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時後,當滿身污穢且餓着肚子的王劍辰從教務處出來時,臉上的神情無比的灰暗。
他那高度近視的眼睛無神地眯着,茫然地四處張望着,卻什麼也看不分明,只得耷拉着腦袋向食堂方向走去,想再去找找自己的眼鏡,雖然他知道眼鏡很可能早就被人踩碎了。
“賤人。”
王劍辰垂着頭走到食堂附近時,一個帶着笑意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王劍辰聽到這個很少有人叫的綽號後,翻了翻白眼,有些遲疑地問道:“範飛?”
範飛和王劍辰一起去過市裡、省城好幾回,共同參加學科競賽活動,因此彼此間很熟悉。在奧數方面,範飛的特點是隻要見過的題型就基本能做出來,已經算很牛了,而王劍辰卻能連從沒見過的題型也做得出來,因此被範飛取了個“賤人”的綽號。
“是我,我幫你撿了眼鏡。”範飛把那幅眼鏡塞到了王劍辰的手裡。
“謝謝。”王劍辰感激地撫摸着那失而復得的眼鏡,臉上也終於露出了一點笑意。
“等等。”見到王劍辰準備戴上眼鏡,範飛忽然說道。
“怎麼了?”王劍辰再次用手摸了摸眼鏡,發現鏡片雖然裂了,但至少還可以臨時湊合着用用。
“戴上眼鏡,你可以用肉眼看這世界。不戴眼鏡,你可以逼着自己用心去觀察這個世界。”範飛意味深長地說道。
王劍辰沉默了半晌,才苦笑道:“你以爲在演大話西遊嗎?”
“你難道還沒想明白剛纔是誰在針對你嗎?你還真是個書呆子!”範飛也苦笑道,“解題的時候思路那麼靈活,遇到這種事,卻這麼不開竅!”
“針對我?不就是張洋被我撞了一下嗎?”王劍辰疑惑地問道,“至於那個在背後撞我的,肯定是來起鬨看熱鬧的,可惜我沒查出他是誰……”
範飛隨即得知,張洋就是最初與王劍辰起了衝突的那個平頭學生,個頭不高,是高一(四)班的學生。武昭縣一中的學生食堂里人多,且民風本來就比較驃悍,很容易因爲擠飯、潑湯之類的事兒引起打架,王劍辰也目睹過多次,所以這一次也沒多想。
“是你撞了張洋,還是張洋撞了你?再說了,在你後面猛推一把的,誰說不是和張洋一夥的?”範飛搖了搖頭,無奈地提醒道。
“苦肉計?”王劍辰想了好一會,才終於明白過來。
“沒錯,關鍵是這個苦肉計想達到什麼目的。”範飛苦笑道,“高三的欺負高一的學生,這回你真說不清了。教務處的人怎麼說?寫份檢查?”
“費主任和我比較熟,他說了,他也想幫我,但這事影響很大很壞,至少得全校通報批評,他說這叫紙裡包不住火。”王劍辰沮喪地說道。
“費主任,又是他……”範飛點頭嘆息了一聲。
“又?”王劍辰終於戴上了眼鏡,疑惑地看着範飛,一雙眼睛瞪得賊大。
“來,我請你吃個飯,先把肚子填飽,再跟你好好分析分析。”範飛攬着王劍辰的肩膀,繞過食堂的那堵紅牆,往校門外走去。
兩人嘀嘀咕咕地說了好一陣悄悄話後,範飛忽然問道:“我上次聽你說,你舅舅是在市公安局吧?”
“是……怎麼了?”王劍辰遲疑了一下,還是回答道。
範飛微微一笑,悠然說道:“能不能幫你主持公道,出這口惡氣,就得看你舅舅的了。”
王劍辰沉吟了好一陣,才狠狠地點了點頭,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這就去打電話告訴他。”
“不急,咱們再慢慢商量一下。”範飛拍了拍王劍辰的肩膀,微笑道。
同是天涯淪落人,範飛有了第一個靠得住的同盟軍,也有了第一個幫手。
他的報復行動,也開始拉開了帷幕。
他今天履行了自己對羅秋的承諾,讓他們如願以償的同時,也保全了自己和餐館。不過這並不意味着他會打落牙齒往肚裡吞,如果有可能,他還是很願意製造點風浪的。
生平第一次,他開始琢磨“借刀殺人”這四個字。
…………
下午的下課鈴聲敲響時,賀青梅快步走進了教室,宣佈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關於範飛同學的。教務處經過慎重研究,認爲範飛能勤工儉學,積極減輕家庭和學校的負擔,還是有一定的積極性的,所以檢討就不用寫了,而且以後的晚自習和早自習也可以不用來了。”賀青梅板着臉孔說道。
“哇……”
全班五十多名學生都齊齊驚歎了一聲,然後羨慕地看着範飛。
不上早自習和晚自習,這不知是多少高三學生的夢想,而範飛憑什麼享受這麼爽的待遇?
“賀老師,我也想去打工,哦,不對,是勤工儉學。”古浩怪叫道。
“賀老師,我也要去申請,我家裡離得太遠,晚自習回家不安全!”
一石激起千層浪,不少學生都拿出各種理由攀比起來。
“想申請勤工儉學的,學校並不反對,只是教務處提出了三個條件,能同時滿足的,就可以去申請。”賀青梅似乎早預料到了會有這一幕,平靜地說道,“第一,成績在整個年級能進前五名,第二,家庭確實很困難,而且沒有得到過助學金,第三,找方校長簽字特批。”
這三個條件一說,教室裡頓時鴉雀無聲,半晌後才忽然響起一片“噝噝”的抽氣聲。而任平生想到自己那份本不用代寫的檢討書,更是格外地痛苦。
“如果大家沒問題了,我就宣佈第二件事了。”賀青梅環顧着這些人小鬼大的學生們,微笑道,“考慮到有半年沒有調過座位了,今天我們班對部分同學的座位進行一次調整。相識一場是緣份,希望在接下來的大半年裡,各位新同桌們能在學習上互促互進,在生活上相互關心,給高中生涯劃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接下了,賀青梅調整了十名同學的座位,其中包括把範飛調到第四排,和丁詩晨同桌,把古浩給調到了範飛原來的座位上。
看到成績一向不好的古浩坐到了自己旁邊,任平生頓時傻眼了,對於“要想考得好,全靠眼睛瞟”的他來說,範飛的離去簡直不啻于晴天霹靂。
而丁詩晨也很有些意外,臉色還微微地紅了一下。
“詩晨,你是學習委員,給我看緊這傢伙!”賀青梅偏偏還要走到丁詩晨的座位旁,指着範飛說道,“以後範飛有什麼遲到早退的事,我拿你是問。”
“哦……”丁詩晨垂下頭,有些鬱悶地應了一聲。
教室裡頓時響起了一片意味深長的竊竊私語聲和偷笑聲。
趁賀青梅去安排其他同學的座位時,丁詩晨終於鼓足勇氣擡起頭來,左右偷瞄了一眼,見沒誰再盯着自己看,於是趕緊低聲問道:“範飛,今天的事到底怎麼回事?”
“你不都親眼看到了嗎,還問我幹嘛?”範飛滿臉憨笑地說道。
“你就裝吧!放學後你等我一會,把事情說清楚!”丁詩晨無奈地叮囑道。
範飛忽然曖昧地笑了。
“你笑什麼?”丁詩晨忍不住瞪了範飛一眼。
“我現在才明白,賀老師爲什麼要讓我換座位,爲什麼要讓你看緊我……”範飛的話語中,把“看緊”這個詞拉得特別地長,因此也顯得格外地意味深長,彷彿賀青梅是讓丁詩晨看緊自家的老公一樣。
丁詩晨的臉於是又紅了,想了一想之後,卻露出了一個同樣意味深長的微笑,顯得很有些高深莫測,這倒讓範飛有些摸不着頭腦了。
不過這句玩笑一開,至少丁詩晨的注意力被轉移了,沒有再向範飛追問今天發生的這些事,甚至也沒再提放學後單獨會晤的事,這多少讓範飛鬆了口氣。
他實在不希望更多的人被捲進這一事件裡來,畢竟這是有風險的事。
…………
“龍哥,幫我物色臺二手摩托車,要車況好點的,價格在800塊左右。”
範飛拎着書包回到龍鳳餐館後,一邊幫着幹活,一邊抽空和韓龍說了一句。
“你要幹嘛?”韓龍皺眉問道。
“今天天氣轉涼了,夜宵攤的生意也快差不多了,過段時間我想去跑摩的。”範飛微笑道。
這幾天,範飛留意觀察了一下摩的司機們的生意,發現還挺紅火,特別是裝上了一種兼具遮雨功能的遮陽傘後,就更加紅火了,無論是驕陽似火還是大雨傾盆,都可以不耽誤生意,簡直就是一臺小的士車。縣城裡的的士車很少,而且基本是跑長途的,公交車也只有一趟,遠不如走街竄巷的摩的方便,而且摩的車收費也便宜,三塊錢就可以起步,所以除了那趟從羅家村到陳家村的公交車外,摩的就是居民們主要的交通工具了,交警除了集中整治的時段外,也基本不管。
縣城裡的摩的司機比較多,跑得勤快的,一個月能有一千到兩千塊收入,在縣城裡也算不錯了,缺點就是如果出一次車禍,就前功盡棄了。如果把乘客摔折腿之類的,一年的收入基本得全賠進去,如果出了大事,那這輩子或許都得賠進去。
韓龍喜歡喝酒,喝得微醉時就喜歡開着他那輛舊豪爵125摩托車去郊外兜風,還常常拉上範飛,弄得範飛提心吊膽,於是主動向韓龍學開摩托車,學了幾個月也就很熟練了,以後只要韓龍一喝醉,範飛就會早早地把摩托車鑰匙弄到手……
每年的夜宵攤生意擺到九月底,也就差不多結束了,因此範飛也就等於暫時失業了。以往兩年他曾經斷斷續續地做過一些小學生的家教,不過儘管範飛的成績比較好,但家長們總覺得他還太嫩,連高中還沒畢業,因此也不太放心,僱了他一段時間後便另請高明瞭。今年範飛還沒有接到家教的活,所以便瞄着摩的這個外快行業了,想利用晚上的時間跑跑摩的,多賺點錢。
他本來想把韓龍這輛車買下來,但想了想便放棄了。因爲每天早上去後山練功時,韓龍總是讓範飛先跑到半山腰,自己再開着摩托車去山上。山路坑坑窪窪的,挺不好走,這麼折騰了兩年,韓龍的摩托車也就接近報廢了,經常拿去修理,跑摩的明顯划不來,因此範飛就準備另外買一輛。
“跑摩的?”韓龍沉吟了一會,然後一句話就把範飛噎死了,“你或許有這技術,但你有駕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