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再次醒來,我已在自己的桃閣。
夢中的情景很熟悉,卻和之前的夢一樣怎麼也看不清夢中之人的相貌。
夢中的女子會是我嗎?
這真的是我的前世嗎?
我從牀上坐起來,暗自困惑。
空氣中隱約殘留着些桃花香。
是師父送我回來的嗎?
這時,門口傳來腳步聲。
“師父。”我欣喜的喚道。
“師妹,是我。”
“二師兄,你怎麼在這兒?”我眼露失望的問道。
“你暈倒在雨中,有人看見把你送了回來。喝點粥吧?”
二師兄將一碗熱粥遞給我。
我接過粥,一勺勺的喝着。
“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不讓人省心呢?”二師兄感慨道。
我沉默不語。
良久,二師兄問道:“你是不是喜歡師父?”
我愣住。
“二師兄,我......”
這是我的秘密,卻不想被二師兄看出來了。
我剛想否認,便聽二師兄說道:“師妹,你看師父的眼神不一樣,你騙不了我。”
聞言,我也不再否認。
“喜歡又怎樣?師父是仙一樣的人,怎是我能奢求的?”
“師妹,我會等你。”
“二師兄......”
“無論多久,我都會等你。”
說完,二師兄傷心的離去。
接下來的兩個月,我都不被允許踏出桃閣。
一到夜深人靜時,我便會想起師父那一日眼眸裡的深情,那一剎那的笑顏,還有那幽靜清雅的琴聲。
很快,三月初三到了。
桃閣外種植的幾株桃花都開花了。
花瓣粉紅嬌豔,猶如美人笑。
此時禁/地的桃林也開花了吧?
那兒的花一定比桃閣的更美。
算起來,我已經有二十一天沒見到師父了。
我輕撫着左手腕上那串紅豆手鍊,暗自出神。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聽說南國民間的男女婚嫁時男子都會在新婚之夜送給妻子一串紅豆手鍊,以示對妻子的珍愛之情。
我自知我的心願此生已無法實現,便自己做了一串紅豆手鍊。
不知桃林的那位棺中女子可曾得到過師父親手贈送的紅豆手鍊?
我突然很想再聽一聽師父的琴聲。
與師父朝夕相處十八年,到頭來卻還是對師父一無所知。
這漫長的二十一天令我深深懂了思念一個人的痛苦。
想愛卻不能愛,想不愛卻心不由己,一步一步自苦着,這樣的心情也許只有大師兄能懂我幾分。
如果當初我愛上的是二師兄,就不會這麼痛苦壓抑了吧?
都說一醉解千愁。
我起身去拿來一壺好酒。
如果酒真能解憂,那麼今夜我便醉一回。
三杯酒下肚,瞬間覺得整個人輕飄飄的。
我想起小時候有一次發燒燒得嚴重,師父雖是神色淡然,好似漠不關心的,卻一整晚陪在我身邊照顧我。
我還記得那時我就靠在師父的膝蓋上,我很喜歡師父身上淡淡的桃花香,聞着聞着便安心的睡着了。
那時候就覺得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因爲我有師父的相伴。
可是長大了後,我的心事越來越重。
再也不敢在師父面前有什麼便說什麼,我開始變得小心翼翼,暗自保護着我心中最大的秘密。
我曾想過慢慢減少與師父的接觸,可感情越是按捺越是心中壓抑,越是壓抑越是痛苦。
於是,我明白了,師父是我的一個劫數。
上蒼仁慈,讓我遇見師父,被師父所救,我不後悔遇見師父,卻後悔自己爲何沒有早一些遇見師父。
不知不覺,我已喝完了一壺酒。
許是心中積累了太多的思念,許是太想知道師父心中所愛之人,我搖搖晃晃的悄悄去了禁/地。
禁/地的桃林果然開花了。
花瓣隨風飄落,猶如女子起舞,舞得那麼精緻華美。
我突然想起夢中女子在桃樹下練習的霓裳舞。
舞姿那麼嬌媚,那麼動人心絃。
我回憶着夢中霓裳舞的舞步,情不自禁的在桃花樹下迎風起舞。
一頷首,一點地,一旋轉,竟與夢中的霓裳舞十分神似。
我越舞越快,在此之前,我從未習過霓裳舞,可我卻好似已練過千萬遍,每一個舞步分毫不差。
一股從未有過的熟悉感傾入心田,卻又很快消失了。
我隱約覺得夢中女子是一個可憐人。
她愛的人,她不能嫁。
她不愛的,卻必須嫁。
天下有多少女子能如常所願的嫁給自己心愛的男子呢?
一切都不過是媒妁之言,身不由己。
人在悲觀時往往自憐自傷,容易觸景生情。
原來酒解不了我的憂,反而放大了我的痛苦。
一舞結束,我詫異的見到了師父。
師父溫柔的走上前吻住我的脣,脣間帶着淡淡的酒氣。
這是夢嗎?
如果是夢,那就不要讓我醒來。
我願以生命的代價永遠留在這個夢裡。
但耳邊深情的一聲“梔兒”將這個夢瞬間粉碎殆盡。
而我已無力掙脫,只能默默的承受一切罪孽。
這一夜我不該飲酒,更不該隨着性子進了禁/地。
也許冥冥之中這一切的安排都是註定的。
我無法避開,也掙脫不了。
清晨,我驚慌的逃離了禁/地。
瞞着所有人,悄悄潛回了我的桃閣。
耳邊猛然想起師父從前處罰門人時的話。
師父說:“錯了就是錯了。再大的理由也寬恕不了犯下的罪孽。”
如果有一日,師父發現我犯了大錯,他會殺我嗎?
我不敢再往下想。
我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此刻,二師兄悄悄進來。
“師妹。”
“二師兄,你怎麼進來了?”
“師父去了禁/地還沒回來,我便偷偷進來看看你。你怎麼了?”
“我......”我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發生什麼事了?”
“二師兄,我害怕。我......”最終,我還是無法說出口。
二師兄見我心神不寧,便坐在我邊上溫柔的抱着我的肩,柔聲安慰道:“師妹,你若不願說,便別說了。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護着你。”
二師兄待我如此好,可惜我不能回報他的情。
我有愧於二師兄,如有來世,願二師兄別再遇見我。
我靜靜的躺在二師兄的懷裡,莫名的覺得心安了很多。
而此刻,我不知道的是,窗外的師父淡淡的拂袖離去,不知已經在窗外站了多久。
很快,兩個月的閉門思過之期到了。
我卻不敢再踏出桃閣。
我不敢面對師父,不知道自己的結局。
我的未來變得比從前更加迷茫。
而每晚我都開始做夢,夢見那名跳霓裳舞的女子。
我對夢中的女子越來越感興趣,有許多次我差一點就能看清她的容貌了。
如果她真是我的前世,那她與那名叫阿七的男子的結局是怎麼樣的呢?
“師妹,想什麼呢?”
我猛地回過神。
“二師兄。”
“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還來不及拒絕,二師兄就已經拉着我出了桃閣,一路走到靈河。
靈河的夜空是世上最美的地方。
此刻,繁星璀璨,閃爍着寶石般的光芒,靈河的河面上反射着月亮的餘光,形狀猶如魚鱗般泛着晶瑩剔透的光亮。
靈河上空漂浮着無數只火紅的孔明燈。
我欣喜的望着眼前這一美景。
“真美。”我情不自禁的笑道。
這時,二師兄遞給我一盞孔明燈。
我伸手接過。
相傳在孔明燈上寫下自己的心願,然後放到空中,飄得越高,飄得越遠,心願便會得以實現。
我與二師兄紛紛在各自的孔明燈上寫下自己的願望後將孔明燈緩緩放入夜空中。
內心祈禱着我的那盞孔明燈飄得高些、遠些。
許是上天聽見了我的祈禱,我的那盞孔明燈果然飄得越來越高,漸漸高於所有其他的孔明燈。
“二師兄,我的孔明燈飄得好高啊。”我開心的說道。
二師兄望着我的笑顏寵溺的摸了摸我的頭。
就在此時,我的孔明燈被一股靈力打落至靈河。
我的心瞬間涼下來。
孔明燈上寄託了我這一生最大的心願:永遠留在師父身邊。
可是孔明燈被毀了。
我的心願也被打碎了。
“師父。”身邊的二師兄見到不遠處的師父輕輕喚道。
我的身形猛地一僵。
我懷着坎坷不安的心慢慢轉身望向師父。
“君護,你已不是本尊的嫡傳徒弟。”師父淡淡的對二師兄說道。
二師兄眼露一絲難受,隨即恭敬的喚道:“尊上。”
師父看向我,眼露一絲複雜。
我失落的微低着頭。
是師父打碎了我的孔明燈,我此生唯一的心願。
這難道是上天給我的預示嗎?
預示着我的心願終難達成。
“你跟我來。”良久,師父對我說道。
“......”我沉默不語的默默跟在師父後面。
身後的二師兄眼露心痛的望着我離去的背影。
我一路跟着師父來到了禁/地。
我的心越來越亂。
此刻,走在前面的師父突然在桃林前停下腳步。
那座石屋遠遠的立在桃林的盡頭。
那裡有師父的心愛之人。
爲什麼師父要帶我來禁/地?
他不是不允許任何人踏足此地嗎?
難道師父已經知道了?
那我該怎麼辦?
“凡兒,初三那晚你在哪?”
我的心猛地一驚,我雙手緊握,掩飾着內心的緊張。
“我在桃閣。”我用盡全力控制我的情緒,不讓師父發現我的異樣。
“和君護在一起?”師父雖是問我,可語氣裡卻透着肯定與一絲無奈。
“你喜歡他?”師父盯着我,眼神太過複雜,讓我看不透也想不穿師父此刻的話中之意。
我詫異而不解的望向師父。
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你若喜歡他,我便成全你。”師父說完便轉身走向石屋,留我一人在原地。
我的眼淚控制不住的流下。
我多想告訴師父,一切是他誤會了,我喜歡的人一直是他,從前是,現在是,未來依舊是。
可我說不出口。
一日爲師,終身爲父。
說了,便會毀了師父一世名聲。
堂堂靈界之主居然有了我這麼一個孽徒,天下人該如何在背地裡笑話師父。
我不忍師父因我被天下人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