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想見誰,誰就來了。
顧氏轉過身看後面進來的人,笑着打招呼:“何夫人。”
人如其聲來形容何夫人最爲合適,瘦削的身子,下巴尖細,就連臉上的笑都帶着幾分那樣的味兒,怎麼瞧都有些刻薄的感覺。
身材豐潤的人穿衣服顯得充實,玲瓏有致的就更別說了,但太過於瘦的基本撐不起衣服,何夫人長得高,整個人像是撩起來似的。
此時何夫人正看着顧氏身後的戚相思,並不算小的眼眸裡滿是打量,戚相思不由的想起以前遇到的一個人,瘦瘦高高,穿在他身上的衣服再怎麼小都是鬆垮垮的,而他總喜歡盯着人看,偏偏眼睛又不小,瘦削的臉上再擺那麼一副神情,怎麼看都像是在瞪人。
顧氏笑着拉過戚相思:“見過何夫人。”
戚相思臉上掛着淺淺的笑:“何夫人好。”
“瞧這害羞的樣子,我差點認不出來。”何夫人看向顧氏,“齊夫人,你家這位姑娘可本事了,剛剛在園子裡啊,林家小姐噎着,她一手上去就幫了人家,那力道,可真不像是閨中養出來的。”
顧氏雖然不知道事情原委,卻也施施然接受了她那並不對味的誇獎:“敏鶯從小就心善,再者那樣的情形,任誰都會幫忙的。”
“三月初的時候齊府來了個認親的丫頭,瞧見的人都說那是比鄉下來的都還不如,進了府就沒瞧見出來,聽說也是惠州來的,應該就是她了。”何夫人居高臨下看着戚相思,“我就說,一般姑娘家哪裡來這樣的力道,怕是過去日子過得苦,幹活練的。”
明明是救了人,在她眼裡反倒成了剝皮的事,何夫人不遺餘力的抹黑:“我就在想啊,這丫頭要是沒上門認親,也不知道齊家記不記得起來。”
戚相思抿了抿嘴,她還真說對了,要是不上門認親,恐怕再隔個十年八年都不會記起。
顧氏的臉色微恙:“何夫人,你這麼說可是在毀我們鶯兒名譽。”
“齊夫人,你這話可說的嚴重了,我那是誇她,要不是她機靈,林家小姐還不知道要出什麼事,你那是不在場,那臉憋紅的,我都替她捏了一把汗。”
何夫人神情一作,削尖的下巴越發顯得刻薄,這哪裡是誇。
“何夫人你這麼說就不對了。”王夫人出來打圓場,樂呵呵的朝着衆人看去,“你夸人就夸人吧,怎麼還扎着惠州的刺呢,惠州那地兒好啊,人傑地靈,好山好水養好人,宮裡頭如妃娘娘不就是惠州出來的,說起來何大人還去通州外放過,莫不是你連通州的人都瞧不上眼。”
在場的夫人中有好幾個是通州人氏,何夫人但凡露出些不悅來可就把人都得罪了,還有宮裡頭那位。
可何夫人是什麼人呢,她不慌不忙的走到戚相思面前,伸手拉住她,笑着從自己手上把戴着的鐲子直接給抹到了戚相思的手上,還輕輕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撫:“我可沒說這孩子的不是,也沒說惠州不好,我就是心疼她,也不知道以前吃過多少苦,那日瞧見的人說她穿的鞋都是破的,我也是當孃的人,心裡頭想着想着就難受喲。”
別人眼裡這何夫人真是滿眼心疼的,可唯有戚相思知道她抓着自己的手有多緊,也許是怕她掙脫,鐲子推過來的時候直接從她的腕骨上磨過去,那手一點都不暖,像是一把骨頭抓着她,又硬又難受。
何夫人是有備而來的,而有些話要是顧氏和她對上了說,反而要失自己顏面,戚相思掙脫不開她的手,只能擡起頭看她,臉上的笑一如剛剛:“何夫人,恐怕您認錯人了呢。”
“一月融雪,齊家派人去惠州接我,到京都也三月末了。”何夫人一怔,趁着她鬆了一些,戚相思抽出一隻手把鐲子推了回去,“也不知道何夫人說的認親究竟是哪一位,我到了齊家後也沒瞧見呢。”
戚相思說完轉頭看顧氏:“母親,何夫人說的人是誰?”
顧氏語氣淡淡道:“進府後就讓人打發走了,與你無關,不必理會。”
“在惠州的時候閒來無事,附近正好有齊家的醫館,有時我會去那兒幫忙揀藥。”戚相思邊說邊有些不好意思,“要是真有何夫人說的這樣厲害,我的手就不會到現在還發軟呢。”
何夫人不得不鬆開了手,戚相思雙手交握輕輕揉着,臉頰泛紅,像是受不起她剛剛那樣誇獎。
圍觀羣衆的風向總是隨着話語變動,剛剛纔覺得何夫人說的有理有據,一會兒又覺得齊家五姑娘的話可信,剛纔那情形多緊急,出手幫忙時任誰都會使上全力,這又怎麼能說明她力氣大小。
再者齊家二老爺還是太醫,齊府的姑娘懂點這些也不足爲奇,再換句話說,若真是過着苦日子裡,又哪兒有功夫知道這些。
“這麼伶俐的姑娘,齊老爺竟捨得把你留在惠州。”
何夫人瘦削的臉上浮現一抹可惜,揪不出齊家的錯兒也要往她身上潑一桶說不清的髒水,這齊姑娘,該不是有什麼隱疾才被留下。
“要不是因爲我想留在那兒陪陪姨娘,父親早就派人接我回來了。”戚相思抿嘴笑着,口氣也不像是在反駁何夫人。
何夫人囁了囁嘴還欲說什麼,門口那兒傳來了成三夫人爽氣的笑聲:“哎哎,都在這兒做什麼呢,戲都快開始了你們還沒出去,我可先說好了,今兒好不容易請來了趙家班,你們誰也不許缺席。”
成三夫人跨步進了閣樓,看到這兒人最多,忙招呼着一個一個出去,到了何夫人這兒,成三夫人笑着挽了她一把:“何夫人,前幾日聽說你病了,我還以爲你不來了呢,走,先坐着去。”
三兩下的功夫成三夫人就把這一撥人給分開了,她笑着周旋着,到了顧氏面前時閣樓裡大部分人都已經出去坐了:“齊夫人,王夫人,這還用我招呼着呢,快去坐。”
比起已經坐在那兒的成家還有幾位夫人,成三夫人年輕太多,戚相思隱隱能猜到些,而後聽齊敏嫣說起,如今的三夫人是續絃,前頭一個八年前就過世了。
“剛剛的事你別往心裡去,何夫人她......”齊敏嫣斟酌着言辭,“時常這樣。”
戚相思搖了搖頭,她纔不會往心裡去,那些話又不是說給她聽的。
思及此處,她轉頭看向顧氏那兒,剛纔雖然她不便開口多解釋,可她好像也沒有盡全力的在維護自己丈夫的聲譽。
“咣”一聲響起,戲臺旁有人奏樂,戚相思回了神,柔美的唱腔聲傳來,衆人都注意在了戲臺上。
那是一出尋親的團圓戲,內容有些老掉牙:寒門書生進京尋親,起初被繼母攔在府外不得入內,後來得了高官賞識資助,不僅高中狀元還可以娶高官的獨女,最後親父前來相認,繼母得到了懲罰,成親大團圓。
沒人會去深究書生的孃親爲什麼過世,親爹爲什麼會把他們留在別處另娶,戚相思看到幾位夫人喜極而泣的神情,低了低頭。
一旁齊敏嫣注意到她:“怎麼了?”
“我有些急。”戚相思低聲眨了眨眼,齊敏嫣意會,“我陪你去罷。”
戚相思見她剛剛看的入迷,也不忍讓她看不到最後:“讓玉石陪我去就行了,你看完等會兒纔好告訴我結局呢。”
齊敏嫣看了眼戲臺,有些不好意思:“那行,讓這兒的人領你們過去就行,也不遠。”
戚相思悄悄起來,詢問過後由那丫鬟領着,戚相思帶着玉石離開了戲樓。
......
從小花園裡出來後戚相思鬆了一口氣,跟着丫鬟回到園子這兒就不想再回戲樓去,這會兒園子裡也沒什麼人,戚相思和那丫鬟打過招呼,帶着玉石朝之前齊敏嫣帶她去過的水池那兒走去。
水池建的十分巧,上下分了兩層,假山上有水潺潺流下,下層的水底鋪滿了鵝卵石,陽光下折射出很漂亮的光芒。
成業侯府富貴,來之前她就聽陳媽說起過,五房人住在侯府中,光是伺候的人就比齊家多出一倍還多,平日裡吃穿用度,花出去的銀子流水似的,偏偏這成業侯府裡的幾位夫人都喜歡舉辦宴會,加上府內各處的打點,花銷更是大的驚人。
戚相思低頭看無憂無慮的魚兒,放在泥潭中的也是魚,放在這兒的也是,明明是一樣的,身份卻水漲船高。
“這位姑娘。”
身後傳來了和煦的叫聲,戚相思轉過身看去,剛剛跟着林夫人過來的少年就站在她幾步遠的地方,恪守着距離,笑的很平和。
戚相思微點了點頭。
“齊姑娘,我叫傅容,是今年新入太醫院的學生。”傅容淺笑着拘禮,也沒修飾自己的目的,介紹完了自己後直言道,“在下冒昧,想請教齊姑娘適才是如何幫助林家小姐把噎於喉嚨的糕點吐出來的?”
戚相思一愣,隨即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該不會是特地到這兒來找她的吧,就爲了問她怎麼幫林小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