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這麼說, 他爹……不太像是羿帝啊。羿帝身上那股彷彿與生俱來的書卷氣不是假的,可是又會心法又會武功,那……可能嗎?
我不禁開始懷疑了, 練武的人多多少少身上都沾了些戾氣, 有些人戾氣畢露, 有些人則不明顯。羿帝身上雖有強烈的王者霸氣, 卻依然不敵那股高山流水般出世的文人氣息, 照理來說,不太可能會有那麼高深的內功心法……
又或者……是我看得不準吧!說不定羿帝的武功已經高到可以掩去其內息的境界也說不定。
唉!真糾結!
“……他對武學極癡迷……”
劍鬼的聲音很低,這句話從他嘴裡說出, 聽不出是在讚賞,還是在……諷刺。
我忍不住打斷他:“你爹……是……皇上?”真是越聽越不符合羿帝的氣質了啊!
他被我問得一愣, 像被嗆着一樣嘴角微微抽動了好一會, 表情古怪地看着我, 像是想笑,但是眉頭卻皺着, 仔細看的話還可以看出眉毛在抖。
囧!我想我知道答案了,答案就是——我猜錯了。可他那表情誇張得……至於麼?
“我從來都不知道你的表情還能這麼豐富。”我喝了一口茶……那個香啊……
他古怪的表情終於在我說完這句話后土崩瓦解,不可抑制地大笑起來,眉眼彎成了一個圓滑的半月弧度。
我哀怨地看着他笑得不能自拔,冷靜地繼續喝着茶, 順便看戲。畢竟可以看到酷得人神共憤的劍鬼笑成這樣子也不容易, 都快趕上海市蜃樓了。
他止住笑, 喝了口茶, 大概是潤過喉了, 很滿足地對我說:“不及小若的想象力豐富。”
“不錯嘛,還知道想象力這個詞。”我很認真, 我不是來搞笑的。
“你怎麼會想到皇上是我……爹?”他的尾音抖了一小下,嘴角有殘留的笑意。
“太子帶着禁衛軍來踏雪宮那晚你不是拿了個很了不起的牌子嘛,還和皇上神情曖昧地談你娘,是個有腦袋的都想這麼想好不好?”我這種推理不合理麼?我個人就覺得挺有邏輯的。
他又笑,只是低低地笑,有些低啞的笑聲震着我的耳膜,像微風拂過一層層婆娑的枝葉,即使風被阻隔,卻也涼爽。
他笑着把我往他懷裡一帶,捏了捏我的臉。
“熱啊,我要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老是捏我臉,都快被他捏成陰陽臉了!
他收緊了手臂,下巴枕在我的額邊:“小若,讓我好好抱抱你。”
他的聲音透着夏日傍晚夕陽的旖旎和慵懶,軟綿綿地繞在耳邊,我頓時就被灌了迷湯一樣動也不動。
看來,我本質上是個對美色沒什麼抵抗力的人。
“小若,你胡思亂想的習慣還是沒變。”
“呵呵,有嗎……呵呵……”我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那杯茶是我的。”他悠悠地道。
我心裡的哀怨比眼前這杯茶還濃。
他把我手中的茶杯端了過去,就着我抿過的茶杯邊緣輕輕地含上去,淺笑地看着我,喉結滑動,嘴角微微地滲出一點淡橙的茶水
我目瞪口呆,我不能言語,我心跳加速。
劍鬼那表情……真是他啥的萌到爆啊!果然長得帥還是有先天優勢的麼。
我的臉很不爭氣地燒了起來,不自覺地嚥了咽口水……
他放下茶杯,頗有深意地道:“不過沒關係,我的,也是你的。”
我開始腦癱,傻笑。
他笑着連連搖頭:“你啊……真是讓人放心不下。”說着,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別說我了,說說你爹吧。”不知道爲什麼,儘管經歷過了那麼多血寸腥雨,可是每當他這樣跟我說放心不下的時候,我總感覺自己還是那個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的自己,而他,會默默地爲我擋去一切。
他總是這樣,即使是一場殘酷的殺戮,也會輕描淡寫地抹去。
“我爹是個很獨斷的人,也很固執,別人只能順他的意。唯獨對娘,他是千依百順的。可惜因爲‘繾綣心訣’一事的分岐,他們之間產生了誤會和隔閡……爹一生醉心武學,不願捨棄他的追求。娘認爲心訣只會招惹麻煩,讓他放棄,結果他不肯。”
他右手執起盒中的劍,緩緩出鞘。
一縷幽藍的光自劍身散發而出。
我作好準備迎接當初那初面對它時那股不適的暈眩感。然而奇怪的是,隨着劍身越露越長,我都沒有一絲不適,甚至還有種很想握起它的衝動。
奇怪了。
“說到‘繾綣心訣’,既然你要走了,還是你帶着吧,我留着真的沒用。”我把早就捏在手裡的心訣遞給他。
他看着心訣,並不接過,只是低低地道:“小若,吾欲及爾偕老,你可願意?•”
我拿着心訣的手定在半空,看着一臉認真的他,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即使我的文言文水平再差,也還是聽得懂這句話的。劍鬼……在向我求婚麼……
他的臉泛着微微的紅,雙眼異常明亮,仿若星辰太白:“小若,你願意放下這裡的一切,跟我走嗎?”
“我……可以嗎?”洛妃會放過我嗎?
走到這一步,很多事已經由不得我自己做主。那些什麼拍拍手就走人的瀟灑在這裡根本就不適用。從我練踏雪門的心法開始,我的身體就一直很差,洛妃會每月給我一種散發着異香的藥丸,來緩解我體內冰寒入髓時誘發的疼痛。
我這一走,恐怕事情並不如我想象中那麼簡單,說不定還會連累劍鬼……
我無奈地開口:“我……”
他的手緊了緊。
我的喉嚨像被人塞了一團綿花,突然說不出話來。
“……不能……對不起。”我有點無力地把話說完,心底微微地泛起一片刺痛。
他垂下眼簾,像是自嘲地道:“沒想我劍鬼沒有取不了的人命,卻娶不了自己深愛的女子。”
“劍鬼,有些事,並不是我說好,就好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句話,我曾經認爲它很可笑。我以爲人定勝天,很多事不是做到,而是不想去做。
然而,我的以爲,就只是我以爲。
人在河邊走,哪能不溼鞋?在一個人在這種充滿了生命受到威脅的環境中呆久了之後,最原始的求生本能便會自發地啓動起來。
我沒辦法那麼大無畏。即使我也殺人,即使我被江湖上的人稱爲吃人肉的女魔頭,但我也只是個人。
洛妃是個心性複雜的女人,只要她喜歡,她可以讓我受盡所有折磨,然後還不能痛快地死去,留着我一條殘命,生不如死。
我在河邊走得太久,鞋子早就溼透。
他一會兒都不說話,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默默地喝着茶。
茶涼了,有點澀。
他把□□的劍入鞘,道:“繾綣心訣我不帶走,你看不懂的字,我教你。你體內有‘綣’,練起心訣來不會太困難。”
他笑,鄭重地把盒裡的劍放到我手心裡,合着我的手,握住劍柄:“這劍給你,我教你劍法。”
“可是這劍是你爹……”
“我說過的,我的,也是你的。即使你不願嫁與我,我也依然要盡我所能讓你不受傷害。我要回家裡處理一些事,小若,你會等我回來嗎?”他問得極小心,最那幾個字,聲音低得我幾乎聽不見。
我給他一個大大的笑,重重地點頭:“當然。”
“以此劍爲信物。”他也笑,就着我的手把劍舉到與我的肩齊平。
“對了,你這劍有名字嗎?”看它蠻厲害的樣子,應該有名字的吧,像那些軒轅啊干將啊莫邪那樣。
劍鬼懶洋洋的聲音傳進我耳裡:“有。它叫‘繾’。”
正在把劍翻看個不停的我突然僵住:“……這次該不會又是我想多了吧……是繾綣心訣的那個繾麼?”
有點冰涼的劍身硌着我的手心,我頓時覺得它的氣場空前強大了起來。
他笑:“它的名字其實一直是單字,只江湖上的人不清楚,總愛把它叫‘繾綣劍’。”
我手一鬆,劍掉了下去,劍鬼長手一伸便把它接住:“呵呵,乖,拿好。我回慕容家處理好交接的事便回來教你心法和劍法。
我有點找不着北地點頭。
他又捏我的臉,笑得那叫一千樹萬樹梨花開:“我不在這裡的這段時間,記住別亂接受別人的東西啊。”
我脫口而出:“那你這劍我也不能要。”
他在我額上敲了一下:“我是說別人。”
“你不是別人麼?”劍鬼的下手也重了點吧!腦門隱隱發痛呢!
他輕輕地眯起眼,臉湊了過來,壓逼着我的視線:“我什麼時候是‘別人’了?”
“哈哈……我剛纔說什麼?我忘了……”我很沒骨氣地乾笑。突然,我想到他剛纔話裡的某個重點了!“劍鬼,你剛纔說回哪裡來着?”
他的語調依舊是懶洋洋的:“回家,回慕容家。我爹是慕容闕,我的名字,其實叫慕容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