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來的很突然。
那時慕懷已經滿懷愁腸地啃完了乾糧,葉家主屋裡的飯菜也已撤了下去,人也漸漸散去,剩下那個冷淡而又溫柔的青梅和小小年紀的葉長臣陪着葉家的老太太說話,三盞茶過,下人通傳,“大公子回來了。”慕懷暗歎“還真是準時!”
主屋的簾子被挑起,青梅拉着葉長臣的手站起來,一羣丫鬟低着頭迎接葉家的大公子。慕懷看着那人一路從門口走進來,修長的身姿,一身藍布衣裳,手裡還捏着幾張帶了血的銀票,神色略有些疲憊,卻在見到看門的僕人時綻開一抹溫暖的笑,對那老得鬍子都有些白的下人微微點頭致意,到了主屋,對上青梅淡淡的目光,回以同樣帶着淡淡溫柔的笑意,而後捏一把葉長臣粉嫩的臉龐,俯身對坐在上座的老人行禮。
他就是那個自己躲在布幔後面看見的藍色背影的主人。原來他纔是葉長卿,方正的臉龐,說不上帥氣,更多是長得周正,笑起來甚是溫和,要料理葉家一大家的生意,晚上回家要陪着長輩聊天,也許次日天明不過寅時他就會起牀,重新開始一天繁忙的生活。即便繁忙勞累至此,他也會溫和的笑,哪怕對着一個看門的僕人。
但至少這樣的葉長卿,比那個在大街上遇見的笑得瀟灑長得俊逸的假冒僞劣產品來的真實。
主屋裡的人相談甚歡,葉長卿說起一匹桑府訂好的藍布被別人弄髒了,抓了幾個黑手印在上邊。那闖禍的人也留下了錢,可惜留了太多,只是不知如何退還。
慕懷聽到這裡翹起嘴角笑,這年月,和錢有仇的人可是少了啊。
從他們談話中也知道葉長臣就是那葉家的小公子。夜裡有些涼,慕懷趴在屋頂十分不耐煩,但是先下手爲強,在別人血洗葉家之前還是先把葉長臣拿下再說,這念頭還在腦海打轉,只等着葉長卿和青梅那兩個眉來眼去相互傳情的傢伙出去,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帶走葉長臣。
但這如意算盤打得太早,趴在屋頂打個盹的功夫,慕懷隱隱聞見一陣怪異味道,清醒過來,只見主屋裡燈火依舊亮着,屋裡的人卻四仰八叉姿態各異的睡在地上,隨着怪異味道而來的是恣意舞動的火舌,瞬間包圍了整個主屋,穆懷罵一聲娘,一躍而起,直奔主屋。
先下手爲強的想法不止慕懷有,別人也有,在慕懷衝着橫在屋裡的葉長臣奔去的時候,已經有人和她一樣目標明確,直奔着睡得香甜的葉長臣,慕懷自然不許,動手的功夫,火勢漸大,煙熏火燎之下屋裡傳來一陣咳嗽聲,慕懷在纏鬥的間隙裡回神,甦醒過來的第一個人是葉長卿。
慕懷聽着那有些急促的咳嗽聲,眼角瞥見葉長卿正試着爬起來,敵方有人看他醒來,飛刀直射向他後背,慕懷阻擋不及,出聲喊,“喂!帶葉長臣躲起來!”話未說完,才爬起來的葉長卿已被別人撂翻在地,慕懷與別人再行打鬥,依舊偷空看他,葉長卿趔趄着腳步,肩上傷口裡鮮血汩汩流出,卻還是抱起葉長臣。
慕懷橫在葉長卿和敵人的中間且戰且退,低頭的瞬間見地面上血跡淋漓,不知是自己的還是葉長卿的,心想葉長卿這人也算是個有擔當的漢子,局勢混亂,他一個不涉江湖不會武藝的人竟也能鎮定安分,聽自己的指揮而罔顧身上的傷口。就這以會兒的功夫,大火已淹沒了整個院落,哭喊聲四起。慕懷雙拳難敵四手,準備三十六計走爲上策,反正她的任務是救走葉長臣,其他的人愛怎樣怎樣吧。
慕懷接過那在葉長卿臂彎裡甦醒過來,嚇得瞪大了眼睛的葉長臣,做好了跑路的準備,但火光竄起,被大火映紅的天空下目光所及是葉長卿慘白的臉和顫抖的嘴脣,發亮的眸子像光芒下熠熠生輝的墨玉。葉長卿那一種難以言說的目光射向慕懷,慕懷大腦裡轉不過彎,並無法細心理會葉長卿想表達的意思,只是覺得心口一熱,撇撇嘴挪出一隻手提起葉長卿,把那個身姿修長,略微有些瘦,日夜勞累的人提上了牆頭。
多救一個人不算違反遊戲規則吧,再說只要把葉長臣送到落霞寺,剩下的時間足夠把葉長卿隨便塞到哪兒了,雖然無法給手下提着的這個人一個穩妥的去處,但隨便把他放哪兒,總之比被別人莫名其妙殺死強吧。他大約不願意死,誰都不願意死呢!
慕懷一路向着落霞寺的方向狂奔,懷裡的葉長臣明明醒着,卻出奇的安靜,不哭不鬧,更不問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瞪大了一雙眼睛望着慕懷。倒是葉長卿,等慕懷覺得這個人也沉默的太過分了,從而準備說句話打破僵局時,卻發現他已經又暈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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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半夜起火到午時,慕懷從未停止過廝殺,而況撤離,或者說逃跑的路上還一直拎着葉長卿這麼大一個拖油瓶,破包袱,早就累的精疲力竭。但眼前情勢不容樂觀,後有追兵,自己又處身在一望無盡的荒草地上,連個隱身之所都沒有,只有拼命走出這裡纔有活路。
偏偏老天不長眼,本來前一刻還是晴空萬里的天空,現在卻罩上了厚厚一層黑雲,那黑雲也像和她作對似的,先前還在十里之外,被狂風一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追着她跑,如今那厚重碩大的黑雲層就在自己頭頂,滾滾雷聲轟的一聲響起來,像千軍萬馬一起在她頭頂踏過一般,閃電像一把利刃,在她頭頂以各種姿勢揮舞,好像下一刻就要將她碎屍萬段一樣!她已經作孽做到天地難容,非得慘死在天譴之下的地步了?
慕懷擡頭看一眼遠方的天空,在她頭頂前面不知多遠的天空,那裡還是豔陽高照,四周也只有薄薄一層黑雲,被斜陽的光芒照成透明的顏色,光明就在前面,就像她現在的處境,生機就在前面,只要超越後面的追兵找到安全地帶就好。然而很多東西都是渴望不及,比如前方那看着很近的光明,比如自己和手裡這個葉長卿的生機,然而自己卻腳步漸慢,像是夢魘一樣,逃不出生天。
幾乎是瞬間,豆大的雨點就砸下來,落在臉上,身上,像被擂過一頓拳頭一樣的鈍疼,雨水迷濛了雙眼,連遠處那光亮都要看不清了,慕懷心中一片茫然,只剩下機械的,無盡的奔跑。千面知道這些,大概要笑話了吧,第一次出任務就這麼狼狽。
跑到累極之時回頭望一眼,雨水掩蓋了她的行蹤,後面的人也忌憚這無情的大雨,暫時倒是看不見他們的蹤影。但是雷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等雨停下來,那些人一定會追上來……
慕懷已經分不清臉上的是雨水汗水,抑或是淚水,到此境地,天地蒼茫,雷聲轟鳴,閃電照耀,世上就只剩下她這麼一個人奮力的奔跑,無休無止的奔跑,拎在手裡的人依舊昏迷,他是無知無覺,自己卻明明確確知道,自己是在和死亡賽跑,還十有八|九要跑輸。
慕懷忽而聽得身後一陣腳踩在雨水中的聲音,難道是後面的人追上來了,不由回頭一望,只見層層黑雲下,茫茫原野上,電閃雷鳴之中一個人影像一陣旋風一樣捲過來,速度快的叫人瞠目結舌,那人長髮被狂風扯起,直直飛在身後,簡直像幾簇追着她的流箭釘在她腦後一樣,十分詭異,慕懷想笑,卻笑不出來。
有敵如此,自己是了無生機了吧,但還是要盡力一試,若第一次出任務就掛了,連給千面笑話的資本都不夠呢!於是賣命在荒原上奔跑起來。多活一刻,也算掙得一份臉面,不要叫千面事後調查追究時發現原來她慕懷是自己放棄了生命。
但誰知道呢,也許千面根本不會追尋自己的蹤跡,也許自己是生是死對她來說,根本就不重要,千離院送來了八個人,少自己一個也不算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