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淑妃剛剛邁出昭華殿的大門,就看到宮廷院子中,天子的駕輦安靜的落在地面上。
周圍鴉雀無聲,竟然沒有一絲聲響。
環顧左右,侍衛和內監竟都不在天子左右隨侍,想必是被皇帝揮退到昭華殿外候着了。
就連章印大太監袁艾此時都不在昭華殿中,不過袁艾到底是天子的心腹近人,也熟知當年宮變內情,他自然是不需要回避的。
只是不知,此時到底又被皇帝安排去做了什麼差事。
萬洛兒不知皇帝已經獨自在此等待了多久,她臉色微頓,旋即若無其事的擡起手背,輕輕拭過眼角溼潤淚痕下略微花妝的粉黛。
雖然妝面因淚痕略有斑駁,但卻從容又大方。
萬淑妃走下臺階,微微屈膝一禮。
“臣妾見過陛下。”
天子並未發話叫起,但是萬淑妃卻不是平陽長公主之流。
她在天子跟前一向自在慣了,從不需要戰戰兢兢。
即便天子並未說什麼,那廂淑妃便已在禮畢後,神色自然的自行起身了。
皇帝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眼底神色看不出喜怒。
他並未斥責萬淑妃的無禮,也並未對她抗旨強行闖入昭華殿多作置評。
萬淑妃素來都是後宮之中唯一一位,膽敢在靖帝跟前如此肆意放肆的嬪妃。
——即便是當朝國母、天子的原配發妻皇后小柏氏,也從未如此張揚。
相反,因愛生怖之下,柏皇后處處言小甚微。
她的一言一行如同是量尺量出來的賢后標準答案,幾乎從來不會忤逆天子半句。
好半晌,天子靖帝只是淡淡道:“見過了?”
萬洛兒輕輕點頭,她亦在不動聲色的觀察九五之尊的容色。
這對不夜城中最尊貴的枕邊人,都知道對方正在默默看着自己、揣度着自己,卻又十分默契的都未挑明。
皇帝沉默一瞬,復又問:“她怎麼樣了?”
萬淑妃也沉默了好一會,她輕輕屈身,雙膝及地,葳蕤多姿的宮裝如同盛開的薔薇花。
然後,她語氣中略帶乞求,輕聲說道:
“陛下,千歲雖然一直都說自己並無不適,但臣妾卻看得分明,殿下的狀況並不大好。
臣妾斗膽猜測,應是當年的毒傷內傷併發,殿下才會如此虛弱難捱。
陛下,昭華殿中絕不能無人照應伺候。否則若有.不測,陛下必然悔之晚矣。”
靖帝符景言不置一詞。
他只是在沉默中靜靜看着面前伏地哀求的淑妃。
淑妃萬洛兒這兩年來一直對天子不苟言笑,也談不上畢恭畢敬。
像是如今這般恭敬有禮、試探中又帶着一絲小心翼翼,生怕他會拒絕的模樣,倒也是十分少見了。
他想起上午時,那人單薄瘦削、幾乎將心肺咳出來的艱難模樣,心裡莫名覺得絞痛。
但是再憶起她冷心冷肺、冷酷無情的扼住他的喉嚨,以下犯上幾乎險些將他生生掐死的模樣,又心裡恨急了她。
皇帝沉默片刻,忽而道:“未免節外生枝,昭華殿不宜有人進出,朕會親自照應阿姐起居養病,淑妃不必操心。”
萬淑妃卻直直擡起頭來,正色道:“陛下,臣妾私以爲不論是爲了陛下好,還是爲了千歲病體安康着想,您都不宜時常出入昭華殿。”
“嗤。”
皇帝低頭看了她一眼,突然嗤笑一聲,道:
“你是怕阿姐見到朕,心氣不順、心緒鬱結,所以更難康復嗎?”
萬淑妃淡淡笑了笑,她的視線意有所指的略過皇帝被高領中衣遮了大半,卻在彎腰垂頭時不小心漏出一分赤紅的指印,然後輕笑道:
“並非全然如此,陛下。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病入膏肓的猛虎,亦是萬獸之王。
臣妾斗膽奉勸陛下,還是不要挑戰千歲殿下的耐心爲好。臣妾此舉並無私心,乃是擔心陛下龍體安康。”
符景言驀然沉默。
他靜靜看了她一瞬,下一刻突然哂笑道:
“.朕算是聽明白了,淑妃說了這麼許多,不過是想讓朕允許你待在昭華殿罷?”
萬淑妃也不否認,她脆生生道:
“陛下,您不願昭華殿中的人被外人所知,也信不着尋常宮人伺候她。
至於您自己.政務繁忙日理萬機,自然也不太合適。所以臣妾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不是嗎?”
靖帝符景言這回沉默的更久了一些。
他思索片刻,緩緩道:“恩准你每日出入昭華殿倒也不是不行,但你不能留在此處,只能每日午時入內一個時辰。”
其實,皇帝並不放心萬淑妃時時刻刻待在這昭華殿中。
此刻這昭華殿中的兩個女子,對於他這位一朝天子而言,坦白說來都像是燙手的山芋.
打不得罵不得,根本無從下手。
所以,他絕對不會允許萬淑妃整日泡在昭華殿中,最多隻允許她在嚴格規定的時限內每日進出,稍事照料殿中之人。
畢竟,他的阿姐到底有多厲害,他這個弟弟是再清楚不過。
儘管她如今似乎病着,他卻依舊不敢放鬆警惕,讓萬淑妃這個昔日蒙恩於她的枕邊人與她接觸過多。
萬淑妃靜默一瞬,她想了想,倒是也未逼迫天子太過。
免得觸底反彈,激起皇帝的不滿,萬一再不許她進入昭華殿,那纔是得不償失。
於是,萬淑妃十分能屈能伸,她難得如此溫順恭順的合手一禮。
“還是陛下想得周到,千歲殿下身體虛弱,正該多多休息。
您放心,臣妾必不敢多作攪擾千歲。”
靖帝微微頷首,道:“袁艾奉命在御膳房料理藥膳,他雖伺候朕日久,但到底是男子,不如女子周到心細知曉阿姐的口味。
勞煩淑妃親自去盯着罷,缺什麼少什麼吃食,便讓他去仔細置辦。”
這話明顯是在趕人了。
萬淑妃雖然爲人單純,但畢竟久在宮廷,早已修成了會看眼色的人精。
“是,臣妾告退。”
她試探性的看向皇帝,又道:“那若是稍後與袁總管準備好進獻千歲的藥膳,不知臣妾是否可以.”
靖帝輕輕擺手,並未爲難。
“今日准許你與袁艾再次入內。”
“謝陛下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