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有人落水了。”戚相思的心一提,一面說着人已經朝下走去,唸叨着希望纔剛掉下去,還有得救纔好。
快走到溪畔時忽然水裡的人動了,在戚相思的注視下,那人猛地從水裡鑽出來,嘩啦一下激起水花,渾身溼透的站在水裡,小半個身子露在水面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氣。
戚相思只看到他的側臉,寫滿了憤憤和不平,好像是剛纔比試摔跤時打起來的學生。
他用力的伸手拍打水面,像是在泄憤,戚相思放下心來,不是落水就好,真出了什麼事他們在岸上也來得及救人。
就這時,另一個方向那兒走來了兩三個少年,爲首的就是打架的那個,走到了岸邊後神情不屑的看着水裡的人:“想不開要自盡啊。”
“滾開。”張靖暗沉着聲呵斥,撇過臉去不看他們。
張延之前掛彩的已經塗了藥,臉頰還泛着些紅腫,見張靖這副態度,直接擡腳把岸邊的石子踢向了他。
石子沒能砸到他,而是在張靖面前沉了下去,張靖面色一紅拳頭緊握壓着怒意,岸上的張延卻開懷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看你這樣子就像一條喪家犬,你是不是想自盡又發現水太淺,死不了才站在這裡。”
兩個跟班也哈哈大笑了起來,嘲諷的看着水裡的張靖,笑話他是落湯雞。
“趕緊滾。”
“我就不走怎麼了。”張延擡腳又踹了石頭到水裡,“張靖,你以爲潯山書院也是你的不成,你就是個鳩佔鵲巢的,不知哪裡來的野孩子,還真把自己當成張家人了,我告訴你,你根本不是大伯和大伯孃生的,你就是個撿來的野孩子,你身上流的不是張家的血脈,張家的一切你都不配有,識相的勸你趕緊滾出張家,別在這丟人現眼。”
那聲音很響亮,戚相思這裡也聽得一清二楚,野孩子三個字不斷傳過來,戚相思忍不住要去注意那少年的反應,莫名的,這些話讓她覺得心中有點怪。
“閉嘴!”張靖低聲吼道,聲音有些嘶啞,“你有本事再說一遍!”
“怎麼,你還想打我,上次罰你跪佛堂跪的還不夠啊。”張延樂此不疲的踹着石頭到水裡,“我高興說就說,不高興說就不說,你能拿我怎麼辦,你張靖就是有娘生沒娘養,不知道打哪裡來的野孩子,身份不明還把自己當成大少爺,以爲張家的一切都是你的了,你做夢,大伯孃疼你怎麼了,這張家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勸你趕緊收拾東西滾蛋。”
遠一點發現踹不到他,張延就朝着溪邊走近了些,見他慢慢從水中上來更加有恃無恐,得意洋洋着神情:“張靖,今天比試你打我的事很快大伯他們就會知道,這回大伯孃都護不住你,你一個來路不明......啊!”
話沒說完已經走到他幾步遠的張靖忽然撲過來抓住了他的腳,靠着水裡的浮力狠狠一拉,措手不及的張延直接朝後仰倒,後背砸在了石灘上被拖到了水裡。
突發的狀況那兩個跟班都愣住了,等他們反應過來張延已經在水裡撲騰,被張靖壓制在水中,想要起來卻又被他狠狠往下按,不知道喝了多少水,滿臉的驚恐連救命都喊不全。
“張...張...張靖你在幹什麼,你快鬆開啊,你想幹什麼,殺人啦!”其中一個反應過來後急忙往山坡上跑,邊跑還邊叫,還有一個直接嚇腿軟了,張靖臉上的表情太恐怖,就像是暴走的野獸,猙獰的要弄死張延。
清澈的溪水都攪的有些渾濁,張延用力的抓住了他的腰,畢竟還有年紀的差距,年長兩歲足以在體格上優勝不少,喝飽了水的張延渾身溼透和他糾纏在了一起,兩個人在水中扭打,誰都不讓誰。
就這時,水裡不知哪個踩到了空出,糾纏的兩個人齊齊倒向了最深處,那原本站着水都蔓過胸口的地方,兩個人倒下去後直接就消失在了水面上,很快有手伸出來撲騰,可誰都沒能站穩鑽出水面。
“這樣會出人命的,快把他們救上來。”戚相思轉頭看嚴從煜,後者眉頭微蹙,那邊的陸勤已經下水,到了那位置後雙手往水裡一抓,把兩個人給拎了出來。
把他們拎上岸之後直接扔在了地上,這會兒是沒工夫再鬥了,兩個人都大口的喘着氣,嗆了許多溪水後喉嚨都疼的難受,尤其是張延,他歪倒在一旁扣着喉嚨想吐,臉上和脖子上都有傷,後背也疼。
“你,你死定了,你竟然要殺我。”張延捂着喉嚨指着張靖,戚相思走近時那邊山坡上傳來了驚叫,年輕婦人三步並兩步衝過來的,看到自己兒子變成這個樣子,不由分說竟直接給了張靖一巴掌。
這也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那婦人臉上哪裡還有半分最初戚相思見到時的溫柔,兇狠的瞪着張靖:“你這來路不明的哀家子,你還想害死我兒子不成。”
在後者不甘示弱回瞪的時候,她抄起手又想落一巴掌下去,最近的戚相思擡手擋了她一下,婦人見有人攔她,對戚相思也同樣沒好氣:“你是什麼人來管我們家的事!”
“剛剛還不承認他是張家人,現在倒是擺起自己人的譜了,這位夫人,您這不是欺負人麼。”戚相思隔在了他們之間,那婦人倒是想動手,可看看陸勤和陸璃兩個人又有些不敢,語氣還很粗,“我是他嬸嬸自然有資格管他。”
“原來這位夫人是他的嬸嬸。”戚相思呵呵笑着,“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是是仇人。”
張靖擡起頭看戚相思,神情莫名,那邊的張延好不容易恢復了一些力氣,又見自己孃親來了,有了可以告狀可做主的人,不依不饒的鬧了起來:“娘,是他把我拖到水裡的,他想害死我。”
“乖兒子,沒事,回去之後你大伯和你爹都會給你做主的。”婦人心疼自己兒子,不願意在這勢單力薄的時候浪費時間,於是她讓兩個丫鬟把人扶起來,心中想着要趕緊回去給兒子討公道,最好能把這小子趕出張家纔好。
張靖一直默不吭聲,戚相思低下頭時正好和他對上視線,兩個人都愣了愣,前者時還在肚量這個大姐姐幫他是爲了什麼,戚相思卻是因爲心中那越漸強烈的莫名感覺,這孩子讓她特別有親切感。
張靖很快低下頭,要站起來時才發現左腳崴了,戚相思伸手想扶他又被他給推開,一旁的陸勤二話沒說,直接把人拎起來架在了自己肩膀上,把人扛了起來。
“......”戚相思愣了愣,轉身問陸璃藥箱可帶了,陸勤已經架着人上坡去了。
......
潯山書院的舍屋內,張靖坐在凳子上,左腿架在長凳上,戚相思正給他敷藥包紮。
屋子內散着淡淡的藥香味,戚相思纏繞好了最後一圈,拿起剪子把紗布從中剪開後綁紮好:“休息幾日不要下地。”
張靖沒吭聲,戚相思讓陸璃去把燒好的熱水取來,泡了壺熱薑茶:“雖然是暑熱的天,在溪水裡久泡了也不好,喝這個驅驅寒氣。”
張靖扶着桌子要起來,陸勤的手搭過去時他眉頭微皺了下,戚相思把薑茶端過來:“是不是還有傷?”
陸勤拍了拍他後背:“脫下來讓齊大夫給你看看。”
退了那小老虎牙尖爪利的樣子,張靖還是個眉清目秀的男孩子,聽到陸勤這麼說他先是猛地擡頭看戚相思,隨即臉就有些紅了,有些彆扭的轉過頭去:“不行。”
“剛剛在比試的時候你摔在地上,可能傷着後背了。”戚相思輕輕捏了捏他後肩膀,見他呲牙皺眉,“這樣如何,讓他替你看看。”
張靖看了眼陸勤,末了點點頭。
戚相思背過身去,後頭窸窸窣窣的在脫衣服,戚相思繞着手裡剩餘下來的紗布,腦海裡不由想起他們在溪邊吵架說的話。
張家啊......當年她留下志遠的地方也姓張。
聽還有一個少年說他並不是張家人,是從外面撿來的,不管那是不是刻意的刺激,戚相思心中剋制不住的燃起了這些年來從未有過的希望,回去之後她得找機會打聽一下。
思緒拉的正遠時背後忽然傳來了嚴從煜叫她的聲音,戚相思下意識轉過頭去,正好看到陸勤在給他檢查背上的淤青,見她轉頭張靖羞了,連忙要把衣服拉起來,戚相思哭笑不得正要去詢問小王爺爲什麼喊她,視線掠過張靖的後背,笑意一瞬凝結。
腦海中想着什麼,戚相思的手已經飛快的按着指令把他拉上去的衣服又再度給拉了下來,原本快被衣服遮住只露出了一點點,拉下來之後在腰的左上方,露出了個完整的圓形胎記。
張靖反應過來惱羞成怒,從她手裡奪過衣服忙拉上去穿好,戚相思卻沒緩過勁來,她怔怔的看着已經被衣服遮住的位置,恍如是做夢一樣,那個圓形胎記不斷在她眼前閃過,回憶穿梭。
戚家的宅院內,戚志遠滿月後不久,奶孃給他洗完澡,放在牀上穿衣服時戚相思趴在一旁看,輕輕的撥着弟弟的肉手,看到他後背上的印記:“娘,弟弟好醜啊,怎麼長了個這樣的東西。”
戚夫人笑了,給兒子穿好衣服:“傻孩子,這叫胎記。”
戚相思奇怪得很,扭過身子去看自己的後背:“我怎麼沒有啊。”
“還看呢,你當然沒有了,姑娘家身上乾乾淨淨的纔好。”戚夫人摸了摸她的頭,“你弟弟是正當午出生,老太爺說了,這胎記啊,像是太陽,陽盛。”
戚相思笑了,撩起弟弟的衣服偷偷看那長在背上的胎記,這一撩就把志兒給弄哭了,她忙不迭坐起來扮鬼臉哄他:“志兒不哭,你是我弟弟,下次我在背上也畫一個,這樣就一樣啦。”
哄的弟弟笑了之後,第二天她真的讓孃親在她的腰上也描了個印記上去,好多天都不肯給洗。
戚相思再回神時耳畔都是她把志兒放在張宅門口時他哭着叫姐姐的聲音,那稚氣的臉頰和眼前這個愣愣看着自己的少年重疊在一起,戚相思心中一抽,酸澀上涌,眼眶便溼了。
是不是他?
張靖有些慌,這姐姐怎麼望着自己哭了,難道是因爲他從她手裡奪了衣服不給她看後背,可娘說了,男女授受不親的。
他擡頭看了站在那兒一直默不作聲冷臉的嚴從煜,再看看陸勤,最後拉着衣襟的手鬆了下,猶豫着安慰戚相思:“你別哭,我再給你看看,我其實也不太疼。”
他這麼一說戚相思的眼淚直接從眼眶中掉落了下來,她輕輕搖了搖頭:“你今年多大了?”
張靖也不敢不回答,也不知道她爲了什麼事傷心:“我八歲了。”
“你背後的印記,是什麼時候傷的?”
張靖摸了摸後面:“我娘說出生時候就有,不是傷。”
戚相思忍住了眼淚:“那你們,原來就是京都人氏?”
“五年前才搬來京都。”
戚相思深吸了一口氣,她不敢相信,剛剛心中才升起了一點希望,老天忽然就給了她這麼大的驚喜,毫無準備的,她反應不過來。
“那個......我該回去了,謝謝你們。”張靖覺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太奇怪,下意識就想要逃。
見他起身,戚相思張了張嘴,嚴從煜快一步開了口:“你受了傷,我們送你回張家。”
“不用了。”張靖眼底閃過一抹倔強,“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嚴從煜能料到他的反應,只淡淡的說了句:“破壞比試,打架鬥毆,連犯書院裡的學規,你想被趕出書院?”
張靖咬緊着嘴脣,嚴從煜頓了頓後才輕飄飄給了話:“本王和你們院長認識,保你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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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去張家的馬車上戚相思一直處在混沌中,還覺得這是一場夢。
她帶着阿鶯從山寨逃到永州,張宅內的人已經舉家遷走了,就如當初她去萬縣找周家時一樣,半點音訊都沒有留下,詢問鄰里也不過是給了個離開的消息,至於去了哪裡,半點不知。
這些年來她找遍了永州,託人各處打聽,大海撈針般沒有頭緒,她一度擔心他出了事,已經不在這世上活着。
來到京都之後有了些人脈,但也不能打聽的很明顯。
忽然的,他就在自己眼前。
戚相思揪着手裡的帕子,喃喃了一句:“是夢吧。”是她日夜想的太多,現在還沉浸在夢裡,盼着有一天重逢,所以纔有這樣的夢。
恍恍惚惚想了一路,直到下了馬車看到從後頭下來的張靖,戚相思心緒還是紛亂的很,擡頭就見掛在大門口的匾額,張宅二字在午後的陽光下發着光亮,戚相思又像是回到了七年前。
是與不是,進去就知道。
門口早有人迎接,似乎就等着張靖回來,也不用他自己走進去,陸勤直接背起他,走進了張家。
張家前廳內鬧哄哄的,戚相思很快在前廳門口看到了之前的年輕婦人,後者見到他們也在微怔了下,隨即就開始向門口的兩個中年男子告狀,泫然欲泣的說着書院裡發生的事,着重把張靖拉張延下水,想要淹死他這件事拿出來說,聽的在旁還有位扶着她的婦人氣憤不已。
戚相思很容易就認出了哪一位是張靖的母親,這麼多人中唯有她的視線是一直追着陸勤背上的人,落到他綁着紗布的腳上時臉上的擔憂更甚,而看上去年長些的中年男子則是一臉嚴肅:“還不快下來!”
陸勤放下張靖,一手還扶着他,這使得他既不能走也不能跪,張大夫人心疼不已,護短心切:“靖兒都受傷了,你還這麼兇他。”
“大嫂,你這話什麼意思,他可是把延兒拉下水想要淹死他,這會兒回來受傷了,不就是想裝可憐免受責罰,我們延兒現在還在屋裡躺着,受了這麼大的驚嚇。”張家三夫人摸着眼淚指控,“你們是不知道他當時怎麼對延兒的,比試的時候都打了他,這好歹是他哥哥啊,當着這麼多學生的面把他壓在地上不說,竟然還想殺死他,他這究竟是何居心。”
“小小年紀心腸就這麼歹毒,大哥大嫂,不是我多嘴,這孩子就是養不熟的白眼狼,你們都花了多少心血下去,他倒好,成這幅樣子了,還殘害手足。”另一個婦人跟隨着憤憤不平,“我可不是瞧不起他身份,可依照他樣子,張家的家業還怎麼能交到他手上。”
張大夫人張了張嘴想爲兒子辯解,可她說一句,這老二家和老三家能頂出十句來,最後她只能看向自己丈夫:“老爺,這也不能就聽他們說,靖兒的脾氣怎麼可能會先動手打人。”
張大老爺沉聲呵斥:“靖兒,你跪下。”
張靖緊咬着嘴脣,身子要往下沉時陸勤抓着他的手臂往上提着,並沒有讓他跪下去,張家人也發現了他這動作:“你們是何人?”
張靖感覺肩膀一沉,一隻纖白的手搭在他肩上,輕輕壓了壓像是在安撫他,隨即是好聽的聲音:“張家做了這麼多年的貢茶生意,原以爲張家老爺是個明事理的人,怎麼遇到這樣的事,都不把話聽全了再做決斷呢。”
衆人一愣,張家二老爺率先反應:“這位姑娘,多謝你送靖兒回來,不過這是我們張家的家事,還請外人不要插手。”
“不巧,他們吵架的時候我正好在場。”戚相思笑眯眯的看着他們,“更不巧的是我站的還挺近,正好聽到有人口口聲聲說張靖不是張家人,是個身份不明從外頭撿回來的野孩子,他應該識相些自己收拾好東西趁早滾出張家,省的礙眼。”
戚相思說完在場的人臉色都有變化,張大夫人捂住胸口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延兒真的說了這些話?”
“大嫂,延兒怎麼可能說這些話,那都是他們胡說的。”張三夫人斂着神色,她到的時候他們的確在了,可這又能說明什麼,“你們到底是誰,插手別人的家事有何居心。”
“張三夫人說這是胡說,那你又怎麼能說張靖想淹死哥哥,你又沒有親眼所見。”戚相思呵呵笑着,搭在張靖肩膀上的手微微一動,“我看到的明明是張家少爺不小心落水,張靖下水去救他而已,畢竟年紀小,兩個人就都掉在水裡出不來了。”
戚相思語氣一頓,看了他們一通,最後視線落回張三夫人那兒:“就算是沒把人救上來,也不至於變成殺人吧。”
“你!”張三夫人氣的不輕,“你怎麼能胡說八道。”
“你說我胡說八道,我還覺得你含血噴人呢。”戚相思收回手,望向張家大老爺,收了臉上的笑意神情嚴肅,“想要弄清楚自然要兩個當事人在,張大老爺,是不是該把還有一位公子請出來這樣才公允。”
“延兒都被他嚇的不輕,你們還想怎麼樣!”張三夫人哪能讓兒子過來,在自己丈夫懷裡哭的快岔氣過去,“你們這是欺負人啊,傷了我兒子還惡人先告狀,書院裡這麼多人看着難道還有假。”
“這位姑娘,你們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但這畢竟是我們的家事,還望你們不要插手。”張二老爺沉着臉要送客,張大老爺擡手攔住了他,他看了戚相思身後的嚴從煜一眼,再看看一臉倔強的兒子,斂着眼底的關切,神情嚴肅的對張三老爺道,“去把延兒叫過來。”
“延兒剛剛好不容易喝了藥睡下,不能這麼叫醒他。”張三夫人不答應,“萬一再受什麼驚嚇怎麼辦。”
戚相思吩咐陸璃跟着一塊兒去叫人,笑眯眯看着張三夫人,“巧了,我就是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