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握着從胸前透出的箭桿,那雙狹長的鳳眼茫然回望,慢慢沉寂,手無力的滑落,整個人向身後無邊無際的黑暗倒下。

猛然坐起,日昭緊緊揪住胸口,急劇的喘息。剛纔他夢到傅寧,夢到千軍萬馬裡,他的寧被暗箭一箭穿心。

身邊傳來規律的呼吸聲,他側身回望,暗淡的星光從窗邊透進來,穿過牀前輕薄的鮫紗,照在那張夢繞神牽的相似面容上,無比的滿足恬靜。日昭怔怔看着,激盪的心漸漸平伏下來,輕輕將那少年壓在自己身上的手拉開――原來只是一場夢而已。

迷迷糊糊睡了會兒,突然驚醒,聽見江澄觀急促的叫聲從門外傳來:“皇上!皇上!”

夢中可怕的一幕在腦中閃過,日昭猛推開身邊少年緊纏的四肢,赤足奔出,厲聲問:“什麼事?”

江澄觀急急將一封摺子遞給日昭,說:“軍部六百里加急遞進的軍報。”

日昭抖着手打開,只看了幾行便臉色慘變,撐着看完,已呆在那裡一動不能動。許久許久,才擡起頭來,臉色說不出的可怕,語音倒是很柔和,說:“知道了。”頓了頓,輕輕說:“朕要去沐佛閣,你跟着。”

沐佛閣

明晃晃百支紅燭高燃,蓮座上,慈眉悲目的佛端坐,笑看衆生。

日昭跪伏在地,深深拜了下去。其實從小到大,他只信自己,從也沒信過這些泥胎木塑,只是這次,這次他虔誠希望神佛有識,佑他如意。接過江澄觀遞過的香,他高舉過頭,恭敬地將香插入香爐,全心全意的祈禱:“上天,請保佑我軍凱旋歸來,傅將軍平安康健!”

隱匿在濃密的樹林中,丁蠻如狼般狠狠盯着遠處連綿的帳營,企圖找出一絲可趁之機。這次他奉日昭之命,務必於七月前將懷裡的那瓶解藥交給馮三定。一路上披星戴月,換了無數駿馬,終於在六月中旬趕到棲霞關。之後他很露骨的幾次暗示劉鑫可否派兵搔擾肖四海,以便他趁機潛往陽城。均被劉鑫婉絕,說南越軍圍而不攻,正是陷井,萬萬不能如南越之意。丁蠻無法,只得帶了幾個貼身隨從親自出馬,可是南越軍圍了整個陽城,他在陽城近郊的從林中轉了幾天,仍是一籌莫展。

再過幾天就是期限了。丁蠻焦心如焚,下決心若今天再找不到可行之途,就孤擲一注,晚上扮南越兵冒死潛入。

腦中急劇轉動,計量着要如何伏擊南越巡邏的小隊,再奪衣,匿跡,潛行。。。。。。清脆的鳥鳴聲傳來,叫得人心煩氣躁,丁蠻斜眼看去,不遠處的枝頭上,一隻黑翅的八哥叫得正歡。丁蠻獰笑,陰惻惻想:“再吵!再吵就宰了你!”那鳥兒仿如感應,馬上噤聲。丁蠻這才氣順了,暗道:“算你識相!”突然一呆,喜道:“有了!”

“馮大人,傅將軍還是暈迷不醒。”

馮三定眼中暗光一閃,沒有答話。那名侍衛看他那青黑的臉色,小心地問:“大人,怎麼辦?”

馮三定揮揮手,那侍衛不敢再說,躡步出去。

還能怎麼辦?皇上交給他的那粒解藥早被傅寧服下,他也是束手無措呀!自傅寧第一次吐血至今已是七天,症狀越來越嚴重,前幾天還能支撐着處理些軍務,昨天起就一直暈迷不醒。怕動搖軍心,這事瞞下不宣,只他們這十個侍衛和幾個高級將領知道。但又能瞞多久?藥限昨天就過了,就算奇蹟出現,有了解藥,只怕也是遲了。

外面一片喧吵。

馮三定皺眉,問門外的小兵:“什麼回事?”

那小兵說:“一隻鳥兒圍着我們的帥旗不住叫將軍的名字,大家正在看呢!”

馮三定一呆,一聲不響的出去。果然,帥旗下圍了一堆士兵,正議論紛紛,見他出現,忙讓出一條道來。馮三定走前,見一隻黑翅八哥站在帥旗上面,騰跳着不住叫他的名字。他眼利,已發現那鳥兒腿上綁有東西,劈手搶過身邊士兵的弓就是一箭射去,那鳥兒聞弦而落,馮三定拾起,拆下那東西一看,卻是一枚藥丸,外包着的油紙寫着“馮三定”兩字,藥的形狀和味道跟日昭賜給自己的那枚相似。心中一動,想起以前隱隱聽得日昭身邊有一人最會調弄鳥獸魚蟲之類的東西,莫非是日昭聞得傅寧被圍,派他前來賜藥?只是以時間算,兩個月前被圍,軍報遞上去,日昭派人來,怎也得下個月中才到。。。。。。卻不知日昭一接到賜酒使被南越誅殺的軍報就急了,早在他們被困之前已派丁蠻出發了。

拿着那枚藥,馮三定心中遲疑難決。最後一咬牙,時限已到,傅寧又到如此地步,死馬當活馬醫,不管如何一試。

急忙吩咐拿酒來,將藥和了酒,親自小心地給傅寧服下。一干人等聞得風聲,全都趕來,圍在牀邊,緊張地盯着傅寧。

一盞茶功夫,傅寧的睫毛動了動,張開眼,見身邊圍了一圈的人,皺眉吃力問:“怎麼回事?”

衆人見他醒了,驚喜若狂,幾個老部下眼淚奪眶而出,搶擠到牀前,激動得無法物語。傅寧心中感動,笑罵道:“我還沒死了,哭哭啼啼的象個娘兒們成話嗎?統統給我擦乾淨!再哭的慶典給我上場去!”聲音雖然低微,那幾人還是聽得清清楚楚,頓時噤聲,馬上將淚拭得乾乾淨淨,唯怕留下一點痕跡——軍中寂寞,每到慶典大家都要威逼幾個士兵扮成女人,他們可不想成爲其中一人。

見氣氛鬆泛下來,傅寧勉強擡起身子,不動聲色地將眼光投向馮三定。馮三定輕輕一咳,簡單的說了剛纔的事情。此事被傅寧知道是遲早的事,瞞也沒用。傅寧靜靜聽他說完,稍一思索就明白其中原因。原來日昭居然如此不放心他,不但派人監視他,還給他下了毒藥。想那少年明面上喜歡他的樣子,卻如此行徑,真是叫人寒心。不由冷冷一笑,既然這樣不放心他,又何必派人救他?

他當然不知道,溫生生的藥理並不如他四師兄,這次給傅寧下的藥日期計算不準,遲了兩天,才讓傅寧撿回一命。若是如他四師兄般調的藥無色無味,逾時必死,全無症狀,日昭就是再想救也是遲了。

**聲傳來,響亮的聲音喊道:“報!”

馮三定望了傅寧一眼,見傅寧點頭,便揚聲說:“進來!”

一小兵進來,報告:“將軍,帳外又發現一隻鳥兒!”

傅寧一怔,對馮三定說:“你出去看看。”

馮三定應聲出去,過了片刻轉回來,說:“跟剛纔一樣,是隻八哥。”將一張寫着“馮三定”的紙條遞給傅寧。傅寧接過,只片紙而已,別無他物。心中雪洞似的,之前馮三定曾提過他是服了鳥兒帶來的藥丸,才救活過來的。剛纔物事應不止張紙而已,想來另外的東西是給馮三定扣下了。卻不聲張,翻來覆去只是把玩着手裡的紙張。突然一省,猛然坐直了身子,興奮道:“傳我號令,若再發現類似鳥兒,不準射殺,全給我活捉!”

如困獸般窩在密林,聽着不時傳來的清脆鳥鳴聲,丁蠻恨不得也象鳥兒一樣飛進城裡面去。

熟悉的黑點接近,停在他前面的枝條上,對着他歡快地跳着,腳上縛着的白色布條格外惹眼,不同於之前他縛的黑色布條。丁蠻一見心中狂跳,他用驅鳥之術控制了五隻八哥,將瓶裡的藥丸分縛在八哥身上,然後指揮它們朝陽城飛去,盼有一隻那麼巧就被大順軍抓了,將東西交付馮三定手上。盼是這樣盼着,心中實無把握。現在看來,方法似乎有用的樣子。激動地將手一伸,那隻八哥飛下來,停在他手上。丁蠻抓住鳥兒,粗魯地將鳥兒腳上的布條拆下來。展開一看,裡面是一小片白色紙張,端正有力的寫着“楊興明”三字,除此外,別無異狀。沉思着將紙條收入懷裡,他發出幾聲清脆的鳥鳴聲,召集散開的手下,悄然離開。

接過丁蠻手裡的白紙,一看那熟悉的筆跡,楊興明便知道是傅寧親筆書寫,絕非敵軍僞造。他霍然站起,不理丁蠻錯愕的目光,將手裡的一杯茶倒在紙上,急步走到案邊的蠟旁,將紙湊上去慢慢烘着。過了會兒,紙的空白處漸漸出現字跡,寫的是一出《生查子》:“三尺龍泉劍,匣裡無人見。一張落雁弓,百支金花箭。爲國竭忠貞,苦處曾征戰。先望立功勳,後見君王面。”其中的“一”字處加蓋了鮮紅的公章。下方卻是二行字,第一行寫着“丁乙丙壬甲己己辛癸丁戊”,第二行寫着“寅卯酉午辰巳申亥未辰醜子”,子字的下面劃了條橫線。

“一”是詞中第十一字,大順國軍用通信密碼錶的第十一字的代碼是“合攻”。現在是冬季,冬季所用的時間套碼錶是捌、拾、三、壹、貳、貳、壹,天干從第一字計,地支從第二字計,分別跳字套入。要破繹的天干以順數計,地支以倒數算。按此推來,傅寧是命楊興明和他一起合攻南越軍,約定的時間中天干是第一行順數的第捌、三、貳字,地支是第二行倒數的第拾、壹、貳字。紙上的第一行天干順數的第八字是辛,第三字是丙,第二字是乙;第二行的地支倒數的第十字是酉,倒數第一字是子,倒數第二字是醜,依照時間套碼錶算出的年月日是辛酉年丙子月乙丑日。第二行子字下面劃了橫線指的是進攻時間爲晚上子時。從這封密信來看,傅寧下令楊興明在辛酉年丙子月乙丑日子時,即是下個月十二日子時,和他一起進攻南越軍。

傅將軍無恙!楊興明吁了口氣,從架上拿出只普通的木盒,用隨身帶的鑰匙開了,從裡面小心抽出一張紙,再拿出木盒角落的一隻瓷瓶,旋開瓷瓶的玉塞,拿出管淨筆,沾了瓶裡的**,細心地在紙寫了首《菩薩蠻》:“敦煌古往出神將,感得諸蕃遙欽仰。效節望龍庭,麟臺早有名。只恨隔蕃部,情懇難申訴,早晚滅狼蕃,一齊拜聖顏。”小心的在“一”字上面加蓋了公章,表示同意傅寧的指令,再在下方署了自己的名,等紙張幹了,用另一隻筆沾墨在紙上無字跡的擡頭處寫上“傅寧”兩字,把它遞給丁蠻,鄭重地說:“請務必傳給傅將軍。”

丁蠻看着手裡的紙張,剛纔楊興明寫的那首詩已成一片空白,只留下用墨寫的“傅寧”兩字。雖然整個過程他一直從中觀看,但到現在仍是一頭霧水,混不知所然。不過有一件事是明白的,那就是他們利用這種方法傳遞重要軍事情報。將紙摺好放進懷裡,他莊重說:“放心,我一定將它安全傳給傅將軍。”

兩人正相談着,急促的腳步聲接近,楊興明的貼身從衛在書房外喊道:“稟,齊真知統領求見大人!”

齊真知?!他不是駐守漳州嗎?怎會此時出現在這裡?楊興明又驚又喜,三兩步搶出房門,一把握住門外站着的陌生青年的手,說:“齊統領?久仰大名!快進快進!”

三人通了姓名,相互行禮就坐。楊興明笑問齊真知:“齊統領不是駐守漳州嗎?怎麼來了?”

齊真知淺淺一笑,說:“將軍曾有令,一旦解除漳州之危,馬上趕赴化州待命。”

楊興明正愁兵力不足,聞言大喜:“漳州安全了?齊統領年輕有爲,真是國家之福!不知齊統領這次帶了多少人?”

聽他讚賞,劉真知忙起身行禮,說:“大人過獎了。是將軍運籌帷幄,我只是按計行事而已。除留下二萬人駐守漳州,其餘的我全帶來了,共七萬人。”

七萬人,加上化州原有的十多萬人,夥同傅寧兩頭夾攻,不把南越打得落花流水他就不姓楊!想到終於可以一出被南越壓制近兩年的晦氣,他快意的笑,將手伸向齊真知,說:“歡迎!”

陽城

將收到的信放到燈上烘乾,看見楊興明蓋在“一”字上面的鮮紅公蓋,傅寧開顏一笑,沉思會兒,提筆疾寫。

德慶三年八月十二日晚子時,南越軍在睡夢中被奔響如雷的巨聲驚醒,見無數隻身披大紅大綠褂子、尾冒火光的巨獸狂奔而至,睡眼蒙朧中見此怪物,南越軍嚇得魂飛魄散,奔呼號走,陣營大亂。跟在其後的大順軍趁勢掩殺,被困的傅寧見楊興明依時前來救援,趁機衝出,兩相合應,直把南越軍殺得屍留遍野,死傷無數。經這一役,南越軍元氣大傷,轉處下風,退縮風陵城。傅寧和楊興明順利會合,撒離陽城,進駐棲霞關。

劉鑫前來迎見,行禮說:“恭喜將軍大敗敵軍。只是趙將軍前日偶冒風寒,臥病在牀,不能前來迎接,還請將軍見諒。”

傅寧一笑道:“起。既然趙將軍有病在身,那就免了。軍務繁忙,我就不打擾趙將軍了。真知,你代我去探問一下趙將軍罷。”

齊真知應道:“是。”

傅寧轉向劉鑫:“劉將軍辛苦了。這日頭火辣火辣的,劉將軍在此等候多時,還是先去歇歇吧。”

劉鑫點頭:“好,那屬下先行告退了。”

看他離去,丁蠻忍不住開懷大笑,傅寧和楊興明、齊真知三人對視,也不禁縱聲歡笑。這次合擊南越,傅寧雖然策劃周全,但想到南越兵力遠勝於已,勝負難料,也甚是憂慮。聽馮三定說丁蠻不僅調弄鳥兒在行,對獸類也有一手,便利用飛鳥傳書,命楊興明蒐羅了1000頭牛給丁蠻特訓,身上穿衣,角上捆刀,牛尾繫繩,戰時點火。又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命楊興明去棲霞關將劉鑫和趙清的兵權奪了,集中兵力給敵軍致命一擊,果然帶來意想不到的攻效,大獲全勝。劉鑫和趙清兩人爲此氣得死去活來,而傅寧諸人自是快意。

過了二天,丁蠻回京覆命,走時將收回的解藥全給了馮三定。一個月後,日昭旨至,大犒全軍。另一暗旨卻將傅寧罵得狗血淋頭,馮三定等侍衛全部波及,完了又囑傅寧慎重行事,不可輕赴險地,並命馮三定等人千萬要保護傅寧的安全。傅寧唯誠唯諾聽完,心裡直罵日昭無聊,全不當一回事。

這晚正和楊興明、齊真知等人笑談議事,從衛前來稟報,說有人求見。

傅寧簡略問了幾句,從從衛的說辭中,實猜不出那人是何等身份,心裡暗暗納悶,辭了衆人前往,見來人眉目清朗,意態灑然,不由暗贊:好個出色人物。

那男人長揖到地,不卑不亢地說:“給傅將軍請安。”

傅寧作勢一擡,笑道:“請起。先生說有要信,不知是奉誰之命?”

那男人微笑着將一封信遞到傅寧手中,傅寧接過,一看,不禁嚇了一跳。信上筆墨淋漓,鐵劃銀鉤,直言日昭弒父殺兄,是不孝不悌之人,其位來之不正,愧對天地,暗示傅寧應擁護寬正雍和的皇子取而代之。

傅寧不動聲色看完,半折了信放在案上,說:“知道了。先生請回吧。”

男人沒想到傅寧如此反應,看了看傅寧身後站着的侍衛,說:“在下還有話向將軍稟告。”

傅寧微微一笑,說:“信中已提,不用勞煩先生了。”

那男人執着地說:“事關南越機密。”

傅寧擡眼,“哦?”

那人看了一眼立在旁邊的侍衛。

傅寧笑道:“這是我的貼身侍衛,對皇上最是忠心耿耿的,先生直說不妨。”

那人瞟了侍衛一眼,說:“來之前在下曾在主人面前對天發誓,只將此事告知將軍,請將軍見諒。”傅寧微一沉吟,指了指案上的紙筆,說:“既然如此,只得委屈先生以筆代言。”

那人點點頭,拿了筆,刷刷寫了句話,以侍衛無法看見的角度遞給傅寧。

紙上只寫了七個字:我是七王爺的人。傅寧眼神不禁一跳,七王爺?印象中七王爺啓真儒雅風流,私下居然也有不臣之心?而且還這樣明目張膽,不加掩飾,究竟是來人太猖狂太天真,抑或是自己的處境真如旁人所料地那般險惡,所以才這般直言不諱?或者,是他對自己太瞭解,才認定自己會念故人之情,身份之別,不會將此事稟知日昭?

那人見他沉吟不語,上前一拜,說:“在下在南越的身份尷尬,還請將軍看後將在下剛纔所言燒燬,在下才敢繼續說下去。”

傅寧如刀般盯了他半晌,將那張紙並連先前的那封信一同湊到燭旁燒燬。

那人暗贊傅寧好靈敏的心思,走到案前,沉思了會,開始動筆,足足寫了半個時辰才擱筆。將墨汁淋漓的紙張交給傅寧。

紙上語言直白地指明傅寧的身份尷尬,日昭不會對他真心信任,待戰事一了,鳥盡弓藏,傅寧的下場堪憂。勸傅寧臣服於與傅氏一直交好的七王爺,同心合力共同推翻日昭,事成後傅寧進位王公,傅氏一族恢復以往身份地位。

傅寧心中狂跳,他對加官進爵並不在意,但推翻日昭就能擺脫兩人的不倫關係,這對他是難以抵抗的誘惑。只要能擺脫日昭。。。。。。只要能擺脫日昭。。。。。。饒他一向冷靜自持,此時也不禁心神翻動,拿着紙張的手不住暗抖,太子意氣風發的面容、日昭驕橫暴戾的眼神、七王爺啓真儒雅溫文的微笑如走馬燈一樣在腦中急劇閃動,最後定格的是周太傅剛正清嚴的面孔:“寧兒,君爲臣綱。。。。。。”握着紙張的手**似地一緊,慢慢鬆開,鎮定地將紙張湊向燭旁燒燬,轉向那人,緩緩說:“感謝先生將情報透露於我。若我軍真能據此大敗南越,我自會好好感謝先生。天色已晚,我就不留先生了。”

這段話口風絲毫不露,但剛纔的諸般細節又怎躲過來人銳利的眼光?從傅寧的反應看,就算傅寧不投入主人的陣營,對日昭也不是死心踏地的臣服,事情應有作爲。那人按下心中興奮,斂容說:“告辭了。”灑然而去。

傅寧強忍激盪的心情,取出上奏的密摺,端正寫道:“剛纔南越風陵城郡守一清客深夜來訪,造膝密陳。。。。。。”剛纔和來人通過密信相談大半個時辰,此事日昭不日可知,自然要想法子圓謊,無論如何不可授人把柄。當然,摺子所言日昭不一定信,但是,此事不上稟更令日昭猜忌。

寫完摺子後傅寧如常般據案看書,手翻了一頁又一頁,卻一個字也看不下去。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突然傳來馮三定的聲音:“傅將軍。”

傅寧擡頭,說:“進來。”

門推開,馮三定大步走進,手裡提了個鮮血淋漓的人頭,血跡斑駁的亂髮下是一雙驚怖灰暗的眼睛,死不瞑目,正是剛纔拜辭而去的清俊男人的面孔。馮三定趨前行禮,恭敬地對傅寧說:“傅將軍,經過細察,此人乃是南越的細作,我已爲將軍除去後顧之憂。”

傅寧冷冷盯他,半晌,說:“多謝馮大人。”

南越大軍短短數月間接連大敗,傷亡慘重,南越舉朝震驚,急派大軍增援風陵城。大順兵力有限,傅寧擔心戰線太長兵力無法負荷,給南越可趁之機,不敢大肆進攻南越,局勢僵持下來。

日昭思念傅寧,幾次要召傅寧回來,太后不喜,每每說傅將軍正爲大順開疆壁土,勸日昭江山爲重,日昭只得作罷。

德慶四年春,傅寧派人潛入南越,廣佈流言,說肖四海欲自主爲王,一早和大順勾連,訂下盟約,若事成,肖四海爲南越之主,大順得南越三分一江山。因此之前濟水之戰勝得那麼輕鬆,而之後數場戰役卻以優勢兵力慘敗於大順之手,此是故意消損南越兵將爲將來舉事作準備。又重金收賣和肖四海有隙的南越大臣在南越王面前推波助瀾,雙管齊下,南越王終於中了傅寧的反間計,於德慶四年冬召回肖四海,另派大將駐守風陵城。轉年春,傅寧攻陷風陵城,長趨直指南越的國都西京。南越二王子趙夢孫見機不妙,忙派人出使北狄,說兩國脣齒相依,若南越亡國,北狄就是下一個目標,勢必和南越一般下場。北狄被說動,囤兵於瀾水。日昭見此形勢,就答應了南越的和談。南越接受了日昭的條件,割讓北方六郡,年年進貢。德慶五年夏,太后病逝,舉國哀悼,同年秋,日昭派江澄觀前來宣旨,着傅寧班師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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