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山莊的比喻恰如其分,此莊建於懸崖之上,層巒疊翠間一點嫣紅。先帝把它比作美人,故有沉魚落雁之名。山莊此處幽靜,松林環抱,乃是一處避暑佳地。芊澤來時,見山林間霧氣藹藹,便覺得如臨仙境般心曠神怡。這裡的空氣,風景,一切的一切都令人大爲開懷。
芊澤安置好了一切後,便乘機從明月的鬆字閣溜出。她禁不住還是想去找洛羽晴,想知道她一路來的狀況。剛纔登山的時候,妃嬪們都是乘的不同的轎子,婪妃這處的芊澤,自然是尋不到羽晴的蹤影。現在好不容易落得清閒了,她當然得去看一看。
七拐八拐,這落雁山莊建的甚大,各個閣宇又長的極像,沒兩下,芊澤就迷路了。她懊惱的坐在長廊一角,擡目遠眺,望了會兒風景。剛想起身走時,突然聽見隱隱約約的啜泣聲,此時正值傍晚,黃昏下的夕陽赤色如血,本是煞好的風景,添上這哭泣聲,倒顯得詭譎萬分。
芊澤一哆嗦,剛想掉身離開,卻見聽見那女子的掙扎聲,愈來愈大。
那是一種痛苦的嗚咽聲,集結了她所有的痛苦,宣泄而出。芊澤全身發麻,膽子極小的她拔腿就跑,但就在她擡腿的瞬間,卻聽見那女人呼喊了句:“回來,救救我……”
這是一個人。
芊澤這才感知到,於是立馬開始尋聲而去。
“你在哪,你怎麼了?”
“這邊,這邊……”她細聲的說着,彷彿力氣在一點一滴的被抽離。半澤心急如焚,着了半晌終於被她發現了女子的蹤跡。屋門大開,那白衣女子無力的跌在地上,一隻手向前伸,五指微微顫抖。
“哎呀!”這果真是個人!
芊澤忙不迭的跑過去,把她摟起來,她半個身子仰在芊澤懷裡,絕塵的面容才得以顯露。芊澤覺得她分外面熟,腦海裡靈光一現,脫口喚到:“皇后娘娘!?”
上官柳瑩滿頰緋紅,嘴脣灩潤,香汗淋漓。她的表情極爲痛苦,身子更是熱的灼人,芊澤第一反應,以爲她是發燒了。但一拂上她的額際卻又覺得不像,她微微眨眼,又說到:“娘娘,你等着,我去喊人來,喊人來。”
“不必了……”
上官柳瑩拽住芊澤的衣袖,輕輕搖頭。芊澤有些詫異,但見那女子只是緩緩的移轉視線,伸向前方的手,指了指。
她嘴脣微張,芊澤隨着她所指,往那案几上一看。女子指着的是一個湮滅的香爐,她倍感蹊蹺,卻也乖巧的把那香爐拿下,遞了過來。上官柳瑩低聲嚅喏道:“把它……點燃,快,快!”
女子顯得極爲焦躁,彷彿抵制不住身體裡的火焰,幾欲想得到舒緩。半澤不明所以,見她如此痛苦,只得四下尋找火苗,爲她點燃香爐。片刻過後,芊澤如期的把香爐燃着,嫋嫋薰香飄溢而出,上官柳瑩狠狠的吸了幾口後,終於如釋重負的躺作一邊。
“啊……”
她仰在柔軟的絨毯上,妖嬈的輕喃。芊澤見她活色生香的伸了一個懶腰,不由得臉上一紅。她怎麼了?爲什麼要點燃這香爐,又爲何吸了吸香爐的氣息,症狀就明顯得以舒緩了?想罷,芊澤手持藏青色香爐,微微的湊過臉去,輕輕一吸。
這味道好奇特……
也好熟悉……
在哪裡聞過?
芊澤晃晃腦袋,又把香爐擱了過去。此刻,上官柳瑩已無事的站了起來,臉上的紅潮已退,瑩白如玉的臉上,卻重歸冷漠疏生。
“剛纔多謝你了。”
她綰了綰鬆散的雲發,頷首道謝。芊澤忙擺手,不好意思的說到:“沒什麼的,沒……”手擺了兩下,她才記起面前的這個女子,是當今祁胤的國後,她從剛纔到現在,都還沒有行禮呢!於是,芊澤立馬下跪,請安道:“皇……皇后娘娘,吉樣!”
上官柳瑩見她如此,不由得掩嘴輕笑,說到:“莫要這麼多禮,你是哪個宮的婢女?”
“奴婢是婪月宮的宮女芊澤。”
此話一出,上官柳瑩微笑的臉,不由得一陣細抽。但轉即,她便欣賞的說到:“原來是婪妃娘娘宮裡的婢女,難怪如此機靈乖巧。”
“多謝娘娘誇讚。”芊澤磕了頭,上官柳瑩揚揚手便吩咐她站了起來。芊澤剛起身,門外便跑來一捧着托盤的宮女。她一進屋見此狀況,一雙杏眸不由得圓瞠,呼道:“娘娘,娘娘你怎麼了!?”
屋子裡三三兩兩的裝飾品,已然砸碎。芊澤環視一週,凌亂而狼藉,真不知道剛纔皇后娘娘,究竟做了什麼。但那跑來的宮女卻心領神會,拉起上官柳瑩的手就哭訴道:“都怪我,跑出去這麼久,娘娘,娘娘你責罰奴婢吧!”
她撲通一聲跪地,淚溼滿襟。
上官柳瑩淡淡一笑,無有半絲責怪的意思,她親自俯身把女子攙扶起,說到:“幼季不要太自責,你看,本宮現在不是好好的嗎?多虧了這位小宮女,路過時幫助了本宮。幼季你帶她想去領些賞銀,可好?”
幼季站起身,大大的杏眸的望向芊澤。芊澤與之對視了一會兒,她破涕爲笑,上前攥過芊澤的手:“好,娘娘,奴婢這就去。”
說罷,幼季拉着芊澤便出了蔭字閣。
幼季給了芊澤一些碎銀,芊澤一個勁的推辭,卻引得幼季十分不滿。到了最後,她撅起紅脣,威脅到:“這是皇后娘娘給的賞錢,你若是不要,可是違抗懿旨。”芊澤嚇的立馬收聲,老老實實的收下銀子。
收了賞銀後,幼季執意送芊澤回鬆字閣。一路上兩人相談甚歡,主要是因爲幼季實在是一個活潑而健談的女子。她本是相府裡的丫頭,從小就跟着上官柳瑩一路伺候,逮到她嫁入皇宮時,就以陪嫁丫頭的身份,尾隨而來。由於上官柳瑩性格溫淡,不喜歡與生疏的人親近,伺候的丫頭,算來算去也不過三四個。這一次隨性來落雁山莊,也只帶了幼季一個,於是,病發的時候,都未有人照看。
好險,芊澤經過此處。
講到病發,芊澤不由得心裡犯怵。那種病,是什麼病?能令人全身炙熱,眸含春水一般的病,是什麼病?芊澤從來沒有見過,也不知道爲什麼皇后娘娘在聞過那香爐的薰香之後,便得以舒緩,是個什麼道理。於是,她禁不住好奇問道:“幼季姐姐,你說皇后的病是怎麼回事?”
“哦,這個呀。”幼季烏溜溜的大眼一轉,剛想說出口,卻又咽了回去:“我也不知道……”
芊澤以爲她不想說,於是也沒有多問,哪知幼季卻補充道:“我也覺得好奇怪,娘娘在相府裡的時候,都是健健康康的。到了皇宮沒多久,就染上這病。娘娘說不打緊,只是小毛病,只要聞聞太醫給她開的藥香爐即可。我呀,聽後也沒有多想咯!”
幼季雙手一合,心情又彷彿很雀躍。芊澤覺得她心思單純,倒也輕然一笑。皇后的病症,她終究沒有問出個所以然,不過,芊澤也並不上心,畢竟事不關己。
幼季把芊澤送到芊澤識路的地方,便折回了蔭字閣。此時,天已近邃藍,稍稍再加一蘸淡墨,便能濃如稠汁。好在山上的月光飽滿,鉤掛在天際一角,似水朦朧。
沒有見到洛羽晴,卻意外的遇上了皇后娘娘。芊澤悻悻搖頭,徑直要走回鬆宇閣,哪知還未踏入拱門,一道黑影就從陰處,掠了過來。高大的黑影擋在芊澤跟前,突兀的令她險些喊出聲。但轉即,在她認出面前的男子時,她放下了捂在嘴畔的小手,怔怔然地看着他。
“你去哪了?”
他問的乾淨利落,仿若理所當然。芊澤望着祈燁,覺得三個月未見,他的面容彷彿多了一股巨大的吸引力,不由得的令她挪不開視線。
仿若許久,許久不曾相見。
“我,我,我……”一連三個我,芊澤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她也沒有下跪請安,只是杵在原地,一個勁的發愣。
祁燁微微蹙眉,感覺到芊澤對他,令人心疼的生疏。他故作冷漠的說到:“花種出來了嗎?”
芊澤沒想到他會問這個,一顆心倏地便吊了起來:“我,我,我……”
“你就只會說‘我’嗎?”
皇帝不滿的說到,結果芊澤還是吞吐囫圇:“不是,我,我,我……”
她懊惱不已,一張小臉窘到鮮紅。她什麼時候對着他,竟然連話都說不順暢了?
夜色裡,她羞赧的神情尤爲可人,祁燁揚嘴一笑,抱起她來就飛向屋頂。
“啊!!”
芊澤驚嚇的喊出聲,祈燁卻伸出食指,按在她脣前,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乖哦,別喊。”芊澤擡目,與他熠閃的狹眸,對視一秒。他笑的溫潤如玉,卻又帶着一絲不可磨滅的邪佞,彷彿是一個逮到機會,偷香成功的浪子。
她和祁燁剛飛上屋頂,就見一排排的燈籠向這邊尋來。單喜走在最前端,一個勁的張望:“皇上,皇上你在哪啊?”
旁邊的侍衛們也是一臉詫異和焦急。
“怎麼跟着跟着,就丟了呢!”單喜的一張老臉上,竟是惱悔。皇帝說要來夜遊,把落雁山莊逛了個遍後,又尋回了起初來到的鬆字閣。單喜以爲他是要在婪妃這就寢,哪知來了兩遭,他也不過是粗略地看了一遍,就轉身走了。如今,夜幕降臨,他卻又倏地不見了。
“哎……”這樣的事,單喜還是第一次遇見,哪怕他再老練也覺得無奈。“那邊再去尋尋吧。”
“是!”侍衛們應聲而走。
而與此同時的閣宇之上,芊澤挨着檐頂而站,鼓鼓的風吹在她身上,她感覺到一絲心驚肉跳。亮騰的火光一走,她的心才緩緩籲出一口氣,哪知身邊的男子卻笑了出聲。
芊澤折目,瞅見夜色裡,男子朗朗而笑。他盯着下面走開的人羣,像個孩子般露出得逞的神色。
“你笑什麼?”
芊澤多此一舉地問,祁燁卻緩和下笑容,倒首牽起她的手。芊澤感覺到他動作的輕柔,仿若時間被放慢了數千倍,他微微粗糲的手指,像棉花一般纏繞起她的蔥指。袖襟相連,一同在夜風中,鼓鼓而起。
他不說話,只是淡淡的笑。
“試過倒着走在屋頂上嗎?”
祁燁一挑眉峰,嘴畔的笑意始終不下。
“倒着走?”
“這樣。”
祈燁走了往右倒大走了一步,牽着芊澤的手,用力一拽。女子不得已的也橫走了一步,動作極爲僵硬。
“哈哈!”芊澤大笑出聲:“這樣好像只螃蟹!”
“什麼是螃蟹?”祈燁檸眉一問。芊澤這才記起,在這個世界的河裡或者海里,都沒有螃蟹這種生物,充其量也就有蝦子。於是她煞有其事的說到:“就是一種有兩個螯,八條腿的生物,它只會橫着走,不能向前或向後走。”
女子微微笑着說,祁燁很認真的聽,聽過後不解到:“這是你家鄉的特有的嗎?”
“嗯。”芊澤想了想後,便點首答覆。
“那它還真的是很固執,只知橫衝直撞。”祈燁第一次含沙射影的說到,指桑罵槐的意思顯而易見。芊澤聽罷,先是一愣,瞧了瞧他頗爲玩味的俊臉,才恍悟過來。
她又窘的不說話。
祁燁微微嘆一口氣,拉了拉她的手,說到:“我們再走。”
芊澤沉默認可,乖恬的隨他而行。兩個人依舊像剪影一般,鐫刻在濃郁的夜色之中,只是此時,芊澤感到一股莫名而來的愉悅感。她不敢看男子,只是把目光放在隨意的一處。遠處殿宇下,單喜一行人還在提着燈籠,四處找尋。而他們要找的這個男子,卻偏偏牽着她的手,在屋頂上,一步一步的走。
這種感覺出人意料的神奇。
“芊澤。”
“嗯?”
祈燁突然啓聲,只是不回頭。
“不用再種芊澤花了。”
芊澤一愣,心付,原來他都知道。她灰心的垂下腦袋,淡淡道:“上一次,對不起。”
祈燁撇過她的道歉,不理會,卻又再重複:“以後,不用再種芊澤花了。
“爲什麼?”
她想種一次,竭盡全力的爲他種一朵。她多麼想他實現他的願望,她不想一切都因爲自己而戛然而止。
“因爲沒有必要了。”
“爲什麼沒有必要了?”
祁燁始終不回頭,芊澤心中疑惑,他難道不想見到芊澤花開嗎?哪知她剛一問,祈燁倒停下了步子,緩緩轉過身。黑髮隨意張揚,他默在月光下俊削的臉,淡定如風。他嘴角的笑意輕的像要御風而去,芊澤覺得那麼不真實。
“芊澤,你覺得和朕在一起,開心嗎?”
芊澤一愣,先是一陣思付,然後點了點頭。
“開心。”
是啊,她很開心。
是他,教會她不用畏懼高處,甚至能釋放自己心裡最深的恐懼和渴望。她爲此,學會了在黑夜裡,睜眼,在巍峨之地,‘橫’行。若是之前膽小如鼠,唯唯諾諾的自己,又怎會享受這樣的快樂。他是神奇的,他身份比天還高,但在夜裡,在屋頂,在她身邊,卻近若比鄰,咫尺之距。
想到此處,芊澤一揚嘴角,真心實意的笑了。
她笑的溫潤而動人。
柔婉的把月光的皓輝也奪了去,祈燁的視線裡滿滿的都是她。
“你笑了。”
男子隨之,笑意更濃。
“你不用再種那芊澤花,因爲每一次,你對着我笑,我就彷彿看見了千朵萬朵的芊澤花,是誰也種不出來的。”他輕柔的說到,沒有一絲矯揉造作,認認真真。芊澤聽後,笑意漸攏,卻遏制不住心中躍躍欲出的感觸。
那感觸衝上鼻頭,忽的一酸,她竟在一瞬間感覺自己,差點就要哭出來了。
“但若你真的想看芊澤花,我卻可以帶你去看。”
祈燁繼而說到,芊澤一愣,神情有些恍惚。
“你可想看?”
他揚眉一問,芊澤怔怔然半晌,終是點頭。男子神采飛揚的一笑,打橫抱起芊澤便說到:“若是怕的話,就閉上眼睛吧!”
“咦!?”
“走了!”
祈燁剛在一步一步的橫走已把芊澤帶到懸崖峭壁之頂,芊澤卻渾然不覺。此刻他一抱起芊澤,便憤身往下墜落,芊澤感覺到風聲呼嘯,直直的失重感讓她詫異不已。
然而,她已和他墜入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