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陽擔憂地看着顧以柔,看到她緊張到手緊緊地抓着那張預約單,看到她眼裡閃過恐懼。
然後看到她義無反顧地走進了手術室。
走進手術室,顧以柔稍微打量了一下這間房間,潔白的房間,乾的卻是最骯髒的事情。
房間的中間擺放着一張牀,上面鋪着的白色被單看得出來還是剛剛換好的。
想起就在剛剛這張牀上就已經流到了不知道多少數量的孩子,顧以柔就從心裡感到一種無盡的噁心。
接下來,她要成爲下一個流掉孩子的人了。
這命運,呵呵了。
“顧小姐,躺上去吧。”
一個帶着口罩,穿着白大褂的人對着她毫無感情地說道,這人是一個男人,這樣的發現讓顧以柔心裡愈發地不安。
垂在兩旁的手,緩緩地握緊,指甲深深地陷入手中。
這間房間內一共有三個人,剛剛說話的那人是主治醫生,還有兩人是護士,在一旁幫忙的。
顧以柔壓在想要逃離這間房間的衝動,爬到了牀上,屈起雙腿,放到牀兩邊的支架上。
兩個護士立刻上前,將顧以柔的雙腿綁在支架上。
顧以柔一驚,尖叫道:
“你們做什麼?!”
她感到兩隻帶着橡膠手套冰冷的手,抓着她的小腿,不讓她有任何動的可能性,然後用繩子將她綁在了支架上。
三人都沒有給顧以柔解釋,他們好似根本聽不見顧以柔的話,就這樣任她尖叫,毫不在意。
顧以柔叫地脫力,她驚恐地看着那名醫生舉起針筒,一股細小的水流從針筒中注射出來,顧以柔心裡一縮,害怕地尖叫掉:
“不要!不要!我不要流產!”
這時候這名醫生終於停下手中的動作,兩個護士安靜地立在兩邊,三人六隻眼睛齊刷刷地看着顧以柔。
醫生終於不能裝作沒有聽到顧以柔的話,他把針筒放在一邊,摘下口罩,面無表情地看着顧以柔,說道:
“小姐,你是決定要放棄這個手術了嗎?”
顧以柔立刻點點頭。
這名醫生給兩邊的護士使了一個眼色,兩人快速地上前,解了顧以柔的雙腿。
當她的雙腿被解開,顧以柔整個人無力地癱軟在牀上,她大口大口地呼吸,好像這個房間的空氣都不能讓她好好地呼吸幾口空氣。
“小姐,請趕快下牀,不要浪費我們的時間。”
顧以柔睜眼看着這名醫生,這名醫生大概四十來歲的樣子,眼裡只有冷漠,沒有同情也沒有厭惡。
但是這樣的冷漠,像是一把刀,狠狠地颳着顧以柔的骨頭,讓她感到一種莫名的自卑感。
她顧以柔竟然會有自卑的感覺,真是太令人吃驚了。
顧以柔緩緩地爬下牀,雙腿踩在地上還有一種踩在雲端的感覺,雙腿徹底軟了。
“扶她出去。”醫生淡淡地說道。
兩名護士立刻上前,扶着顧以柔的腋下,打開門,將她扶了出去。
把顧以柔放在走廊上,兩人也沒有說什麼話,快速地走回了手術室。
隱隱約約地,顧以柔聽見那個醫生毫無感情的一句話:
“下一位。”
軟着腿來到等候的地方,夏陽看到顧以柔滿臉蒼白地出來,但是也沒見誰流產流地這樣快的。
他快步地走到顧以柔身邊,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
“怎麼了?有做手術嗎?”
顧以柔擡頭看着夏陽一臉的關切和憐惜,剛剛所受的恐嚇和委屈一瞬間全部爆發。
她一把抱住夏陽,撲到夏陽的懷裡,終於泣不成聲。
夏陽一愣,立刻打橫抱起顧以柔,飛快地往醫院外面走去。
夏陽帶着顧以柔來到醫院一處較爲僻靜的地方,小心地將顧以柔放在長椅上,夏陽坐在一旁。
顧以柔還在哭,眼淚從無聲的眼睛中啪嗒啪嗒地滴落,有些滴落在長椅上,有些則滴落在夏陽的手上。
這一滴一滴的眼淚好像是擁有着極高的溫度,夏陽不自覺地好像被燙着了一樣彈縮回手來。
他不忍地看着顧以柔這個樣子,重新將她攬進懷裡,嘴上用最溫柔的語氣說道:
“以柔,你有什麼事情,和我說,我會給你解決的,你別都憋在心裡,我會心疼的。”
顧以柔顫了顫身子,擡頭看着夏陽,然後身子不住地抖動。
夏陽愈發緊地抱住了顧以柔,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麼安慰的話,此刻的顧以柔最需要的就是陪伴了吧。
他陪着她,他願意一輩子都陪着顧以柔。
而此刻的夏陽終於發現,就在剛剛,他才下定決心對顧以柔徹徹底底地死心,就過了這樣一點點的時間。
也僅僅是因爲顧以柔哭地這樣狼狽,肝腸寸斷,他才徹徹底底地明白。
死心?
談何容易。
就像顧以柔不能放棄陸崇一樣,他也不能放棄顧以柔。
這樣悲慘的循環,其實他自己決定能死心就能死心的。
這段感情,其主導作用的一直不是他,也不會是他,他只能被動地愛着顧以柔。
但是最最要命的還不是這個,而是他發現,就算是這樣,他竟然還會感到甘之如飴。
這可真是悲哀啊,最悲哀的還是他寧願這樣悲哀下去。
“阿陽……我好害怕。”顧以柔終於肯開口說話。
她抽着氣,一邊斷斷續續地說道。
“怎麼了?你給我說。”夏陽立刻接上去。
“剛剛,剛剛那個醫生,把我的腿分開,綁在、綁在支架上……”說到這裡,顧以柔打了一個寒顫,愈發緊地抱着夏陽。
夏陽也緊緊地抱着顧以柔,他想讓她知道,他在,他一直都在,只要一個轉身的瞬間,一個懷抱的距離,他就能觸到她。
但是,這樣一點點的距離,他整整接觸了五年,以後要越來越遠了。
“我好害怕,他們都面無表情,明明、明明沒有一點點表情,但是我卻覺得……覺得非常地……猙獰。
我尖叫,他們不理我,我非常非常害怕,我那麼求他們……他們都不跟我說話,直到……直到我說我……不要做了,他們就立刻把我扔出了手術室。
阿陽,你知道嗎?那種感覺、那種感覺就好像他們丟了一件可有可無的東西一樣……然後,然後我聽到他們說,下一位……我就立刻跑了,太恐怖了。”
顧以柔說完這一番話,身子又抖了抖,她顫抖地抱着夏陽,越抱越緊,好像要把兩人都連在一起一樣。
夏陽皺着眉頭,思索着剛剛的話。
這麼說來,顧以柔並沒有流產,而且,她也不想要做了。
他低頭看着顧以柔驚魂未定的樣子,心裡竟然有些竊喜,這樣子,是不是他的孩子就不會流掉了。
是不是這一切都會變得好一些呢?
“好好好,我們不做了,我們不做了。”夏陽回想着剛剛在腦海中出現的想法,立刻說到。
如果能夠說服顧以柔不打胎,那可真是太好了。
顧以柔沒有說話,她只是趴在夏陽的懷裡,淚水漣漣。
兩人默契地沒有說話,顧以柔心裡卻是百轉千回。
剛剛夏陽的話,她沒有聽錯,夏陽說她不做了,但是真的能夠不做嗎?
她瞳仁微轉,看到自己的右手,上面一個淺淺的戒指印記,才帶了一個多月,就有一個戒指的印記了。
那她和陸崇呢。
他們之間有整整五年,陸崇在她心裡的印記又有多深呢?
不做?
呵呵,談何容易。
顧以柔緩緩地閉上眼睛,算是享受這一刻的寧靜。
夏陽聽着顧以柔漸漸平穩下來的呼吸,心裡的擔心稍稍降了一些,顧以柔不能出事,否則他真的不能原諒自己。
很久之後,顧以柔在夏陽的懷裡動了動,夏陽立刻發現,出聲問道:
“好了?”
顧以柔從夏陽的懷裡出來,眼裡有些令夏陽心驚膽戰的決絕。
“以柔……”
“阿陽,我決定還是要去做手術。”
夏陽的臉瞬間一變。
“你說……什麼?”夏陽不可思議地問道。
“阿陽,我們再去掛一個號。”
顧以柔知道自己可能傷到夏陽了,但是有些時候,她真的沒有辦法,她的生活根本不能夠脫離一個軌道。
她已經脫離這麼久了,現在要一次性回到過去。
顧以柔從椅子上坐起來,從椅子上下來,站在夏陽的對面,她低頭看着夏陽。
夏陽滿眼滿眼的震驚,讓顧以柔心裡感到有些疼。
“阿陽,算我求你,陪我去再掛一個號,這一次我不會再逃避了。”
夏陽突然抱住顧以柔,他把頭埋在顧以柔的肚子上,聲音沙啞沉悶地說道:
“以柔,算我也求你,能不能不要去流產了,我真的不忍心讓我們的孩子流掉。”
顧以柔緩緩地閉上眼睛,然後咬咬牙,堅決地說道:
“阿陽,我們去吧。”
夏陽無比地後悔,爲什麼當初不直接把顧以柔抱進車,然後飛快地離開這裡,這樣子顧以柔就不會有這樣的決心了。
當然,夏陽不會知道,就算顧以柔離這間十萬八千里,她還是要把孩子給流掉的。
因爲,她是這樣愛着陸崇,愛着他的一切。
也願意爲他付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