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妝都沒卸, 身心俱疲地躺在牀上。
盯着天花板放空了紛亂的思緒,驀然想起梅姐還在找她,她強打起精神, 計算了一下時差, 想着應該不會打擾, 才撥通梅姐的號碼。
梅姐是安若入行的引路人, 她能成長到今天的高度, 離不開梅姐的傾囊相授。五年前,捧出了十幾位一線巨星的頂級經紀人梅姐突然宣佈辭職隱退,原因是她遇到了一份能讓她褪去女強人外殼, 迴歸小女人的真愛。
圈內一片譁然,幾乎都不能理解梅姐放棄如日中天的事業安心在家相夫教子的舉動, 安若也十分意外, 但更加敬佩她的魄力。
臨走前, 梅姐對安若說:“女人再強悍,事業再成功, 最終都是要回歸家庭的。真愛難覓,小若,一旦遇上了,名利皆可拋。”
那時候的安若並不十分贊同這句話,她雖然愛時景, 但也不會爲了他放棄自己熱愛的事業。好在時景的願望也要在這個圈子實現, 真愛與事業並不衝突, 她不需要二選一。只是她沒有料到後來的結局那麼諷刺……
反觀梅姐, 離開了浮華的娛樂圈, 和丈夫移民挪威,日子過得平淡而又溫馨。
電話沒有響很久, 梅姐的聲音遠渡重洋而來:“小若,我剛把孩子哄睡,你的電話就來了。”
“梅姐。”安若笑了,“你現在真的三句話不離孩子。”
“跟我這還保密呢?”梅姐開門見山,“有新戀情了怎麼不告訴我?”
雖然梅姐離開了RSE,安若依然會經常和她通電話,起初會請教一些工作上的難題,後來就變成了姐妹之間的閒聊。梅姐得知她和時景分手後,電話通得尤其頻繁,安若知道梅姐是想讓自己早日走出來,對她的恩情愈發銘記於心。
和顧祉在一起後,安若的確打算傾訴,可這段戀情的不確定因素太多了,萬一又沒能走到最後,反而讓梅姐徒增擔憂,她不想因爲自己的事而打擾梅姐的幸福。
安若解釋完,遲疑地問:“梅姐,你不覺得是我……潛規則嗎?”
“廢話!你是我一手帶出來的,你是什麼樣的人我會不清楚?”
安若心裡滿是感動,“謝謝你,梅姐。”
“先別急着謝。你和我說實話,你真的愛上這個小男孩了,比當年愛時景還深?”
“嗯。”安若沒有迴避,一想起顧祉,她的心底某處就一片柔軟,聲音也不覺溫軟起來,“我不知道是不是比當年深,畢竟現在年歲漸長,不會再爲一段失敗的戀情意志消沉,但面對小顧,我會不由自主地放棄很多原則。”
“我聽明白了。”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嘆息,“看來時景是徹底沒機會了,可惜我還不了他送給我孩子的大禮了。”
“還禮?”
“時景半年前突然登門造訪,說是來給我家寶貝送週歲禮的,其實就是想請我幫他想辦法追回你。”梅姐回憶道,“那小子自作自受,我當然不會答應,就故意刁難他。我問他願不願意爲了你放棄他所擁有的一切,他毫不猶豫地點頭,我讓他拿出行動來證明,沒想到那小子真的二話不說就撕毀了和好萊塢名導的電影合約,賠償了鉅額違約金,還差點被整個國際影壇/封/殺。”
“……”安若震驚不能言,心底漸漸泛起一陣酸澀。
“我沒想到他這麼決絕,也就心軟地同意了。我也沒真打算要他自毀前程,就建議他先回國發展,徐徐圖之。終究還是造物弄人……”梅姐無限唏噓,“有時候一念之差,便是終身悔恨。時景這輩子有得苦頭吃了。”
安若心底的酸澀越泛越多,她強壓下去,雲淡風輕地笑:“不會的,他那樣驕傲的人,不過一時走進了死衚衕,哪會真的永遠執着於過去。”
梅姐回了她兩個字:“難說。”
“……”安若的笑維持不下去了。
“你不用覺得愧疚。”梅姐雖然看不見安若的表情,卻能猜到她的想法,“既然做了選擇,就堅定不移地往前走,猶豫不決只會讓更多的人受傷。”頓了頓,“言歸正傳,這場危機你打算怎麼化解?”
“我,我不知道。”
今晚她的大腦似乎格外遲鈍,這麼久還沒想到解決辦法。
梅姐爲她指點迷津,“如果你們不想分手,就公開戀情。”
“不行。”安若下意識地拒絕。
“小若,你有時候就是思慮過重。你怕公開戀情會使顧祉的人氣遭受重創,這對流量藝人來說的確是不小的打擊,但一時的低迷不代表不能東山再起。可‘潛規則’的帽子如果摘不掉,只要你們再被爆出同框的照片,他所有的努力都會被無視,就算他取得再多的成果,公衆也只會覺得是通過不光彩手段謀取的。小若,你這麼聰明,肯定該知道如何取捨。”
梅姐的話字字珠璣,安若沉吟許久,才道:“可是現在的我在公衆眼裡/臭/名/昭著,公開戀情也只會連累小顧。”
梅姐無奈地笑:“你還真是關心則亂。澄清誹謗、還原真相難道不是你最擅長的?”
安若豁然開朗,臉上終於綻出如釋重負的笑容:“梅姐,幸好有你在。”
“你想通了就好。”電話那頭欣慰道,“時間也不早了,好好休息,養精蓄銳迎接明天的戰鬥。”
“嗯,晚安,梅姐。”
收線之後,已是凌晨四點,安若打算卸妝洗澡,手機又響了起來,是顧祉打來的。
她立即接通,“怎麼還沒睡?”
“安若姐,”顧祉的聲音可憐兮兮,“你還在生我的氣,我睡不着。”
真是個傻孩子,就爲了求她的原諒,傻傻等了一晚上。安若嘆氣:“我沒有生氣。”
“真的嗎?”顧祉不放心,“可我剛纔打了你好多電話,一直提示我正在通話中,我還以爲你是因爲生氣纔不想接。”
安若耐心解釋:“我剛在向梅姐請教危機公關的辦法,不是故意不接你電話。小顧,我真的沒有生氣。”
顧祉破涕爲笑,但想到惡劣的局勢,又忍不住憂心忡忡:“那梅姐說了解決辦法嗎?”
“說了。”
顧祉眼中燃起一絲希望,“是什麼?”
安若賣了個關子,“太晚了,小顧,你先睡覺,明天我再告訴你。”
“嗯!”顧祉答應得很爽快,隔着電話送了個晚安吻,乖乖沉入夢鄉。
睡了沒幾個小時,安若就被手機鈴聲驚醒了。
她睡眼朦朧地接通,很快從牀上彈了起來,打開微博熱搜。昨夜盤踞第一的詞條#安若滾出娛樂圈#已經被#時景長微博#所取代,第二是#李晏打臉#,與她和顧祉相關的詞條反而熱度跌出了前三。
她點開熱搜第一進了時景的微博主頁,置頂的就是凌晨五點左右發的一條長微博。關注了時影帝的人都知道他也是萬年不更博的神隱者,好不容易發一條非工作相關的,也是惜字如金。隔了幾個月終於冒泡,竟然破天荒地發了一條近千字的長微博,簡直活久見。相應的,這條微博底下的轉評贊高到令人咋舌。
安若深吸一口氣,點開了這篇標題爲《什麼是真,什麼是假》的長微博——
“我常常想,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如果按古人說的‘眼見爲實,耳聽爲虛’,那麼觀衆們所喜愛或厭惡的那個時景毫無疑問是虛假的,因爲他們從沒有見過鏡頭之外的我,更何談了解真正的我;如果說多數人相信的爲真,少數人堅持的爲假,那麼總有一些人從小到大都在自欺欺人,因爲世界上總有不肯隨波逐流,特立獨行的人……
這似乎是個難以言其奧義的哲學命題,而我寫這篇文章的目的也不是爲了證明自己是個哲學家,我只想說說我眼中的一些真實。
九年前,我剛從電影學院畢業,簽在RSE旗下,經紀人就是安若。當時心高氣傲的我對比自己還小兩歲的安若很不服氣,覺得她根本沒資格爲我的星途保駕護航,就故意和她唱反調。安若倒是表現出了超出她年紀的大度,從來沒因爲我的無理取鬧而故意帶我走彎路,相反,她兢兢業業,恪盡職守,認真地替我篩選每一份合約,負責地替我爭取每一次工作機會……但這些並未讓我改觀,直到有一次我被引爲至交的同窗好友陰謀陷害,差點身敗名裂時,是她力挽狂瀾,救我於水火。我這才意識到年齡小並不代表能力不足,可以說,安若的工作能力甚至超過很多比她年長的經紀人前輩。
和安若共事了六年,我很清楚她是個什麼樣的人,至少比絕大多數攻擊她的網友都要了解。那些有關她的所謂醜聞在我看來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試問一個每天加班到深夜,廢寢忘食到胃出血,連休息時間都少得可憐的工作狂,怎麼可能私交混亂?一個會將同事的生日記在備忘錄裡,一到時間就認真準備禮物的女孩子,怎麼可能陰險毒辣?一個時刻和異性保持安全距離,連肢體接觸都很少的保守之人,怎麼可能潛規則?
當然,我不排除各行各業都有心照不宣的潛規則,或許一時的投機取巧能讓走捷徑的人收穫一些好處,但觀衆也不是瞎子,誰濫竽充數,誰貨真價實,時間久了自見真章。
所以,萬事都不可妄下評判。
要知道,網絡/暴/力能殺人於無形,置人於死地。假如你們沒有真正接觸過一個人、一件事,分辨不出真和假時,切記保持沉默,不人云亦云,就是對這個世界最大的善意。”
看完這些文字,安若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發酸發脹,竟像是要落下淚來。
不是不知道他爲什麼在這個風口浪尖挺身而出,也不是看不出他字裡行間對她的維護,可時至今日,這樣的深情厚誼,她已承受不起,也無法償還。
但是無論如何,她都欠他一句感謝。
久違地撥出了時景的號碼,依舊很快被接通。記憶中似乎只要是她的電話,只要他不忙,被接聽的間隔時間從來不會超過三秒,不知是怕她久等,還是怕自己久等。
現在想來,那些被她忽略的細節無一不揭示着他的真心。
可是終究回不去了……
安若強迫自己收住回憶,直截了當道:“謝謝。”
她知道口頭上的感謝很廉價,可除了這兩個字,她不知道還能給他什麼。
許是意識到了這兩個字背後的含義,時景硬邦邦地回:“有什麼可謝的,畢竟此事是因我而起,我只不過做了自己該做的,你不用覺得虧欠。”
“我說的不僅是微博。”安若頓了頓,“梅姐都告訴我了。”
時景愣了一瞬,自嘲道:“是不是覺得我怪可笑的?”
“不,我很感動,卻也只能說對不起。”
最是微笑虐人心。
電話那頭驀地沉默下來,沉默中有濃重的悲傷瀰漫。
安若的心裡又何嘗好受,可是她只能仰起頭將洶涌的淚意逼回眼眶,決絕道:“長痛不如短痛。時景,放下吧,別再執迷不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