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識清醒的時候, 只覺得全身的骨頭都像是被人拆散了重組似的,還要是關節處連接不好的那種,拖沓着仿如全身是線的木偶。特別是雙手, 沉得跟拖着兩大袋鉛球, 擡也擡不起, 動也動不了。
我想睜開眼, 無奈眼皮也很重, 努力了很多次都不見成效。手指處傳來冰冰涼涼的觸覺,有點微溼地附在手上,但又不覺得粘, 很舒服。
應該是有人替我上藥吧。
耳邊傳來小余的哭腔:“小姐怎麼還不醒啊,小姐……”她的聲音越來越低, 到最後變成了小聲的咽嗚, 像個受了傷的小獸似的。
原來是她, 也難怪,也只有她的動作纔會這麼輕柔。
這個小余也真是, 好好地給我抹藥就抹藥唄,哭什麼呢!我還好端端地躺這兒,又不是找孟婆要湯喝去了。
“啊!小姐醒了,醒了醒了醒了……啊!小姐您怎麼又閉上眼了啊?!”
我真希望我暈了。
我無奈地再次睜開眼睛,小余一臉的眼淚鼻涕, 雙眼浮腫地用毛巾替我擦臉。
囧!那毛巾她有沒有用來擦過鼻涕的?!
慢着, 她在替我擦臉, 那誰幫我抹的藥?!
“小余……”我出盡了全身的氣力叫她, 可是效果不明顯, 出來的只有嗡嗡聲,細如蚊吶。
然後就感覺到我指間的那個抹藥的動作停了下來, 接着我就被一個身穿白底淺褐暗紋外衣的人扶了起來。
我還沒有得及看清楚是誰,那人便把一碗水輕輕地湊到我脣邊,我立馬牛飲起來,一時間只聽到我喝水的“咕嚕”聲。
沒辦法,喉嚨實在是太痛了!火辣辣的像被烙過一樣!
“慢點,小心別嗆着。”緩緩的,帶點懶洋洋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
我鼻間全是清新的草木香。
“劍鬼。”我擡起頭,看到他清俊的側臉,對上他柔柔的目光。
是我熟悉的樣子,微挑的眼角,左臉頰上那道淡淡的疤痕……我不由得紅了眼眶。
小余端起水盤說是要換過一盆水便退了出去。
他放下手中的碗,長手一伸便把我圈在懷裡,下巴輕輕地蹭着我的額。
“傻。”他的手又收緊了些。
“我以爲再也看不到你了……我叫了你那麼多聲,你都不應我……”我哽咽起來,滾燙的眼淚灼着我的臉。
看到他平安無事,枕在他身上軟軟的衣料上,我終於可以痛哭失聲。
“小若,是我錯了。以後只要你一叫我,無論多遠,我都趕回你身邊。”
他的吻落了下來,初時只是淺淺相觸,而後輾轉纏綿,柔軟的溫暖潤過我的呼吸,即便是玉露瓊漿也不及那種甜美……這個吻漸漸加深,他輕輕地託着我的背覆了半個身子上來,呼吸灼熱地拂過我的臉頰……
我只覺得頭腦發漲,眼神迷濛地看着他。
我從來都沒發覺他的眼竟是那麼的黑白分明,墨玉般的瞳孔泛着晶瑩的微光,一如繁星點點,璀璨奪目,讓人不自覺地沉醉其間。
“小若……”他啞着聲喚我。
我臉頰發燙,不敢去看他。
他的吻移到了我耳後,急促的呼吸撲在我耳垂上,我仿如有電流竄過身體一般,泛起一陣微小的顫慄。
突然,劍鬼全身一僵,緊接着就摟着我翻身下牀。
我正被晃得一陣頭暈,劍鬼的劍卻早已出鞘,稍有點狼狽地一邊護着我在身下,一邊回身舉劍向上擋!
“鐺”的一聲脆響,還有劍身餘震的低鳴!
劍鬼這時一手撐牆一手持劍架着身後的另一把劍站了起來,額角青筯暴起,顯然是很吃力。
劍鬼一站起來,我才發現那個全身是黑的戴着面具的人!
那人招招狠毒,直指要害,而且似乎意在劍鬼,任由我在一旁坐着也不管。
劍鬼見招拆招,以劍勢駁回,一時之間鏗鏘之聲不絕於耳。
我慌了,這霎時之間的反差太大,我愣是好一會兒也反應不過來。剛想運掌,卻發現自己因爲之前消耗了太多的精力,這會兒根本提不起氣來。
我只好大喊,終是喊不了太大聲。
我再一次懊惱自己房間的偏僻!
但遠處開始有很多腳步聲傳來,我鬆了一口氣,大概是護衛聽到了這邊的動靜趕過來了。
突然,那人劍鋒一轉,直直地向我刺來。房裡空間太小,他的速度又那麼快,我根本避無可避!
眼看着劍尖刺了我眼前,劍氣也壓迫着我的眉心,我只能向旁邊一滾,劍鬼的劍適時從中間插入把那人的劍挑起。
劍鬼飛快地朝我這邊看了一眼。
就是這一眼的瞬間,那人手腕一轉,劍被即時從右手換到左手……
我根本來不及喊出聲,那劍便在劍鬼背後帶出長長的一刀。
鮮血頓時就涌了出來,我顧不得那麼多盡力朝那人一掌拍去!
“蓮咒”儘管威力頗大,可是我現在氣虛底弱,那人只是稍稍地一閃身便躲過了。
劍鬼及時地補上一掌,那人一個翻身到了門邊。
“繾魂?!”那人突然一滯。
劍鬼正要趁着這個難得的機會再補一掌,門卻被崔維書撞開了,正撞在黑衣人的身上。
我們大家都沒料到這個意外,劍鬼那掌來不及收回拍了出去。幸好崔維書和黑衣人一同撞倒在地,僥倖避過,不然那下場就會像那張檀木幾一樣瞬間化爲碎片!
黑衣人見勢不妙正要一劍刺向崔維書,卻在刺到一半的時候,劍“鐺”的一聲落地,然後他就不能動了。
我看着壓在黑衣人身上的崔維書,這才鬆了一口氣。
關鍵時刻,崔維書的“定身訣”派上用場了。
我使盡了全力的力氣去扶臉色蒼白的劍鬼回牀邊坐着,扯過薄薄的被單壓着他的傷口!
傷口並不是很深,但是劍鬼之前受過傷,現在再添一刀無疑是雪上加霜。
崔維書扳過黑衣人的臉,正想扣住他的下巴,那人的嘴角卻突然流出一股黑色的血,頭馬上便垂向了一邊。
死了!
死無對證,什麼也問不出來了。
我讓竹意去把凝血散都取來,簡單地清理一下他背上的傷口就把藥末灑了上去。
傷口很長,劍鬼大概是痛,全身緊繃着。
崔維書突然拿着個小小的玉佩對我說:“看。”
那個玉佩色澤透明,觸手生溫,是塊好玉,上頭刻了個不知道是什麼的字。
“是太子的暗衛。”崔維書平靜地道。
“太子?”劍鬼幾乎是同時和我問了出來。
太子怎麼派人來刺殺劍鬼?
崔維書肯定地點點頭,然後把玉舉到劍鬼面前,道:“劍護法請稍稍運功將其震碎。”
劍鬼一臉疑惑地把玉捏在手中,只聽“啪”的一聲,玉的表面便裂了開來,裡面竟然還有一塊玉!那塊玉上雕着看起來像是一片楓葉的圖案,之前沒看出來,應該是原先外面那層的玉上的字遮住了。
“這是他們的印記。”崔維書重新把玉丟回黑衣人身上。
我抱着一堆的疑問,讓雪和霜把屍體處理掉,遣走所有的人之後才問崔維書。
“你怎麼突然來我房裡?骨灰還給上官拓了嗎?”我邊替劍鬼拭着背上的血跡邊問。
崔維書輕咳一聲,道:“我只是想過來探望一下門主,到門外時聽到打鬥聲,便撞了門進來……那個,骨灰,已經歸還至上官拓手中。”
“崔總管有心了,我沒事。”你不給我找事我就安樂了。
“這……劍護法身上的傷……”
“不必費心,無礙。”劍鬼冷冷地接話。
崔維書尷尬地僵住,想了想,道:“那我先回房了。”
他轉身之後我才突然想起那件事來:“既然你愛着冰,爲什麼不跟她好好過日子,還無條件地幫洛妃辦事?”據我所知,他和我並不一樣,他是可以隨時離開踏雪門的。可是他卻一直留了下來,除了因爲他愛洛妃這個原因之外,我想不到其他。
然而現在我又聽到說他愛的人是冰,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那個一襲青身的書生,聽完的話後渾身一震,微暗的燈火中,他僵直着背站了好久。
劍鬼讓我停了拭擦,輕輕地摟過我,不說話。
良久,崔維書回過頭,臉上一片慘白,喃喃地道:“可是,她一直愛的都是上官拓。
我看了竟有點不忍。
“她死的那天,曾對我說過,你是個好人。”我想了想,最終還是把這話告訴他。
他苦笑:“好人,終不是她心裡的良人。”說完一臉落寞地轉身離去。
這是我從未見過的崔維書。
我第一次發現,他真的是個可憐的人。他固然可恨,卻更爲可憐。
劍鬼在我耳邊輕輕地道:“小若,你終歸是個感情用事的人。”
我不解地看着他。
他捏了捏我的臉頰,笑得有點無奈:“也罷,這個纔是我認識的小若啊,儘管我希望你只對我一人感情用事。”
我在他肩窩處蹭了蹭,換了個舒服點的位置:“我還會感情用事嗎?”我以爲自己早就不知道感情是什麼了。
劍鬼輕嘆了一口氣:“會啊,你有時會。小若,你的身份,不適合感情用事的。”
我輕輕地點頭:“我知道。”所謂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甚至會置自己於死地,這個道理我又何嘗不明白呢?
“但是……”他接着道,“現在開始,我會在你身邊,你可以安心地感情用事,不用再害怕走錯一步便讓自己陷於絕境了。”
他聲線沉穩,低低地貼着肩傳進我的耳裡,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
我已經好久都沒有這種感覺了。
“呵呵,劍鬼,我始終覺得,你不像是說這種話的人。”和他冷酷的外表實在相差太遠了!不過聽他說出來,那感覺卻是特別震撼。
“這個纔是我啊。小若,不管我在其他人面前是什麼樣子,在你面前,我就是我,一個會因爲你不和我說話而低落許久的普通男子。”他道,語氣依然是懶洋洋的,像緩緩地流淌着的溪水。
我靠在他肩上,笑了:“劍鬼,我們重新開始吧。”
他的手臂收緊,輕吻我的額:“小若,我們重新開始。”
過去的,我們無法改變。未來的,我們無法控制。現在的,我們可以把握。
且行,且珍惜。
珍惜現在,珍惜眼前人。
執子之手,縱然未必能一起走到最後,也曾在自己的手心裡,感受過他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