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昭沉吟片刻,最終還是選擇直言不諱。
有些事若不在此時說清楚,只怕馮若楠今後也會一直自苦於身世,鬱郁難紓。
她還這般年幼,才十二歲而已,正是花朵一般的年紀。
“若楠,兩代天宸天子都主仁政,即便官員瀆職作惡或行賄受賄,也只問罪犯官己身或是一姓同族,已多年不曾有過夷三族之重刑。
不知你的姨父究竟是何人?我猜想,或許這其中與馮家的慘事有什麼關聯。”
興許因爲如今她已經身在北朝地界,而面前諸人又都“不是”南朝中人,所以馮若楠也就不再刻意隱瞞。
她想了想,便小聲坦言道:“實不相瞞,我姨父名諱是李洪義。他在出事問罪之前,正是天宸皇朝內苑驍騎尉的指揮使。”
衆人聞言錯愕。
天宸皇城驍騎尉,直屬於天子管轄。
這個官職世襲罔顧、子承父業,最是忠心不過。
乃是天宸皇帝手中最快、最信任的尖刀利刃!
傳聞驍騎尉的六位指揮使,雖然在昭歌城中官職不高,只是五品武將。
但在朝中,卻連二品大員都不敢輕易開罪他們。
畢竟,誰的腦子壞掉了,居然嫌自己命太長,去得罪開罪天子陛下身邊的耳目近人?
而身爲昭歌城驍騎尉指揮使這樣的人物,居然被南朝天子親自下旨,生生夷了三族?
這得是犯了多麼罪不可數的重罪,纔會落得這般境地?
凌或、韓長生和博爾金竭無聲對視,面面相覷。
儘管他們不知這其中到底有什麼錯亂的糾葛,但是也知此事必然不單純。
謝昭臉上的神情安靜沉寂。
她沉眸凝思,甚至沒有擡頭,迴應任何人的視線。
靖安三年的.正月?
皇城驍騎尉的指揮使。
觸目驚心的夷三族慘案。
莫非是.
原來如此。
謝昭心底微嘆。
她已經猜出了大概。
想必馮若楠的那位姨父,便是靖安三年正月初五那個雪夜裡,聽從天子詔命行事的一位驍騎尉指揮使了。
如此說來,說不定倒是因她之事,才連累了馮若楠的外祖父、李洪義的妻族楊氏一門。
難道,陛下是爲了斬草除根,徹底掩蓋當年雪夜宮變之事,所以才下令將參與知曉此事的驍騎尉也封了口?
謝昭蹙眉。
可是,這也不應該。
符景言本不是亂殺弒殺的天子,即便他連身邊的驍騎尉都信不過,想要堵住他們的嘴、避免日後再有流言蜚語傳出動搖國祚根基,那麼也只需殺參與那事的當事人便可。
爲何還要夷了他們的三族?
驍騎尉是什麼出身?
那素來都是懂規矩的。
身爲不夜城中天宸天子手中最後的精銳,他們執行公務和上峰指令時,是絕不敢泄露給家人的。
既然如此,哪怕是爲了滅口,他們的親眷三族爲何也獲罪?
皇帝此舉,豈不是會適得其反,更加引人注意?
她總覺得,此事似乎未非如此簡單,或許也並不只是爲了滅口。
以謝昭對符景言的瞭解,至少對黔州按察使馮氏下手的人,絕非南朝天子符景言。
這其中,興許應該還有什麼別的隱情摻連其中。
不過不論如何,現在看來馮家的護衛一年多前帶着馮若楠遠赴北朝邯雍,這步棋算是走對了。
似乎背後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已經將手伸向了毫不知情的黔州指揮使馮諾一家,還假借了一個並不算太高明的“匪類行兇”的名義。
這說明什麼?
說明那背後的力量十分強大,以至於他們根本無懼於旁人對馮家合族被山匪所殺之事生疑,也要防患於未然。 在天宸皇朝能有這種力量、且恰巧趕在靖安三年正月行事的人,不多.
冥冥之中謝昭有種預感,這事與靖安三年正月那場圈禁截殺,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而恰好,當今南朝天宸一國之母的母家柏家,便是爲數不多有能力、也有動機的勢力其中之一。
莫非,真是柏家下的手?
謝昭皺眉,這倒也不無可能。
她沉吟一瞬,道:“若楠,若是博爾金大人府上方便,建議你聽從令尊的遺命,便先留在廣陵城吧。”
博爾金竭當即義薄雲天道:“這個自然方便,諸位少俠放心。
我與馮兄少年相識,如今他闔家蒙難,只有一女僥倖逃脫生天,我必會護住若楠周全。
——不僅如此,日後待我公務暫了有遐之時,我必要親自去一趟南朝黔州替馮兄報仇雪恨。
呵呵!我倒是要看看,是什麼樣的‘匪類’竟能屠殺了我馮兄滿門!”
“不可。”
謝昭當即皺眉看向他,語氣格外認真。
“博爾金大人,若是您真的爲了若楠好,此事便請到此爲止。”
衆人聞言神色各異。
凌或和韓長生也微微蹙眉。
凌或沉默一瞬,也道:“謝昭說的沒錯,目前於馮小姐而言,如今的南朝確實兇險萬分。
馮家護衛以命相護換來小姐的一線生機,還請二位珍惜,理智行事爲佳。”
倒不是說他們不應該報仇.
而是報仇也要量力而行,就他們目前的情況來看,還真的報不了。
方纔聽聞博爾金竭和馮若楠的對話已知,被害的黔州指揮使馮諾自己便是觀宇天境的武道中人,老宅隨扈中還有不少玉宇派的同門做護衛,如此這般還被人一夜之間滅了門。
博爾金竭與馮諾武道境界相當,都是觀宇天境。
說句不好聽的,若是他去了又能怎樣?
不過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罷了。
博爾金竭費解,他大聲道:“此事到此爲止?這絕不可能!我北朝男兒向來有恩必報,有仇必償!
難道謝女俠、凌少俠,你們中州東臨城也怕了他們南朝天宸不成?
沒錯,雖然如今天下三位祗仙玄境絕世高人,有兩位都出自南朝天宸。但那又怎樣?
我博爾金竭此去南朝只爲替故友伸冤,絕非挑釁尋事,難道‘千歲劍仙’和‘神臺祭司’還會因此問罪殺了我不成?”
三個披着中州“皮”的南朝人聞言微頓,頗有些無言以對。
這話怎麼說呢?
不讓他們去尋仇,只是擔心幕後之人發現漏網之魚,將他們當做螻蟻一般順手也捏死了事,其中倒是不牽扯旁的南朝高手。
不過這般說來,南朝北朝往來交鋒幾百年了,彼此之間說是世仇都不爲過!
更何況,博爾金竭身上還有着一個廣陵城“東城校尉”的邯雍武職在身。
本來馮諾只是被仇家殺害的受害者,但若是博爾金竭大張旗鼓跑去南朝,要給馮家討公道伸冤。只怕屆時這位已故的黔州按察使馮諾身上,反而還要平添一個通敵賣國的罪名和污點。
這是何苦來哉?
更何況.
安靜乖覺許久的韓長生,聽了博爾金竭這通話,登時就不高興了!
神臺宮那可是他心中不容褻瀆的神!是他的理想!
儘管南墟大祭司貌似等不急他入門,就已草率匆匆收了一個小徒弟。
但是在韓長生心中,自己將來也一定會成爲神臺宮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