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文靜的笑容,起初是因爲看到這個面前的女孩子,而後,再笑,有些意味深長了。
照常來說:囡囡和郗城的關係要好,她戴他的手套,穿他的外套都不要緊,但是這貼身的男士的居家睡衣,總會覺得有絲異樣。
慕郗城將切塊的蘋果和草莓,淋了一層酸奶,洗乾淨手出去的時候,見寧女士的目光完全在阿漁身上的居家服上,脣角微揚,水果羹放在茶几上。嘉漁因爲寧文靜異樣的神色怔了怔,而後低頭看到自己身上完全不合身的男是居家服,有些尷尬的臉紅。
寧文靜看嘉漁,似乎從未這麼看過。慕郗城看得出自己小女友的爲難,他漫不經心地走過來,對寧文靜問道,“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
“演出結束的早。”
寧夫人關注點移開,對自己的兒子笑道,“明天就是除夕,你們怎麼現在過來了?”
“當然是陪您過春節。”
寧文靜怔了怔,說,“倒是讓你們有心。”
嘉漁站在一邊,不同於往日相處,今天倒是格外的尷尬,慕郗城對她道,“傻瓜,站在這裡做什麼,去沏茶,就要你寧阿姨最喜歡的鐵觀音。”
站在這裡委實尷尬,嘉漁去廚房了。
寧文靜看着面前這一幕,臉上的笑容到更甚了,這麼一來,倒有點像是她是上門看兒子和兒媳的來客,有意思,她回味着,竟不覺自己有多久沒有像這樣心生愉悅感。
嘉漁真的端了茶水來,前段時間她受傷的傷口才剛好,寧文靜看到女孩兒在放下茶盤的剎那,注意到她掌心的傷口。
問了句,“囡囡,這是怎麼傷得?”
“不小心碰到了水果刀,現在已經沒有大礙了。”
寧文靜看那傷口,張口就責備兒子一句,“郗城,怎麼不照看好她?”
這是在怪他的不是?
慕郗城沒喝茶,喝得是純淨水,他知道的,在寧女士的心裡,阿漁的地位可比他高多了。
英國下午茶時間,桌上只有一壺中國的茶水,還有一疊水果羹。
閒聊了兩句,慕郗城突然說道,“等到年後回國你和我們一起回國,和陳叔吃個飯。”
“嗯,順便就可以商議你們訂婚的事情。”
嘉漁是徹底尷尬了。
她看向慕郗城的眼神,近似在向對方求救。畢竟,寧文靜在,她完全開口說拒絕和婉拒都不太好。
慕郗城說,“她才18歲。”
寧女士:“可是你24歲了,在幕府連西子都有未婚夫,做大哥的不急?”
“那就年後2月份定吧。”
嘉漁:“……”
這麼快被說通,這還是慕郗城麼?還是說原本最先提起吃飯的人是他,他一早就算好拿捏到位了?只靠寧小姐來說出來?
聽到兒子這麼說,寧文靜道,“我原本想說6月份的,既然郗城選2月,那就2月,剛過完年,日子都很好。”
“嗯。”
嘉漁坐在一旁聽對方母子兩人交談,感覺似乎完全不需要自己的觀點。
沉默是金?
總之,她在今天的事情上想明白了一件事:慕郗城和寧阿姨真的,很相像。
*
2004年1月21日,是除夕夜。
寧文靜站在露臺上品一杯葡萄酒,22樓,夜有風,微涼,卻不至於讓人覺得寒,最近英國在下雨,空氣溼潤。
以往,她一個人站在露臺上飲酒情緒是複雜的,神情是落寞的,可是今年和以往不同。
客廳裡,她獨自一人在家時候從未打開過的電視機現在正打開着,在國際華人電視臺上,播放的是春晚。
耳邊有在華人住宅區,放煙花爆竹的聲響,而廚房裡,兩個孩子在一起包餃子,她站得位置,剛好可以看到兩個人不知道在說什麼,但最終是笑着的。
他們笑,寧文靜也笑。
有人說,“笑容是會傳染的。”
寧文靜倒是覺得不假,這樣溫馨家庭環境,對她來說太過奢侈,在國外這麼多年,其實她不喜歡這個環境,一點都不喜歡。
但是,沒辦法。
她知道:不論蘇州市,還是海城市,其實都是不屬於她的。
現在,兩個孩子在她身邊那種溫馨的氛圍,讓她驟然感嘆:人活這麼久,不過就是爲了這樣的家庭和樂美滿,可她偏偏在四十多歲的年紀才體察出了些許滋味。
*
廚房裡,嘉漁在看慕郗城包餃子,她包的不好,所以纔在離開陳家的時候和爸爸說,要是嫌棄自己包的,就讓閆霜姨給他重新包。
“有那麼難麼?還不比你做實驗簡單。”
嘉漁擰眉,看着自己包好的成品,近似‘慘不忍睹’。
慕郗城走過來,自她身後伸手臂握着她的手教她,這個姿勢,讓她一怔,“想什麼,看我怎麼教你?”
嘉漁愕然,她什麼都沒有想,就是覺得這麼親暱不太好。
“寧阿姨,還在。”
“她在,你就更該包的好一些,否則出師不利,丟的可是我的臉。”
嘉漁:“……”
她跟着他學,看着眼前修長的指,那麼輕動。
認真起來的陳嘉漁,有時候真的投入的很,激將法沒用,但是要分人。
慕郗城的激將法,對她都是最好的鼓舞藥劑。
就這麼教她,廚房的窗上,映照出他們交疊在一起的身影,慕郗城起先手把手教,而後直接倚在一旁看她。
眉目清潤的女孩子,一雙眼睛格外有神,不論做什麼,只要認真,就奪目的讓人移不開視線。
他看着她,教她寫書法,學畫畫,學騎單車,學游泳,太多太多的第一次,她和他的命運,宛若是古木連根長在一起的。
他的生活裡,已經沾染了太多她的氣息。
就像是氧,明明看不見摸不到,真的失去了,會死。
所以丟了他自己,都不能丟了她。
嘉漁睨了他一眼,見他出神,問,“想什麼呢?”
“想你怎麼這麼笨,包餃子都包不好,以後我們家就只能什麼都由我來做了。”
嘉漁聽他這語氣,有些無奈,“不會,不是可以慢慢學,等到我學好了,纔不會麻煩你。”
慕郗城笑,“不麻煩可不行,阿漁,你可要記着我這麼辛苦教你,日後了我要全都如數討回來。”
嘉漁聽這話,聽出問題來了。
她怎麼覺得他們的感情像是養成系的,他教他那麼多目的不單純,說是培養她,誰能說又不是滿足他的某些興趣?
“我16歲,你就喜歡我?”
一點都不覺得這問題有什麼唐突,慕郗城自然應答,“是的。”睨她一眼,他說,“想問我,爲什麼不早點告訴你?”
“這個不是因爲陳教授?”她知道了,雖然還是覺得有些玄幻。
畢竟她喜歡的人,竟然在她最爲難的糾結晦澀日子裡,也喜歡着她。
正當嘉漁有些感動的時候,某人又說,“陳教授的原因是有的,但是關鍵阿漁難道不懂有句話叫,‘放長線才能釣大魚。’”
嘉漁:“……”
看吧,她就不能把他給想簡單了。心思太深,真的是和他比不過修爲。
......
.......
蘇州,陳家。
除夕夜。
陳屹年回來的很晚,凌晨3點,鞭炮聲在耳邊響着,閆霜見他回來,問,“吃過晚飯沒有?”
他說,“新年一會兒還要早起,你去休息,1個小時候就要忙了。”
這陳家這麼多年,閆霜早已經沒有了那些生疏的客氣。
知道除夕早上會忙碌,便也沒有婉拒,直接接受先生的想法。
閆霜休息,偌大的一個陳家只剩陳屹年一個人,他自己到廚房去,用煮鍋加了冷水,放置燃氣竈上,打開開關。
從冰箱裡找自己女兒走前包好的餃子,阿漁包的餃子不好看,每年過年的時候,他都會和郗城一起取笑逗她。
說,“餃子包的太難看,是不給紅包的。”
想着女兒,直到水開了,陳屹年纔回神,看着這些近似糟糕的餃子,他明明是想要笑得,可熱水的蒸汽蒸的他眼睛疼,眼眶酸了,笑着笑着,眼淚一滴一滴滑落進熱氣蒸騰的煮鍋裡。
餃子煮好了,盛了出來,破碎的,餃子皮破了,只能當餃子湯喝。
深夜,隆冬,陳家寂寥,陳家外萬家燈火明。
合樂,團圓。
室內的客廳沙發上,有兩個紅豔豔的紅包,每年都要包給郗城和阿漁的。
但是在紅包下,壓着一份癌症診斷書。
胃癌,晚期。
四個字那麼尖銳,將平和的夜晚生生撕裂,刺出了血水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