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手,還像是他原先認識的模樣,纖細白皙,神似最當季的蘆筍,鮮嫩,指節分明地,撐於他面前的窗玻璃上。
窗膜黝黑,她看不見坐在裡面的他,可他卻清晰地看着外邊的她。
甚至是她的掌紋,那些熟悉的,以及不熟悉的紋路,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甚至已不自覺,開始研究着它們,看她的事業線、生命線,以及感情線,尤其是那感情線,錯綜複雜的糾葛,他想,或許這女人天生就註定了男人不斷吧!
扯了下脣角嘲諷一笑,不過是這段時日令人痛恨的失眠,他怎麼就忘記了,簡家的女人天生都犯桃花,簡竹也已經越來越有當年她姐姐的風範了。
那時候他愛簡汐月,愛她清純的笑已經與世無爭的大眼睛。
現在的簡竹也是一樣的,她們的眉宇間已經那麼像,像到可以用這張清純的臉去騙盡天底下所有的男人——可他是明明知道這一切的,卻偏偏沒有辦法制止得住自己,別再往那條老路去走。
顧容昊思慮之間,已經不知不覺地擡起自己的手。
汪福從倒後鏡裡去看自家boss,就見他同樣張開大手,像是一指一指,與外面的那隻小手重疊,僅僅隔着一道窗玻璃,與她手心貼着手心。
他不確定外邊的她能否感到自己掌心的溫暖,卻偏偏在沒有任何語言可以將兩個人聯繫起來的當下,他覺得這樣貼着她的手心都是好的。
面對面的時候,他們永遠無法如此平靜地面對對方。
就像她明明答應了要成爲他的外室,可這該死的女人,總是那麼的不聽話。她也總是說走就走,好像對那個家、對他,一點懷念都沒有。
哦!對了,她還說過她喜歡他的。
可一轉身,她又說她不要他了。
顧容昊突然就有些自嘲地笑了起來,大手仍然貼着小手,自己也弄不清這樣做到底是爲了什麼,可似乎只有現下這樣,他們之間沒有吵鬧,沒有那麼多的爭執與猜疑,才能近距離地貼着彼此。
車窗外的簡竹,突然一怔。
將痠疼不已的小腳放回並不合適的鞋裡,一轉頭,看到的還是黑漆漆的窗玻璃,她甚至都不確定裡面是否有人,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撐在窗前,是不是太失禮了?
趕忙收回自己的小手。
車窗內,顧容昊的手就這樣落了空。
馬路邊,溫禮喬的車已經開了過來,按了兩下喇叭,提醒簡竹他過來了,簡竹腳下實在疼得厲害,便也不再猶豫,上前將車門拉開。
汪福沒有吭聲,卻覺得自家boss與那位簡小姐,說不定從此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
沒有想到簡旭突然就從申城過來。
簡竹在學校裡接到這位堂哥的電話時,直覺爺爺是不是已經知曉了她在顧家的作爲,所以連簡旭過來這樣的大事都未提前通知,只等簡旭出機場的時候,她才接到他的電話,說讓她到市中心的酒店來。
簡竹早就抱定了必死無疑的心思,又跟簡長興掛過一通電話,說:“姐姐要是從此以後一無所有,你可還願意認我這個姐姐?”
簡長興平日裡少爺公子脾氣,在外多折騰多不務正業都好,可心裡永遠裝着她這個姐姐。
簡長興在電話裡說:“我只想讓你回來。”
弟弟的話讓她立時便淚流滿面,待擦乾了電話再往酒店的房間去時,她便跟沒事人一樣,做好了被批鬥的準備。
可是簡旭的房門打開了,偌大的總統套房裡,卻又並不只有他一個人。
簡竹萬萬沒有想到,正常上班的時間裡,顧容昊不僅不在公司,而且正一派悠閒地坐在落地窗前的大沙發裡,好像正認真環顧與欣賞着這房間的裝潢。
簡旭爲簡竹開了門就轉身,到一旁的酒櫃前倒好幾只香檳,再走過去,遞一隻給顧容昊道:“我一直喜歡這間酒店的房間,尤其是這裡的落地窗,望過去就是整個邊城最繁華的地方。”
顧容昊看也沒去看出現在門口的簡竹,只是伸手接過酒杯,“邊城像這種有好景觀的地方多了去了,等你有時間,帶你到多處去轉轉去。”
簡旭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並未答話,回頭時,卻見簡竹仍然保持着站在門口的模樣,顯然並不能理解面前已經、或者將要發生的一切。
簡旭含蓄一笑,上前也遞給她一隻酒杯,“怎麼,你跟容昊的感情不和?還是你們吵架了?這裡你跟他可比我跟他熟,來了又不進來,你在害怕什麼?”
簡竹的心下一沉,無論怎麼掃視過這位堂哥的眼睛,從他的眼底,卻無論如何都看不出什麼東西。
她一直覺得自己在簡家生活的那幾年,尤其是父母去世以後,她早就學會了如何看人臉色,也很容易就能看穿一個人的心思。
可是偏偏是這位堂哥,永遠紳士儒雅的樣子,他說的話也溫溫和和,從來就沒有時常的舉動或是激動的時刻。可偏偏是這樣冷靜又點到爲止的個xing,讓她總覺得看不透他。
簡旭,聰明得就像是一隻狐狸,所以你永遠猜不透他。
簡竹接過簡旭遞來的酒杯,“哥你怎麼又到邊城來了?”
簡旭溫和笑道:“‘簡氏’差點就要因爲一些小事而受到影響,我可不要過來看看?”
簡竹心知肚明地笑道:“可我現在已經不住在顧家了,就算你親自過來,簡家的事情我也幫不上忙,怕你這次又要白跑一趟了。”
“不會白跑。”簡旭笑呵呵地又轉望坐在沙發裡的男人,“容昊剛纔已經跟我達成初步意向協議,也許不久的將來,我在邊城也要設個辦事處,到時候便可經常過來看你了。”
簡竹吃了一驚,簡家的“簡氏”這幾年一直都是由爺爺把持,後期因爲經營不善,多個項目夭折,要不是把她父親的“晉億控股”兼併過來,可能“簡氏”早到了。
其實申城的簡家,早在很多年以前,就已經是個空殼子了。
一個空殼子,想要穩守申城的一切已是不易,哪還有能力在邊城設什麼辦事處啊?
簡竹咬脣望向沙發裡的男人,這算是什麼?顧家這次又開了什麼條件,要她哥哥親自從申城過來跑一趟,只爲把她賣個好價錢?
心底裡涼颼颼的,身上也冷得厲害。
她甚至都沒有勇氣開口去問一問簡旭,這次到底又把她賣了個什麼好價錢。
照例是晚餐吃到一半,簡旭便這樣那樣的藉口,起身離席了。
簡竹的左手已經好了大半,三個人吃的恰是西餐,她左手拿叉時還有些微微的輕顫,但至少已經不再影響她正常的進食了。
簡旭離開以後便只剩下她跟顧容昊。
後者從始至終低頭切着牛排,根本沒有要擡頭看她的意思。
簡竹癟得難受,還是忍不住放下刀叉道:“顧容昊你……”
“不吃了嗎?”他眉眼的視線仍然只到她面前的那份牛排。甚至從始至終,他的眼裡就沒有過她,不過因爲簡旭,他正禮貌地應酬她而已。
簡竹心底難受,本來也是不想看到他的,可一想到自家像狐狸一樣狡猾的堂哥,還是忍不住說道:“先別說牛排,你是不是又答應了我哥哥什麼?”
顧容昊吃完最後一口牛排,拿起餐巾擦了擦嘴方道:“生意上的事情,我有必要跟你交代?”
“我不知道‘焦陽’是不是又有興趣跟‘簡氏’合作做些什麼,可我哥哥那人……他如果提什麼過份的要求,你千萬不要答應他。”
顧容昊面無表情地望着簡竹,“這好像不是一個當妹妹的應該說的話。”
簡竹咬住下脣,“我知道這段時間顧家確實是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你……你生我氣,我知道,我都懂。可是我是我,我哥哥是我哥哥,就算他打着做生意的幌子又要把我怎麼樣了,可我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誰都逼不了我。”
簡竹說話的時候一雙大眼睛就怔怔望着他。
那眼睛裡,波光粼粼,也像是使了極大的力氣,她纔有勇氣把剛纔那番話說出來。
顧容昊沉默着,沉默地望着她的眼睛。
她又像是極沒有底氣一般,眼神迅速暗淡下來。
“所以說……三年前你從申城過來,如果不是自己願意,你也不會留在顧家?”
顧容昊的話,像是一隻羽毛,輕飄飄地落在她的心上,待她意識到自己說了多荒唐的語言時,才擡頭想要反駁,他已經用力撐住桌面逼近她的臉道:“想要說謊你就試試看,簡竹,你是這世界上最不要臉的騙子了!”
喜歡你也算是騙子?
從簡汐月第一次帶你到申城的時候,我就喜歡你了,卻因爲你喜歡的人不是我,所以我也只有小心翼翼地掩藏好自己的心思,這樣也算是騙子?
她說:“顧容昊你憑什麼說我是騙子?就算我曾經做過那麼多的錯事,可我到底騙過你什麼了?你憑什麼說我是騙子!”
“你難道不是個騙子?”他用力一把箍住她的下頜,“不是說喜歡我嗎?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說了喜歡我又不要我,你哥哥既然敲詐我,那就讓他敲詐好了!誰又要你多管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