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點,一古稀老漢,不着寸縷,在逍遙塢門前撒腿狂奔。
李伴峰跟着老漢並肩狂奔,放映機在旁同步攝像。
“這不是鬼手門,謝俊聰,謝掌門麼?”李伴峰介紹的很全面,聲音很洪亮。
謝俊聰乾笑兩聲道:“七爺,不期你我在此相逢。”
“謝俊聰掌門,你走得這麼急,是有什麼要緊事麼?”
“沒什麼要緊事,就是出來活動一下筋骨。”
“謝俊聰掌門,你穿得這麼少,是因爲天氣炎熱麼?”
“伱還別說,今天天氣確實挺熱!”
“謝俊聰掌門,你是要回家麼?我僱個車,送你一程?”
“不用這麼客氣,我走回去就行!”
李伴峰真想送他一程,送他直接回老家。
這是第二次了,這老賊偷到了李伴峰這裡。
可手套一再央求李伴峰:“當家的,這人先不能殺,我還有些事情,想從他身上牽扯出來,
況且他修爲不低,當家的直接和他廝殺未必能佔到便宜。”
李伴峰一笑:“有你在,還怕打不過他?”
手套略顯慚愧道:“當家的,我只是件法寶,就這個身軀,實在太不堪用,要說手藝,他不如我,要說搏命,我還真不如他,
這老小子今後肯定不敢再來逍遙塢,今天您就當照顧我了,先不和他計較。”
李伴峰答應了手套的請求,暫且放了謝俊聰,從拍攝的影像中截取了照片,直接送到了報館。
到了晚上,李伴峰準備了些禮物,和馬五一塊去了芙蓉齋。
芙蓉齋是一座山莊,建在綠水城東的玲瓏山上,從半山一直到山頂,大半個山坡都是芙蓉齋的地界,洋房、亭臺、樓閣各色建築加在一起一百多座,李豪雲的財力,可見一斑。
李伴峰有點弄不清楚李豪雲的身份,他到底是商人還是幫門首領?
馬五也回答不上來。
在普羅州,這兩者之間的界線原本就沒那麼清晰,所有的幫門手上都有生意,生意人也都和幫門有些牽扯。
李豪雲在山腳下相迎,雙方離着還遠,馬君洋看到李豪雲身邊站着兩名女子,轉臉對李伴峰道:“老七,這兩個女子是李豪雲的妻子,一會吃飯的時候,不要打聽她們的事情。”
李伴峰皺眉道:“我打聽人家媳婦兒做什麼?”
馬五道:“這裡邊有事,李豪雲的媳婦兒出身不是太好,有人拿這事和李豪雲說笑,李豪雲翻起臉來可真嚇人。”
說話間,雙方走近了,彼此寒暄幾句,李豪雲帶着衆人沿山道上山,去了荔枝園。
荔枝園是一座大園子,但路是真不好走,在整個芙蓉齋裡,算是一處比較閉塞的地方。
園子裡一座大宅,其餘地方種滿了荔枝樹,可惜這個季節不是吃荔枝的時候。
賓主在大廳落座,正在閒談,手下人找李豪雲說事,李豪雲失陪片刻。
馬五趁機對李伴峰道:“請咱們來荔枝園,證明李豪雲把咱們當了上賓中的上賓,千萬別問荔枝園的來由,這裡邊也有事情。”
李伴峰自然不會問一座園子的來由,但按照馬五的描述,李雲豪這人規矩太多,讓李伴峰有些反感。
如果李豪雲真是個矯情的人,李伴峰起身就走,可等李豪雲回來,接着閒談,李伴峰發現這是個挺隨意的人,不像有那麼多毛病。
可能是他現在藏得深,沒準哪下就炸了。
少頃,酒菜上齊,十分豐盛。
李豪雲叫來幾名女子給兩人煮酒、夾菜,服侍的非常周全。
這種場面馬五見多了,但修行不能耽擱,喝了兩杯酒,他已經開始上手了。
李伴峰對身邊的女子沒什麼興趣,也不太想和李豪雲多說話。
見李伴峰不太熱情,李豪雲笑道:“七爺,是不是覺得我的生意不乾淨,因此看不起我?”
李伴峰微微笑道:“那要看你做的是什麼生意。”
李豪雲看着身邊的姑娘道:“芙蓉齋的姑娘,來去自由,想在我這賺錢的,我收着,想另謀出路的,我不攔着,還給路費,我覺得我這生意挺乾淨。”
李伴峰微微頷首,生意要是這麼做,確實沒毛病。
李豪雲接着說道:“實不相瞞,我爹孃就是做這個的,他們走得早,把家裡生意交給了我,那個時候的生意實在讓我嫌棄,於是就轉行了。”
馬五一怔,李豪雲主動提起了自己的過往,這是真沒把李七當外人。
李伴峰問道:“你轉了哪一行?”
李豪雲笑道:“做買賣,我把爹孃生意都賣了,重新開了鋪子,賣古董字畫,賠了,
再賣布匹和染料,賠了,
再賣米麪糧油,還是賠了,
剩最後一點錢,我跑到這山上來種荔枝,時至今日,我還把荔枝園留着,就是這個地方。”
這就是他不願意別人問起荔枝園的原因?
“可賣荔枝也不丟人吧?”
“是不丟人,可我賣荔枝也賠了,賠的就剩下荔枝了,連吃飯錢都沒了,
我叫李豪雲,那時候認識我的人都叫我荔枝雲,叫一兩次倒也沒關係,一直這麼挖苦我,我可真就生氣了。”
原來是因爲這個緣故,他不喜歡別人追問荔枝園。
李伴峰笑了笑:“賣荔枝賠了之後,還轉過別的行當麼?”
李豪雲搖頭道:“想轉,轉不了了,錢都被我賠光了,我身邊還有兩個丫鬟,從小伺候我的,我把最後一點積蓄給了她們,讓她們回老家,她們不聽,
她們把自己身子賣了,給我攢本錢,這筆錢我不敢亂花,我不能再賠了,也賠不起,我只能把老營生撿了起來,還幹這行生意,
等我翻身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把這兩個丫鬟娶回家裡做媳婦兒,有人說她們出身不好,背地裡怎麼說我管不着,當我面說,我可就要翻臉了,
看不起我可以,不能看不起我媳婦兒,我就這點毛病。”說話間,李豪雲笑了笑,舉起了酒杯。
李伴峰隨之舉杯,一飲而盡。
這是李伴峰喝的第一杯酒。
氣氛一瞬間緩和了,李伴峰接着問道:“李掌櫃,既然你擅長做這份生意,當初爲什麼要轉行?”
李豪雲嘆道:“七爺,你有所不知,我爹孃做的生意和我不太一樣,他們的生意可不乾淨,他們手裡的姑娘都是從人牙子那買來的,
姑娘買來就是一輩子,中用的時候就用來賺錢,不中用的時候再轉手賣給別人,
聽話的姑娘就說服,不聽話的姑娘就打服,家裡掛着十二條鞭子,每條鞭子都帶血,
有一個姑娘特別剛強,被打的半死還是不服,可我娘有辦法,她有傷藥,上等的傷藥,
她先給姑娘上藥,然後再伺候姑娘吃喝,每天端湯遞水,就連上茅廁都照顧着,
過了些日子,姑娘痊癒了,你猜怎麼着?
這姑娘把我娘當成恩人了,我娘說什麼她聽什麼,逢人就說是我娘救了她,
可她怎麼就能忘了,當初是誰把她打成這樣的?
七爺,這招好用,特別的好用,多少人就這麼被騙了,被騙的心甘情願,你說這事多氣人。”
馬五一怔,發現李豪雲話裡有話。
李伴峰端起酒杯,再度一飲而盡。
……
第二天晚上,廖子輝來了逍遙塢,把司機和保鏢都留在了樓下,獨自一人到包廂赴宴。
雙方落座,廖子輝攤開雙手道:“來得匆忙,沒備禮物,兩位不要介意。”
馬五一笑:“不用這麼客氣。”
李七點點頭:“我確實挺介意的。”
廖子輝一怔:“這是怪我失了禮數?”
李七反問道:“你覺得不失禮麼?”
廖子輝笑道:“要是這麼說,我還真給兩位帶了份禮物過來。”
“那就拿來看看?”
廖子輝掏出一份文書:“從今天起,兩位手下的生意,路費降回原價。”
馬五聽了很高興,生意上最大的阻礙解決了。
他剛要舉杯敬酒,被李伴峰攔住了。
“廖總使,你這算什麼禮物?”
廖子輝愣了好久。
他想改變對李七的策略,主動做出了讓步,但沒想到李七是這個態度。
“路費降回原價,你難道還不滿意麼?”廖子輝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李伴峰笑了:“原價,就還是原來那個價錢,我們佔到什麼便宜了麼?”
廖子輝皺眉道:“之前給你們的可不是原價。”
李伴峰心平氣和:“那證明你們之前做的不對。”
“之前的事情難道還一件件細數麼?”
“數數看看,我算術挺好,應該數不錯。”
廖子輝臉頰抽動了幾下:“之前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了,我帶着誠意來的,我是真想把事情平息下來。”
李伴峰依舊平靜:“如果你覺得把這事情平息下來,讓你吃虧了,咱們也可以不平息。”
馬五一句話不敢說,眼前的氣氛讓他透不過氣來。
廖子輝深吸一口氣道:“你想怎麼樣?”
李伴峰道:“運費降低一半。”
廖子輝笑道:“你覺得這可能實現麼?”
李伴峰也笑了:“我覺得很有可能。”
廖子輝沉默了很久,搖搖頭道:“你在爲難我,這事我做不到。”
李伴峰語重心長道:“困難面前,不能退縮,要發揮主觀能動性,不試試,你怎麼知道自己做不到?”
廖子輝一咬牙,起身離去。
窗外響起蒸汽汽車發動的聲音,廖子輝走了。
馬五知道勸不住李伴峰,可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老七,這事可能真難爲他了,砍掉一半運費,他肯定做不了主。”
李伴峰搖頭道:“要是讓他把普羅州的運費都壓下去一半,他確實做不到,只給咱們一家降一半,他應該有這個本事。”
馬五嘆口氣道:“以後可怎麼和他們相處?”
李伴峰笑道:“他要學會習慣,這還只是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