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昭聽了平陽長公主這句明顯暗含威脅之意的警告之言,卻神色不慌不忙。
她輕輕挑了挑脣角,語氣與心態如出一轍的穩。
平陽長公主符景琳雖然狀若跋扈,但實則並非完全無腦之人。
謝昭始終相信,只要不是完全無腦無心之人,那麼他們的心中便都會有自己憂懼之事物。
只要理智尚存,平陽長公主便不足爲懼。
因爲對於平陽長公主心底懼怕着什麼,謝昭多少還是能猜測到一二的。
“長公主。”
她含笑垂眸,儘量讓自己的態度顯得更加溫順乖覺、和婉內斂、不漏鋒芒,語氣也格外低婉順從,沒有半點從前的影子。
“謝某方纔喚住薛公子,的確是爲了長公主殿下設身處地考慮的,這纔不得已而爲之,絕非對長公主殿下不敬。
殿下,明日天一亮,轉年便是靖安五年的正月初一。
陛下千秋在即,這種時候畢竟敏感了些,若是這幾日昭歌城中鬧出什麼不好聽的風言風語
比如剛剛沒入教坊司不日的前官宦小姐,被某位權貴逼得自盡之類,只怕會影響陛下的清譽和心情。”
說到這裡,謝昭若有似無的笑了笑,意有所指道:
“若是在這種正日子前後,再出了什麼難言之事,只怕陛下龍心不悅,萬一牽連了長公主殿下,豈非不美了?”
平陽長公主聞言眼神微動。
她一雙美目波瀾無驚的從薛鬆源身上略過,又微微停駐在慘白着一張俏臉、但是表情倔強不屈的吳若姝身上。
符景琳心底不滿,不過謝昭說得話確實由不得她不去細細思量。
她心裡也清楚得很,如同吳若姝這種曾經出身顯貴的千金小姐其實本就最爲麻煩。
這種姑娘哪怕零落成泥輾作塵,也一身倔強不願任人堪折。
擺着架子、端着清高的款兒,若是說她不願屈就受辱於薛鬆源而自盡,那倒也是做得出來的。
皇帝陛下的千秋盛筵,正是每年的正月初五。
雖然不知爲何,陛下近兩年來並不怎麼過壽辰。
不僅如此,陛下也不許大辦、不受納貢壽禮,甚至每逢入了正月便龍顏陰沉似乎並不歡喜。
——但是這並不代表旁人就可以真的正當作沒有這回事,然後在這段日子裡給天子見天兒的上眼藥。
薛鬆源聽了謝昭這話,亦是眼角狂跳!
他心中暗道“糟糕”!
沒想到這江湖女子不僅熟識天宸律法,剛剛用獲罪沒入教坊司的清倌人不屬風塵、不必接客來重重打了他的臉,現在居然又心機叵測的搬出了天子壽宴在即、不易鬧出事端或是人命來的藉口,試圖來動搖平陽長公主的決斷!
薛鬆源心裡當真是恨極了!
其實,吳若姝這嬌滴滴的大美人,自打充入教坊司的第一日就被他惦記上了,奈何崔月遲這廝日日護得實在太緊!
他開始也曾謹慎觀望過一段時間,在終於發現清河崔氏是真的不管這位崔家少爺了,甚至因爲吳若姝之事狠狠責打過他幾次,這纔算徹底放下心來。
於是今日這纔敢於帶着人,“真刀真槍”的與崔月遲碰上一碰!
在他看來,若是他真跟那吳若姝成了事兒,興許崔月遲對吳若姝心生嫌棄,也便就此放了手。
若真如此,只怕清河崔氏和宮中的崔貴嬪,不僅不會因此怪罪於他,甚至還要暗自慶幸,感謝他呢!
若非如此他也不至於膽敢對南朝四大士族之一的清河崔氏嫡出小公子,如此的過分逼迫。可是如今事情既然都已到了這個份兒上了,該得罪的人,他也都得罪完了!
若是最終卻不能抱得美人歸,那豈不是功虧一簣?
想到此處,薛鬆源連忙抖着眼角,小意逢迎道:
“長公主殿下,您可萬萬不能聽這滿嘴沒譜的江湖女子胡言亂語!
她方纔也說了,只有這妓子死了,那纔是會給長公主添亂的。
但是鬆源又怎敢陷長公主於不義?自會處理的妥妥帖帖,不叫人尋了死惹了事。請殿下放心!”
話畢他深深躬身一禮,畢恭畢敬到了極點。
平陽長公主什麼微頓。
她不動聲色的看了薛鬆源一眼,其實以薛鬆源過往強搶民女的“經驗”,事後十有八九是不會鬧出什麼亂子的。
而河東薛氏似乎也早習慣了事後給他擦屁股,即便是真惹出了什麼亂子,想必也自有薛鬆源的父母親長操心擺平,按理說絕對牽連不到她的。
只是
畢竟是天子壽宴前後,若真惹出了什麼“腥味兒”,只怕好聽不好說,她也犯不上的。
不過平陽長公主倒是也曾聽說過,這個吳若姝的父親前任西南按察使吳用,日前可是惹得天子龍顏大怒。
若是旁人在南朝新春佳節之際受難殞命,倒是不好估計天子聽聞後的態度。
但是若是吳用的女兒死了也就死了,只怕陛下也未必會有多麼憐憫。
想通此節,平陽長公主心中已有計量。
而與此同時,謝昭也從她的神態中琢磨出來她的想法了。
謝昭心下喟嘆,看來今日之事若是真想幫一幫吳若姝,便不能善了了。
果然下一刻,平陽長公主冷淡疏離的抿脣一笑,道:
“薛鬆源,你可要記得你跟本宮的保證,否則”
薛鬆源連連應道:“鬆源理會得,必不叫長公主殿下爲難。”
平陽長公主嫣然一笑,懶洋洋地拖長了聲音道:
“那還等什麼呢?今夜,她是你的了。”
薛鬆源大喜過望,目露邪光,一雙賊眼上上下下不住打量着吳若姝曼妙的身姿,第一次如此感激平陽長公主!
吳若姝看到薛鬆源一臉惡意的朝着她走來,而她的未婚夫婿崔月遲一身皮肉傷,驚怒交加的再次被薛府的隨扈鉗制住,當即心如死灰!
她打定了主意,既然而今逃不過受辱一場,她卻亦不能輕易赴死!
她父親吳用本就是蒙冤而死,若她也死了,誰人還能來替她一生爲民、鎮守一方的父親喊冤叫屈?
即便是要死,也要死在父親沉冤昭雪之後!
大不了.
大不了就當自己自此只是一塊無知無覺、無心無肺的石頭罷了。
儘管心中不斷鼓氣,但吳若姝到底還是一個未及出閣的大家閨秀,害怕得緊緊閉上雙眼,幾乎不看與面前逐漸靠近的面目可憎的男人對視。
但是奇怪的是,她閉上眼等了許久,卻始終沒有等到那意料之內的令人作嘔的觸碰。
吳若姝驚愕訝異的再次睜開眼來,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那位謝女俠居然站在了她的身前。
她手握一柄劍鞘上裹滿麻繩、幾乎看不出本色的長劍,此時正穩穩抵住了薛鬆源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