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看了眼桌上沒有吃完的粥,秦慕笙也順着他的目光不相信的看了眼。那只是小小一碗稍微稠一點兒的粥,多,實在算不得。
“小姐有輕度厭食症,吃的少習慣了,偶爾吃多,胃會承受不了,慢慢來,一次多一點,就不會這樣了。”彷彿是爲了解釋,醫生無奈的道。
秦慕笙這才點了下頭,看看舒安,對醫生道謝。
他想,上次那樣,也是因爲吃得少習慣了,再也吃不下去,所以纔會嘔吐?
其實那時候他是在想,她會不會是懷孕了,想到那個的時候他很害怕,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可,從來都沒想過十八歲的她會懷上自己的孩子。縱然再恨,心中也明白,她終究只是個孩子而已,怎麼能再生一個孩子呢?
舒安擡着眼皮望着他,似乎想要解釋,卻似乎不敢解釋,只那麼怯生生的望着,像只被拋棄的小動物。
秦慕笙胸中微微疼痛,他是不是讓她受了太多苦,他是不是做的真的過分了?她跟了他不過一個來月,身體就這樣急轉直下,如果他記得沒錯,從前的舒安是很健康,幾乎一年也難得生病一次的孩子。
他坐下,看着她,舒安就忙把眼睛垂下。
“恨我嗎?”
秦慕笙突然問,突然的讓舒安一下子顫了顫。
她幾乎本能立刻搖了搖頭,然後擡起眼皮,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不知道他這樣問的目的是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搖頭會不會讓他生氣。
秦慕笙果然蹙了下眉,他看到舒安的身子明顯縮了縮,又把頭縮回去了。像只害怕外力打擊的小烏龜,總是想躲起來。可,躲到哪裡去呢?秦慕笙心中有了種感同身受的感覺,曾經他多想躲起來不去承受那些。不必承受父親的死亡,不必承受母親的重病,不必承受吳淑屏的高壓,不必承受尊敬的長輩的背叛,不必承受對心愛女孩子無可奈何的恨,不必承受那些女人不懷好意的目光……
什麼都不必承受,可什麼都必須承受!
他的手慢慢握成拳,舒安在他手臂咯吱咯吱的響動中縮起來,顫抖的垂着眼皮。她想得到,秦慕笙在回憶着不好的東西,那裡面必然有她,有爸爸,她不知道接下來秦慕笙會怎麼虐待她,她害怕,卻不想躲。
就像面對一個瘋子親人,即使他是瘋子,即使他隨時都會傷害你,可你,永遠捨不得離開他,因爲他是你的血肉至親。
而慕笙哥於她,便是那至親至愛的人。
“不恨?”
他擡起眼皮,漆黑的眼眸,看不清情緒,但他擡起手,微微把她的下頜擡起來讓她正視他。
舒安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看着他,卻即刻想要躲開。那雙眼底的痛,那麼深,那麼沉,像是怎麼也拔不掉的長在泥潭裡的根莖,將她的心抓的死死的!她努力躲閃着,秦慕笙的手卻越來越緊,捏的她又痛起來。
“舒安,我要你恨我。”
他如同地獄裡的聲音寂寞的傳來,舒安心伴着身體劇烈一震,卻更加不敢看他,他的手更緊,捏的她顫抖起來,“我要你也嘗一嘗,恨,是什麼樣的滋味。所以……”他直起身,慢慢朝她壓下去,將她困在臉龐和雙臂間,舒安本能的隨着他的動作擡起頭,心驚膽戰的望着他漆黑的雙眸裡令人窒息的顏色,“儘快把身體養好,我們才能永遠的,一輩子的彼此折磨下去!”
他沉痛的聲音,像是鐘聲在她耳邊敲響。
秦慕笙起身,收了在她下頜的力道,冰涼的指腹緩緩按摩着她的下頜,脣角勾起笑,笑意殘忍。
他走的時候,舒安的身子猶自在發抖。從前她看小說,總說男主角的聲音想從地獄裡傳來,她不懂,只覺得描述的很酷,像是寫撒旦的詞語。可今天她明白了,那詞語是用在該隱身上的,永遠被詛咒,永遠生存在黑暗中,像是從腐屍和枯骨中飄散出的幽幽藍光,明明是帶着生命的東西,卻象徵着死亡,那麼飄渺,那麼絕望,那麼沒有一絲生氣,那是,被詛咒的生命纔會發出的聲音。
而她的慕笙哥,被詛咒了!
她心中狠狠的顫抖着,疼痛着,她的慕笙哥,那樣好的慕笙哥,是被上帝詛咒了嗎?舒安捂着臉,第一次哭起來,她哭的很傷心,守在門外的屬下以爲她被秦慕笙嚇到了,卻只有秦慕笙聽得出來,她是在發泄,發泄憋在心裡的痛苦,甚至,很可能,是在爲了他哭!
爲了他?
秦慕笙冷笑,他不需要!
不知是有希望還是被秦慕笙的話打動,那以後舒安很配合醫生的治療,無論吃東西,用藥或者康復訓練,全部按照醫生的指示來。
配合醫生的好處就是,她很快可以出院了。雖然只有一個月的住院,雖然秦慕笙來過以後半個月她就出院了,可對舒安來說,那半個月卻很漫長。她再也沒有見過秦慕笙,甚至秦玖,可她,很想他。
她出院那天是秦豐來接的,舒安第一次見秦豐,有點兒拘束。
因爲秦豐的臉簡直黑如鍋底,明顯寫着,“我根本不想來接你。”幾個字,所以舒安自始自終是低着頭,並沒有看到就在她離開醫院的時候,門口站了道女性的身影,那個人,以後,未來,將是她無法逃脫的浩劫。
舒安沒想到,秦慕笙會在別墅裡。
她站在門口,足足呆了兩三秒鐘,才快步走進去,可到了秦慕笙面前的時候又不知該如何是好,只那麼站着望着他。
秦慕笙擡眼看她,她臉色恢復了幾分,雖然沒有從前的圓潤,到底不再是蒼白髮青的,身子依舊顯得羸弱,但站在那裡也是個少女該有的模樣。他看了眼秦玖,問,“準備好了吧?”
“是先生。”秦玖忙回答。
“帶她去吧。”秦慕笙說完端起桌上的杯子繼續喝茶。舒安不明就裡的看向秦玖,秦玖對她微笑道,“小姐,跟我來。”
再看看秦慕笙,舒安走到秦玖身邊,他上樓,她也跟着上樓。在樓梯上的時候她低頭看着秦慕笙的背影,好像,好像瘦了。
打開穿衣間的門,秦玖側身站在門口對她恭敬得道,“小姐,裡面有化妝師,已經準備好衣裳,您只有十五分鐘,準備好以後,先生要帶您去見季先生。”說完,眼裡帶笑的看看她,轉身離去。
舒安又呆愣了片刻,心不由砰砰快速跳起來,她忙推開門進去。果然裡面等着化妝師,她對她點頭,然後遞給舒安一身衣服。
是新款的學生裝,看起來中規中矩,和她上學時候穿的風格差不多。象牙白色的刺繡毛衣,酒紅色的短裙,黑白色長筒襪和白色的小跟鞋。坐下後,化妝師把她的頭髮披散開,做了個髮型,然後用淡妝遮蓋了她大病初癒的疲憊,就放她下樓了。臨走前,她忙着給舒安腕上帶了塊手錶。
舒安出來時候,秦玖等在門口,看到她滿意的笑笑,帶着她下樓。
秦慕笙已經不在樓下,秦玖直接把她帶出去,門外停着一輛黑色的奧迪,舒安認出那是秦慕笙的座駕。
打開車門,舒安低頭,卻看到秦慕笙坐在那裡,正翻閱着手中的一份文件。她突然想起那個下雨的夜晚,心中竟不知是什麼滋味。似乎意識到她的遲疑,秦慕笙擡眼看過來,觸到她難得複雜的眸子,他轉回臉冷淡的道,“時間不多,你儘可以在這兒耽誤。”
舒安一愣,忙低頭鑽進來,坐在秦慕笙身邊。
他回來以後,他們相處的時間算不得多,而每次相處又都是在那樣的情況下。從來沒有心平氣和的同時坐在一個地方,安安靜靜,互不打擾。所以此刻,舒安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坐的筆直的望着窗外,連脊背都不敢靠在車座上。
秦慕笙看完一份文件放在一邊,側臉注意到她過於緊張的坐姿,微微蹙眉。
“車座後面……有針?”
他緩緩開口,甚至自己都沒有聽出語氣中夾着的笑意。舒安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很親密,但慣性的總想把最好的展示給他,所以時常會緊張。從前被他幾句話說下來,就會頓時泄氣,氣得朝他撒嬌,他也慢慢習慣了戲謔她。
舒安的身子震了下,回頭看秦慕笙,他閒逸的靠在椅背上,微微側臉看着自己,動作悠閒自在,對比起來,她果然顯得特別緊張,她垂下頭,不由自主的笑了,搖了搖頭,慢慢把脊背靠在椅背上。
剛剛靠上去,就覺得有什麼在她身後,然後她就被擁進了秦慕笙懷裡,鋪天蓋地的醇厚男人氣息,瞬間將她淹沒在裡面。她瞪大眼睛,呆呆望着被他遮擋了一半的窗外。
溫香軟玉在懷,秦慕笙很滿意,很愉悅。
他其實也搞不清楚自己怎麼會愉悅,按說去看季伯誠,他真的沒辦法心情好。可是在別墅裡看到她的那個瞬間,他突然覺得心情很好,胸膛裡原本有的冷意忽然間散去大半。他這一路上,她坐在他身邊,他都絲毫沒有覺得不高興或者難受,只是時不時的會想起她的身體狀況,僅此而已。
其實今日,不只是讓舒安見季伯誠,他也要親自見見。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問清楚,所以剛剛一直在看關於季伯誠這次貪污案件的資料,然而即便如此,他居然都沒有絲毫不開心的感覺,反而……
有種希望,若不是,會不會好?
呆愣了片刻,舒安的身子已經不自主的軟下來,她感覺到他並不是用力箍着她,就小心的挪了挪,擡起眼皮怯生生看着他。
秦慕笙低頭,恰恰觸碰到她小貓兒似的眼睛,黑白分明,亮的如同夏日晴空裡的繁星,映着那脣瓣,便如繁星照耀下的櫻花,嬌嫩中透着幾分璀璨,他眸底微沉,忽而俯身吻住了她的小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