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留在了北京。
度過人生中最艱難的十二個小時以後,那男人終於還是度過了危險期。
有厲家的親戚過來,看似大家長的男人,冷冷睇過走廊上的幾個人後,定定地問:“誰是曲婉婉?”
曲婉婉恍惚地擡起頭來,那大家長便向她走來。
“你們都是冥皓的朋友,我不管先前發生了什麼事情,留下來,照顧他,有什麼都回a市再說。”
曲婉婉渾身顫抖着,木然點了下腦袋,只覺得那大家長目光如炬,好像只是一眼,就洞悉了他們幾人之間的關係。
……
醫院外的小賣部門口,尤嘉軒從附近的便利店出來,手中拿着一隻溫熱的紅茶,遞到曲婉婉手裡時,順便將身上的外套脫下來罩在她的肩上。
她低頭接過了他遞來的東西,瑟瑟顫抖了一會兒,還是一言不發。
“我想知道你跟他……你跟皓子,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事?”
曲婉婉低着頭,不說話。
尤嘉軒激動起來,“婉婉,我認識的你,根本就不該是這個樣子!”
“那應該是什麼樣子?”她擡起頭來笑看着他,“嘉軒,從我們認識到現在,已經多少年了,可是,在你眼裡,我究竟應該是什麼樣子?”
“你跟皓子上牀!”尤嘉軒伸手指着醫院大門的方向,“你跟他……我最好的朋友,你怎麼能這樣對我!婉婉,你不該是這個樣子,你怎麼能和我的朋友做出那種事!”
曲婉婉欲哭無淚,“你怎麼不去問問他!是他欺負了我!”
“皓子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我呢?我又是你的誰啊?”
“你曾經是我最喜歡的女人,可你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情,所以一切都點到爲止!”
尤嘉軒怒不可遏,猛一轉身,也不管身後哭得早就沒了人樣的曲婉婉,徑自消失在夜色裡。
……
等到一個月後,厲冥皓終於可以出院了,厲家的那位大家長又來,說:“東三環的那套房子原就是你的,這趟你回北京的事情老爺子也不知,再加上車禍的事情更不方便告訴他,索性你也彆着急回a市,就回那房子去調養去。”
回身的時候,又對曲婉婉道:“你爸在a市發生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中央的政策我也時刻關注着,他被雙規是鐵定跑不了的事情,但是至少我可以幫你,儘量不累及你的家人。”
其實他的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讓她留下來照顧他的侄子,而他盡一切可能地擺平她家裡的事。
兩層樓的複式樓裡,有那位大家長早就安排好的做飯的廚師,還有傭人,多時並不在家裡出現,只在需要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地竄出來,將所有事情做好。
曲婉婉撲好了自己待會要睡覺的地方,轉身準備出去。
“去哪?”厲冥皓一個激靈,已經怒目望了過來。
她睜着大眼睛回身,拂了拂頰畔的碎髮,“我想洗個澡。”
厲冥皓用下巴努了努洗手間的房門,“這裡也有浴室,你去哪洗?”
“我已經很久沒有好好洗過一個澡……”
“那也在這洗,哪都不許去。”
曲婉婉的聲音都快醞上一絲顫抖的哭音,“你現在已經比原來好,自己扶着也能下牀走路了,而我只是想好好洗個澡……”
他一見她這副模樣就來氣,人也愈發霸道了去,“就在這洗,我再說一遍,曲婉婉你欠我一條命!”
這話他原不想說,尤其是看到她紅了眼睛。
她站在原地咬牙強忍了半天,整張小臉煞白到極點,卻偏偏還是執拗地道:“那你原來合該就應讓我去死。”
她說完了話就拉開門走出去,任了那男人在後面叫囂,一抹臉頰就從樓上衝了下去。
實在是太累太難受了,就着一樓的一間客房她還是安安靜靜洗了個澡。
蒸騰在滿室霧白的水汽當中,她只覺得整個人身心疲憊得要死。
等到好不容易穿着浴袍從裡面出來,就見不知道什麼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屋子裡的傭人,一臉擔心焦慮地望着樓上,又睜大了惶恐的眼睛望着自己。
曲婉婉不明所以,“怎麼了?”
才說完話,就聽見樓上噼裡啪啦的聲音。
那傭人的面色有些倉皇和無奈,“先生髮脾氣了,正在樓上摔東西。”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奔上樓去,就見另外一個傭人頭破血流地從房間裡衝出來,奔到了樓下去。
她趕忙竄至門口,恰被迎面丟來的書本撞上了眼睛。
下意識就捂着眼睛蹲在地上,接着又是噼裡啪啦的連串亂響。
手臂猛然一緊,接着就被人從地上拽了起來。
“怎麼是你?”
厲冥皓一瘸一拐地奔上前來,定定看着曲婉婉的眼睛。
一下所有的憤怒和委屈凝聚,她反手就推了他一把,“你到底還要我怎樣?我本來也沒有要你救我,我本來也不想要這樣下去,可是我沒有辦法!我已經沒有辦法了!可是你除了折磨我欺負我,你究竟還想要我怎樣!如果真的這麼討厭我那不如就讓我去死!”
曲婉婉的哭聲驟然來襲,吟吟着,好像這些日子所有的悲憤累積,到現在才猛然爆發了出來。
厲冥皓一個箭步上前,將這張牙舞爪的小女人狠狠抓在懷裡。
她掙扎着、哭着打他,他齜着牙、沁了一額頭的汗水,卻還是用力將她抓抱在懷裡,“好了,好了,安靜,婉婉乖,我知道這些日子你辛苦了,是我對不住你。”
他輕聲誘哄着,一遍又一遍,任她捏緊了小拳頭在他胸口狂錘,還是咬牙繼續講她箍在那裡。
曲婉婉實在是覺得太崩潰了,眼睛也疼得要命。
曲婉婉打得累了終於窩在他懷裡哭泣。
厲冥皓齜牙咧嘴的,整個人本來就東倒西歪,卻還要趕緊尋個支點,將自己定在那裡。
她靠在他懷裡抽抽搭搭半天,牟然就感覺手心一片溼潤。
有些莫名其妙地拉開了些距離,這才發現他身上那件薄薄的休閒襯衫上,佈滿了星星點點的鮮紅血跡。
“厲冥皓你……”
重新將他扶坐起來,又除開衣衫之後,她纔看見這男人身前原本純白的繃帶,已經被鮮紅而熱燙的血染得變了眼色。
“沒事。”他單手箍住她的下頜,逼她仰起頭來對住自己的眼睛,“我說,沒事,只是流點血而已,我還死不了,你受苦受累的命還長着,別這麼看不起自己。”
日子似乎就這樣慢慢好了起來,多半時候只要她不去惹他,他便也老老實實的聽話,該什麼時候吃飯睡覺,他都聽她的。
可有時候這男人也實在是讓人毛得厲害,比方說挑食,比方說嚴重的潔癖——明明醫生已經反覆交代過他身上的傷口在結痂前不能洗澡不能沾水,可他犟脾氣上來的時候,她越不讓他做什麼他就越要做。
尤其是當他杵着個柺杖東倒西歪地栽倒在浴缸裡時,曲婉婉簡直恨不得兩腳將他踹死。
當然,他也有偶爾示弱的時候。
因爲開過頭顱去淤血的關係,有時候半夜裡,他會因爲頭部撕裂的劇痛而痛叫着清醒過來。
她有時候會爬上牀來哄他,被他掙扎着推開或是不經意的重力道打到,她都儘量保持溫柔,一點一點靠近他後,用聲音去按撫。
可那臭男人的犟脾氣上來的時候,任何人想要靠近他都不可以。
曲婉婉沒有辦法,只好現學現賣,跟醫護人員討要了針劑,用自己做試驗,一針一針紮在手臂或是大腿上,等確認無誤以後,才欣然應下了幫他打針的重任。
後來還是在她挽起袖子收拾餐桌的時候,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臂。
“你該不會是……”
她急紅了眼睛,趕忙擺手,“不是不是的。”
他的眉頭皺得更深,“那是怎麼了?”
話纔出口,就想起那些夜裡,每當他頭痛得就快裂開的時候,都是這樣一雙小手着急伸來,一邊說話安撫着他,一邊動手爲他打針。
夜裡他又開始頭疼,“嗷嗷”叫着亂砸東西,噼裡啪啦又乒乒乓乓地響個不停,就是死活都不開門。
她又聽到他用頭撞牆的聲音,如果不是痛到極致、難受到極致,任誰也不會這樣對待自己。
“厲冥皓,你開門!你開門!我替你打一針!”
可是無論她怎麼拍門他就是不開,直到火急火燎的傭人找到主臥的鑰匙奔上樓來,她開了門奔進去,抓他的時候還是被他用力推開,這一下已是極狠。
身後的傭人想要抓都抓不住她,就見曲婉婉猛的向後倒去,後腦勺一下磕在堅硬的實木牀沿,一瞬便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
兩個傭人大叫一聲,幫忙的幫忙,打電話的打電話,很快等到厲冥皓的頭疼症散去,他才眯着眼睛從牀上清醒過來,急忙下牀去尋她的身影。
有提着藥箱的私人醫生從隔壁的客房裡出來,見到杵着柺杖的他,眉眼一挑,“喲,我見你好不容易纔痛暈過去,以爲你要睡到明天早上。”
“她呢?”
醫生回身看了看客房的方向,“放心,還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