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 縱使渾身是傷,睏乏的厲害,卻依舊睡不着, 千面平躺在在榻上, 想起夢裡那幽香淺淡的山谷和揹着大刀的慕懷, 想起那狠絕地一刀刺進自己胸膛時徹骨的疼痛。
那感覺依然明顯, 清晰, 緊緊窩在胸口,帶着呼吸的,溫熱的疼痛。
天還沒亮千面就爬起來, 她比這裡的下人還起得早,沒人來伺候她洗漱, 於是趁空檢視自己渾身的傷口。
那一天他藏好莫琪殤, 再次返回珪園, 那些王府的走狗果然始料不及,被她鑽了空子, 殺了好幾個人,然而她終究傷重,最終還是被別人困住,進不了地下室,救不出依舊困在地下室裡的下屬。
後來在混亂的廝殺裡昏迷, 她以爲以她以往造孽的程度, 大概會在昏迷之後, 被人大卸八塊, 死無葬身之地, 解了別人的心頭之恨,也解了慕懷心頭之恨。卻不想, 還是被救回來了。
和她一樣睡不着早起的,是石玖,她出門的時候,石玖早已喂好了馬廄裡的馬,牽出一匹拴在大門外的樹幹上。看見她,石玖很快地走過來,笑問,“能下牀了?”
“都是外傷而已。”傷口她看過了,都是外傷,雖然傷的不輕,但既然被救活了,一時半會也就死不了。
“外傷也是傷,都是血肉之軀,總會疼的。”
“多謝了!”其實我早已習慣了,這種種□□上的疼痛,只要是不致命的,我都能捱得住。
“你……有沒有想過,再也不要參與這些打打殺殺的事,就和我一起,過一過平淡的日子……或者不和我一起,只要你願意,不和我一起也成的。”石玖執着地站在那裡等着答案。不是要強求你和我在一起,我只是覺得這樣風雨飄搖,擔驚受怕的日子,你已經過了十幾年,是個女孩子,到了你這樣的年紀,是該安定些了。
即便能與你安然度日的人,未必是我。
“多謝!”千面揚眉,“我習慣了。”習慣了手起刀落就能砍下一個人的頭顱,拿這雙手去劈柴燒菜,就算自己放得下,別人能放任她過那樣的日子麼。無論身在何處,她都有一大堆的仇人在覬覦着她的項上人頭。
也許,她只能選擇死在江湖裡。
石玖撇嘴笑着嘆了口氣,“我想你也不願意跟我走,我只是……呵!”我只是仍舊不死心,硬着頭皮再問一遍罷了。
“我想今日回去。”
“也好,我已幫你備好了馬車,這裡離珪園不遠,你應該應付得了。剛好我今日也有事。”
“多謝!”
“不必客氣,你多保重!”大約你對着我,能說的只有“多謝”和“抱歉”這四個字了,可惜這兩者,我一個都不想要。
石玖站在門口送千面離開,下人睡眼惺忪,打着哈欠嘟囔,“大人花了那麼多的功夫才救下她,不多留她幾日就放她走啦!”
“多留幾日她就不會走了麼?”石玖笑問。她根本一刻鐘都不想留在這裡,她要走,就讓她走吧,早走晚走,都是一樣的。
千面比石玖想的更加歸心似箭,一旦繞過了石玖的視線,她便跳下馬車,卸下馬車,騎着馬往回趕了。渾身的傷口在顛簸中重新開裂,鮮血流出來,很快她就聞到了血腥味,卻也沒有功夫再去看看,珪園就在眼前了。
縱使是珪園的人訓練有素,看見她的一瞬間還是呆在了當地,緊接着一個個都跑去向薛程彙報,沒人管她,她連跳下馬背都難。好在還有幾個理智尚存者,總算把她弄回了自己的院子。
薛程來的很快,不過十數天不見,這個一向高高在上的男人也很是憔悴。沒有了王府,他並沒有想象中的意氣風發。
她要起身行禮,薛程阻止,她被重新安置在牀榻之上,薛程打發人去找大夫,珪園醫術最好的是葛素,卻還臥牀休養着。下人一被支走,屋子裡就餘下了千面和薛程兩個人,這時候反倒沒了以往的劍拔弩張,薛程不說話,千面更是無語。
薛程擰着眉頭坐在榻邊不遠處,沉默在屋子裡瀰漫着,最終還是薛程開口,“我沒動慕懷!不過她也沒隨我回來。她似乎是在邊境活動。”
千面被人戳中心事,有些自嘲,難道是個人就能看出她牽掛着慕懷的心思麼!
“不過她要是一直不回來,我不保證還放任她在外面逍遙自在。珪園的人,該有她應得的去處!”
“她若再不回來,屬下去找她回來!”
“找她回來?”薛程諷刺一笑,“她還願意爲珪園出力麼?千面,你是真的不明白,慕懷已經不能留了?她上次在邊境就沒有完成我交給她的任務,她趁亂逃逸,差點誤了大事!”
千面只是別過頭不說話。這牀榻之上,自己身子下面,還放着屬於她哥哥的半枚玉佩,珪園如此傷她,她自然不願意留在珪園。
“還是你要把人抓回來關起來?”薛程笑起來,“你是讓她更恨你!”
“恨我總比她丟了性命的好!”千面蹙眉,身上傷口叫囂着疼。
“哈哈哈!”薛程像是聽到了笑話一般止不住地笑,終於停下來,“你是我一手帶大的,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竟教的出這麼深情的人,真是笑話!可你這是養虎爲患!”
千面撐起身子跪在薛程面前,“請主上留她一條性命,我保她不做有損珪園的事!”
薛程看一眼候在門外的大夫,甩袖而出,“那就看她先落在誰手裡!”
千面看着早已走遠的薛程,蹙起了眉頭,竟然都沒來得及問一下莫琪殤的情況。莫琪殤是受了內傷,大約要費一翻功夫修養了。
自己身子這副情況,要出去找慕懷也難,只是若不去找,她若落在薛程手裡,也只是一個死字。落在自己手裡,不過是被她仇恨,千面冷笑,恨也好,不恨也好,反正自己這一輩子被那麼多人恨着,似乎也不差慕懷一個人。
只是無人的時候想起來那個夢來,總覺得夢裡被慕懷刺中的那一刀真實地存在,以致胸口的位置,總是被疼痛攫住,狠狠地揉捏着,偏偏那一道傷口,無藥可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