!想起這件事,陸茂先恨的咬牙切齒!
雖說何家慶做了僞裝,但他確定這事就是何家慶做的。
他曾想過,再召集陸家上下,找何家慶報仇。
可這事怎麼說?遠在外州的何家慶跑回來,把他給閹了?
誰信呢?
他把事情告訴給了聖人弟子,結果聖人嫌他不中用,反倒派來白衣弟子責罵了他一頓。
這個仇只能他自己去報,等當上陸家家主,直接把事情挑明,不管何家慶認不認賬,動用陸家全部力量,把何家徹底端了,今後普羅州就是他的天下。
“萬無一失,萬無一失!”陸茂先忍不住笑出了聲音。
噗!
一把唐刀突然貫穿了陸茂先的胸口。
有人在耳邊輕聲問道:
“你跟我說說,到底什麼事萬無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