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二月,殘冬雖還蕭瑟,但已有初春的融融暖意。芊澤一大清早起來,剛穿戴好衣裳,便聽見匆匆的腳步聲向自己的屋子跑來。果不其然,一會兒之後,急促的敲門聲應時響起。
“芊姐姐,芊姐姐,不好了!”
芊澤一愣,聽出是小苑的聲音,忙不迭的開了門。小苑杵在門外,臉蛋撲紅撲紅,但神情裡的焦灼卻溢於言表。
“怎麼了?”
“羽……羽晴姐姐她出事了,溪妃娘娘讓她在溪音殿門已經跪了整整一夜了,娘娘說,沒有她的准許,就一直跪,不準起!”
芊澤一聽,容顏頓時煞白,她忙合上門,急匆匆的往那溪音宮奔去。一路上憂心如焚的詢問了事由。小苑上氣不接下氣,左拼右湊的也算把事情交代了清楚。原是昨夜,皇上好不容易駕臨了溪音宮,溪妃盛裝打扮,熱情款待,宮裡上上下下因此忙成一團。
但功夫還算下的值得,皇上來時,見一切佈置的精心卓雅,俊容裡有了三分笑意。溪妃當下十分開心,殷勤的和皇帝說說笑笑。一切本安然無恙,只是臨近就寢之時,皇上卻出人意料的誇讚了溪妃身旁的洛羽晴,引得溪妃醋意連連。
“聽說,皇上在時,羽晴姐姐就說了很多新鮮玩意兒給皇上聽,芊姐姐你想啊,溪妃和皇上本是獨處,哪能輪得到一個丫頭參合進來。我還聽說呀,皇上最後誇讚羽晴姐姐,說的原話是:‘你這身衣裳,很是好看,襯得佳人更顯俏麗。’”
芊澤清眸一瞠,皇帝這句話贊意如此明顯,且當着溪妃的面說,毫不知顧慮,她不生氣纔怪呢!想罷,卻聽小苑又加上了一句:“姐姐你知道嗎,昨夜裡,羽晴姐姐穿的衣裳和溪妃娘娘的可是一種顏色,相近款式。我聽殿裡的姑姑們說,那是邊國送來的貴重布匹,溪妃娘娘一高興才把邊角料送給羽晴姐姐的,如此這般,溪妃眼下都要氣瘋了!”
“什麼!?”
芊澤臉色雪白,暗忖事情遠比想象的還要糟糕。溪妃的性子本就衝動,不可一世,哪能受得住這樣的嘲諷。羽晴被罰一夜長跪,也就不難理解了。只是今日雖然暖陽和煦的,昨夜裡卻分明冷風蕭瑟。羽晴跪了整整一夜,殿外天寒地凍,地上更是涼意刺骨,這一夜下來,她該折磨成什麼樣呀!邊想,芊澤便急紅了眼,步伐不由自主的加快,小苑見芊澤一臉愁容,寬慰道:
“姐姐不要太過擔心,羽晴姐姐她很堅強,我走時偷偷給她送了碗熱姜水,想必,現在還撐得住。我是想,姐姐和她情誼深重,又幫過我,不來告訴你一聲,我心裡實在不安。”
芊澤側臉,見小苑一張稚氣未脫的小臉,誠意滿滿的望向自己,不免心中一熱。
“謝謝小苑。”
“芊姐姐莫要謝我,當日若不是你阻止了婪妃那一鞭,我早已命歸黃泉,哪還能好端端的在這和姐姐說話呢!再說,羽晴姐姐也幫了我,收我在溪音宮,不然我也早逐出宮門去了!你們的事自然是我小苑的事。”
“嗯。”芊澤眯眼一笑,微微頷首,但轉瞬又憂心忡忡起來,拉起小苑道:“小苑,我們快些去看看吧,你帶路走。”小苑聞言,重重點頭,同芊澤加速小跑起來。
溪音宮
遠遠的,芊澤便一眼睨中了殿門處,女子僵若雕石的身姿。她忙提這裙角,步履匆匆的拾級而上,一奔到女子跟前,便霍地跪了下來。芊澤雙手安扶着洛羽晴的雙肩,泫然欲泣道:
“羽晴,羽晴……”
面前的女子,雙頰蒼白,沒有一絲血色。薄薄的冰層附在她髮髻之間,雙肩也是落滿雪砂。羽晴聽見芊澤聲音,置若罔聞,芊澤急得的再喚了幾聲,一雙小手也摸上她冰冷的頰面。
“羽晴,你說話呀,你別嚇我。”
女子纖長的睫毛與雪水糾結,半晌才睜開眼,回望芊澤。
“我好冷……芊澤……”
聽罷,芊澤二話不說,脫下自己的襖子,忙不迭把羽晴裹了起來。瑟瑟冷風吹在芊澤身在,單薄的內裳下,雞皮疙瘩倏地爬滿了手臂。但芊澤卻像感覺不到分毫,一個勁掖起羽晴身上的袍角。
“還冷嗎,冷嗎?”
羽晴這纔打起抖來,全身不可遏止的狂顫。芊澤緊緊的圈着羽晴,眼淚撲哧撲哧往下掉,她不能把羽晴拉起,否則就是抗命不遵。但她可以和羽晴一同跪着,她跪多久,她也跟着跪多久。
站在一旁的小苑見此情形,眼忽的也紅了,頓了頓後,說道:“我再去求求娘娘,你們等着,我這就去,這就去!”說罷,小苑掉身奔走,芊澤喊了她一聲,她卻不理會,跑的更快了。
冷風颯颯,相擁的兩個女子均是瑟瑟發抖,但隨着旭日冉升,芊澤逐漸覺得背脊之上已生暖意。而與此同時,渾渾噩噩的羽晴也意識清醒起來,闔着的眼簾,緩緩睜開,見芊澤趴在自己身上,驚的就喊了出來:
“芊澤!?”
她剛纔以爲自己做了夢,夢見芊澤在她飢寒交迫之時,來看她。但現在看來,這一切抖是真的,裹在自己身上的,是芊澤的襖子,而芊澤身上卻只有單薄的一件內裳。洛羽晴反應過來時,連忙掙脫芊澤,把身上的襖子剝下來,披回芊澤身上。芊澤忙要推拒,羽晴卻說:
“你瘋了嗎,你給我穿,你自己要凍死嗎?我這是受罰,是我活該,用不着你來管!”
芊澤見羽晴一臉怒容,卻只是潸然淚下,哭的斷斷續續:“你聲音抖啞了……”
羽晴這才恍悟,自己一向甜美的聲線經過一夜的折騰,已全然沙啞。她一楞,見芊澤臉上的焦灼如此甚然,也假裝不起生氣來,只能擁過芊澤嬌弱的身姿,一同哭。
“芊澤,別擔心我,我沒事,我是最厲害,最強大的。以前我就能活的比別人好,現在我也能,這只是一時的一時的。”
她拍着芊澤肩膀,安慰道。
“我知道,我相信你,羽晴從來都沒有辦不到的事,一切都會好的。”
芊澤眨着眼,淚珠潑然而下,打的羽晴的肩膀一片溼濡。羽晴安撫地摸摸芊澤的腦袋,卻不料,觸及了芊澤額間傷疤。紗布貼在髮鬢裡,初眼並不能發現,洛羽晴一摸着時,芊澤便像觸電一般,縮了縮身子,心虛的低頭。
“怎麼回事?”
倏地,羽晴的杏目一瞪,瞠的老大。芊澤躲避的搖頭,一聲不吭,羽晴便氣火攻心:“是不是那玉塞姑姑?”
“不是,不是!”
芊澤忙擺手,擡起眼簾來,驚慌的搖頭。洛羽晴一眯眼,若有所思了一番,然後道:“是那妖妃,對不對?”
芊澤便語塞了,怔怔然的看着洛羽晴,也不答話。羽晴狠笑一聲,冷冷說:“你還不承認,前些日子就聽說婪月宮裡,出了些事端。沒想到,她竟然出手打你!”
這事情過去也有些日子了,芊澤的傷倒現在還未痊癒,可見其出手恨絕。洛羽晴見芊澤默不作聲,知道她是受委屈慣了的,並不懂得反抗。而自己雖然靈活知變,到頭來不也落得悽慘落魄的下場?
想倒此處,洛羽晴慘然一笑,蒼白的小臉上,盡是滄桑味道。
芊澤見她笑的愈發慘白,神色也頗不對勁,忙囁嚅解釋道:“婪妃娘娘只是一時生氣,你看她平日裡那麼兇,不也還沒有殺了我嗎?羽晴,我好端端的,什麼事都沒有,這傷也不疼了,不疼了……”
“芊澤!!”
洛羽晴大聲唬道,打斷了芊澤的話,女子一懵,錯愕的望着一臉凜然洛羽晴。此刻,她神色裡有着不着邊際的冷峻,但那冷峻之中卻也簇生着一團噼啪作響的火焰,彷彿隨時隨地都會濺出火花。
“芊澤,你給我聽好。”
女子啓聲,有着不容反駁的氣勢。芊澤怔怔然的睨視羽晴,一時半張着小嘴,啞然無聲。
“你要好好的保護自己,不容自己有半點閃失,我要你等着,等着看!”
羽晴一頓,語色愈發決然:“等着看,總有一天我會讓欺負我們的人看到,我們會活的比她們好。我會讓那些看不起我們的人,隨意辱罵,毆打我們的人付出慘痛代價!!我要她們後悔,後悔曾這麼對我們,芊澤你等着看吧,等着看吧!”
女子咬牙切齒,沙啞的嗓音,抑揚頓挫的把這宛如誓言般的話,一字一頓的說出。最後的一句,極盡咆哮。芊澤瞠着秀眸,懵然而訝異的望着洛羽晴。她森冷的表情,是她從未見過的。此刻,芊澤竟然覺得,面前的女子是這樣陌生!
“芊……芊姐姐!”
突然,一道雀躍的嗓音打破了兩個女子的忽視,也把芊澤緊繃的心,收攏回來。
洛羽晴與芊澤同時側臉,見小苑歡欣鼓舞的跑了回來。
“溪……溪妃娘娘說了,羽晴姐姐可……可以起來了!”她又是跑的喘不過氣來,氣竭的拍起胸脯。此話剛出,芊澤便忘了所有的顧慮和煩惱,霍地站起身來:
“真的嗎,現在就可以起來?”
“真的,溪妃娘娘她現在可高興了,皇上帶着她逛御花園,心情好得不得了。我旁敲側擊的說了一下,她就想也不想的答應了!”
小苑娓娓說來,嫩紅的小臉上,喜色滿溢。芊澤也是鬆下一口氣來,不自覺的揚起嘴角,她長吁一口氣,轉身把洛羽晴扶了起身。但剛一回首,卻見羽晴自己步履踉蹌的站了起來。當睨見女子的表情時,芊澤的笑倏地就斂起,不安和疑惑同時襲上心頭。
女子在笑,只是,她的笑幾近慘然和諷刺。
她的目光直直躍過小苑的身姿,投向那無垠的遠處。她不眯眼,不眨眼,笑容淡的化進風裡,意味卻極其深刻,像是在嘲弄自己的身份,又像是有着萬般不甘和怨憤,無處可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