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階崎嶇陡峭,梯上的人卻是從容的。
蕭客抱着棗兒。棗兒手裡拿着一個硬邦邦的饅頭,賣力地啃着,啃了半天才啃開一個小豁。
“啃不動就算了——別把牙硌掉了!” 蕭客柔聲道。
“啃得動!”棗兒倔強道。
山道難行,蕭客一階階下行,身體上下顛簸,棗兒手中的饅頭便時不時地與牙齒磕磕碰碰。
“棗兒啊,今年幾歲了?”
“七歲——”棗兒說完,看着蕭客質疑的眼神,便妥協道:“六歲~”
“我怎麼聽說是五歲?”蕭客道。
棗兒一聽不樂了,立馬嘟起嘴道:“爹爹他騙你~”
“好好,就六歲——”蕭客道:“六歲就是大姑娘了,待會兒可不許哭啊!”
“叔叔不哭,棗兒就不哭——”
出了石門,迎面是兩隻大猩猩和一羣張牙舞爪的小猴。蕭客若無其事地跟棗兒說這話,走到猩大面前站定,才擡起頭把目光轉向這隻大個子。
一衆小猴激憤不已,另一隻獨眼大猩猩也哼着粗氣,表示着自己的憤怒。猩大則是低吼一聲,喝止了衆獸。
“猩大?”蕭客看了一眼大塊頭,繼而道:“你好,我叫蕭大!”
你覺得“大”是個很牛叉的字,好吧,我也叫某大。
猩大看着眼前這個小東西,心情極其複雜。先前石門打開,一衆小猴衝進去,卻被一個人殺回來。如今走來一個“蕭大”,明顯是有恃無恐。
越聰明就越膽小。猩大是有智慧的,它沒看到第三隻猩猩是如何死的,只看到了它被砍的亂七八糟的屍體。所以,它並沒有多少信心,而且越來越沒有信心。但是它心中有疑慮,在它看來,對方如果有能力殺死自己,就沒必要躲到山上去。
“蕭大,你來幹什麼?”猩大道。
“我來跟你說說話啊——”蕭客笑呵呵道:“問你一下,你們怎麼還不走?”
獨眼大猩猩也懂人話,聞言大怒,剛要發飆便又被猩大止住,只聽猩大道:“我們不走,我們要殺光你們!”
猩大說話卻不太利索,蕭客不得不用簡單的語言來與他交流。
蕭客聞言,喟然一笑,道:“我們門都開了,你們怎麼不殺上去?”
赤/裸裸地挑釁,連猩大也無法淡定了。
此時,棗兒還在啃着硬饅頭。叔叔說了不讓哭,可她見到兩座大山似的大猩猩,還是害怕,怎麼辦?
棗兒不敢看兩隻大猩猩,就把注意力轉到饅頭上,可是怎麼也啃不動。於是拿着饅頭往蕭客頭上磕,想把饅頭磕爛。
“哎喲喲——”蕭客被磕疼了,從棗兒手裡拿過饅頭,用力一咬,也沒咬動,於是便將饅頭放在了自己頭上。蕭客的手剛從頭上拿開,“咻——”,一箭自山上射來,插着饅頭飛了出去。
蕭客手才收回一半,此時忽然改變方向,一把抓住了飛行的箭支。額~當然,蕭客並沒這麼快的反應,他只是早有準備。
接着,一手握着箭一手握着饅頭,用力一撅,硬饅頭終於被掰成兩半。一半還給棗兒,一半自己拿着啃了一口,道:“你覺得我們打不過你?”
蕭客悠閒、傲慢,略顯懶洋洋。
猩大強壓着心中的驚訝,道:“那你們怎麼躲上山?”
這纔是關鍵問題!你們不怕,爲何逃到了山上?
蕭客沒有急於回答,而是把自己的半塊饅頭咬鬆了一些,換給棗兒。之後纔有一搭沒一搭道:“看來你還是不瞭解人類。在我們心裡,人的命纔是最貴的。在我看來,你們的命加起來,還比不上這個孩子——”
“是吧棗兒——”蕭客說着,捏了捏棗兒的臉,又徐徐道:“你應該看到了,只有你們進了城,我們纔不得不殺的。那三個大的,還有那些小的,都一樣!”
“我們從來都不想跟你們打——”蕭客又道:“我們首領不會武功,被你們活活砸死,我們也沒想報仇——因爲我們知道,你們山裡那麼大,還有好多猴子猩猩,是怎麼也殺不完的。還有,這次只來了你們五個大猩猩,下次要是來五十個,我們就真的打不過了!”
五十個,這哥們還真敢說!還有,寨主不會武功?
蕭客的意思很明顯。我們不是打不過你們,只是怕殺了你們之後,還有很多猩猩來報仇!實際上,這蒼山裡只有五隻大猩猩,但是,蕭客可以裝知不道。因爲猩大也不清楚這些人類到底知不知道!
猩大似乎意動了,想想蕭客說的都有道理。他們進來三個大猩猩,都死了。而寨子裡不過死了百十個人類,還有許多被猴子的屍體掩住了。
蕭客還在逗着棗兒,給猩大片刻的思考時間。之後又漫不經心道:“我們的箭手很準,你們還有幾隻眼睛夠射的?”
蕭客指了指獨眼猩猩,又指了指猩大,不屑道:“你們兩個還有三隻眼睛,射三箭你們就全瞎了!你們兩個瞎子,再加上一羣小猴,就能跟我們打?”
說得輕鬆,盧箭的箭雖然準,但是速度不行,只能放暗箭,只要這兩個猩猩有防備,根本不會射中。更何況,盧箭此時身負重傷,從山上那麼遠的距離射過來,根本沒多大威力。
箭速不夠,飛到後來就會打飄,剛剛那一剪是蕭客要求的,估計也是盧箭能射的最後一箭了!話說,那箭飛來的時候,蕭客心裡都在打顫。尼瑪,萬一射到哥的頭上,大家都等死吧!
蕭客態度一直不太好,卻也沒有過火。完全表現出了己方的自信,以震懾猩大!於是,猩大心虛了!
可是,那隻獨眼猩猩卻沒有這麼高的智慧,它很憤怒。它本就失去一隻眼,又看到那支可惡的箭,再加上蕭客囂張的表情,早已怒不可遏。接着怒而出手——
只見獨眼猩猩一巴掌拍向蕭客。
蕭客早有準備,怎會被拍中?當下運氣於足,御動“幽靈漫步”,像只小鬼一樣橫向飄出去。同時舉起短刀,一刀劈出,刀氣凜然劃過削去了獨眼猩猩的幾根手指。
猩猩吃痛,正要伸腳踢,卻被猩大一把拽開,一聲怒吼將其喝止。
“再給你們一點時間,你們不走,我們就下來了!”蕭客說完,揚長而去。
沒有關閉石門。蕭客走進地下暗道,腿一軟,單膝跪地,噗地吐出一口鮮血。右臂自然下垂,撕裂般疼痛。
剛剛再次經脈逆行,又是運足了內力,遭了反噬。之後又強行運氣壓制心脈,封住一口氣,不讓自己吐血或者露出異狀,忍到現在內傷更重了。
好險!剛剛要不是猩大及時制止獨眼猩猩,自己和棗兒就要被一腳踩死了!
“叔叔,你怎麼樣?”棗兒急道。
“我沒事,幫我擦一擦嘴上的血——”
蕭客帶上棗兒,是爲了顯示“有恃無恐”。棗兒有叔叔壯膽,便沒那麼害怕。同時,棗兒也給蕭客壯了膽。
“棗兒,你立功了,你是全寨的英雄!”蕭客緩了口氣,徐徐站起。
“什麼是英雄?”棗兒擦拭着叔叔嘴角和下巴上的血。
“呃~就是,就是——反正就是你救了大家!”蕭客辛苦地解釋着。
“可是,我就是一直啃饅頭,還沒啃動——”棗兒道。
“嗯~那就是你和你的饅頭救了大傢伙的命!”蕭客補充道。
上山很辛苦,好在棗兒很輕。棗兒抱着蕭客疲軟的右臂,使他看起來正常些。還未到山頂,就聽山下一陣喧鬧。敵人退了!
不戰而屈人之兵。山上衆人爭相慶賀,卻只有幾個人前來迎接蕭客和棗兒。意料之中!
你做的一切,都只是爲了自己能夠活命,那麼我們爲什麼要感謝你呢?何況,敵人走了,我們還有必要感謝你?
當然,這只是一小部分人的想法。大部分人則是忘了,或者說,大部分人都僅僅是看到敵人退了,而不知道它們因何退去。
恩惠是一件很奇怪的東西。人更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他們往往不喜歡自己的恩人,反而喜歡受過自己恩惠的人,這是一種無聊的本能。這種現象就像,人對自己父母的愛,遠不及對自己兒女的愛。
施恩是一件快樂的事,而報恩往往只是件無奈的責任。“好爲人師”大概也是因爲這個原因。
人們已經開始整理行李,場面極其混亂,甚至能聽到爭搶東西的吵鬧聲,而那吵鬧聲,聽着卻不討厭。
人羣中鑽出來一個只有上半身的男人,顫抖着雙脣,囁嚅着“棗兒——”。
蕭客看他被人擠來擠去,有心想要攙扶一把,又怕傷了他的自尊心。更重要的是自己也無餘力了。
放下棗兒,蕭客身子晃了晃,雙膝“轟”地跪倒在地。
前來致謝的只有三人,寨主夫人、二寨主和一個不認識的小夥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雲飄飄在給受傷的盧箭療傷,四寨主在哀悼自己的親弟弟,等等。蕭客也見怪不怪,對他來說,這也算不上人情冷暖或者過河拆橋,與他在蕭家、遼城經受過的冷眼,根本沒有可比性。
敵已去。
到了事了拂衣、深藏功名的時候了。還不知家裡如何了,蹉跎多日,她們會不會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