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鏡閒妝鼎煙尚綠,臥榻鬥棋玉指猶涼
進到屋中,葉非羽才發現這青丘果然是富貴不露外,其中擺設初看還不如何,只因書籍胡亂的鋪陳了滿架滿地,唯能看出狼藉不堪。擡眼尋找到君澈的所在,但見窗扇大開,其外綠竹風動如浪,其內白衫輕揚如絮,白玉一般的人物此刻正臥在大紫檀百鳥花枝羅漢牀上對鏡描眉,炕桌擺置翡翠鼎匙箸香盒正煙氣嫋嫋,萬人之上的尊貴自在。
人已經在眼前,所有外人又全都被關在門外,葉非羽收起方纔氣急敗壞的神色,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不管身處何處,你這隨手亂扔東西的壞習慣還是不肯改。”看他毛筆沾墨依舊不緊不慢的在臉上道道描畫,渾身都不舒服起來,“我說你能不能別像個女人似的,還描眉!”
再說了,描了這麼久,總也該描夠了吧。
手一頓,緩緩將毛筆放下,君澈對着鏡中的自己柔聲輕問:“怎麼?我的樣子很像是在描眉嗎?”恨不得分個自己出去,看看方纔是何等的傾世風姿。
“不然你在做什麼?”葉非羽還真不相信他此時能畫張臉譜出來唱一嗓子。
這人怎麼傻成這樣。微微側頭,君澈就是看葉非羽不順眼:“你自己聞聞你臉上的墨色,豈不全然知曉。”什麼事情只見一面便貿然下了決斷,他也就這點兒見識。
難不成自己臉上還有墨跡?使勁拿汗巾擦拭臉頰,葉非羽疑惑之下也當真聞了聞。居然好一股草藥味。心下有了幾分了悟,大步上塌將君澈的臉硬掰過來,看另一側臉頰傷口血紅甚爲可怖,好在大部分已經塗滿了黑色的藥膏,將慘狀掩蓋大半。
一直聽聞他的臉被毀,卻不知竟是毀的如此徹底。心裡沒有準備的葉非羽趕緊鬆手,還是隻看另一半可以安心:“你家老爺子可真下了了手。”他們父子不和,他又怎會不知。只是君澈可是君夏言從小疼寵養大的有如親兒相待,現在卻……着實不敢置信。
這人究竟是來尋自己商量要事的,還是來觀賞他被毀容顏的?君澈高挑眉梢,無語,重又拿起毛筆將藥膏在臉上細細描畫,不想理會這朵笨桃花。
“喂!”不滿的將手搭上君澈的肩,葉非羽硬湊上去,“多年兄弟關心你一句,你要不要這麼不給面子。”
原來竟是想先討好自己嗎?重又將毛筆放下,君澈轉回頭,颯然一笑:“不好意思,不老您此時討好。”他什麼時候吃過這套,“我若想幫,不用你開口我自然會幫。我若想事不關己,你便是刀架脖子上,我君澈也自己湊上去給你抹。”
自己何曾招惹他了,真是仗着自己有事求他就連點兒臉面都不給他留。葉非羽很嘆了口氣,攤手無奈道:“咱們就別裝模作樣了好不。你以爲何人不知你這個太子幕僚的身份?現下太子出了事,你當真認爲躲在這青丘裡面便可以躲過去?”
看他還不理會自己,乾脆硬將他的身體扳過來正對着自己,滿臉不耐:“君澈你別再天真幻想那些有的沒的了!”
“錯!”手指伸出點住葉非羽那張滔滔不絕的嘴,君澈乾脆躺下身子,就是事不關己的超然灑脫,“你葉家誓死追隨太子殿下,你姐姐更是太子妃,其中利益糾錯重重。你此生是必然要站在太子身後爲他保定了這江山大業。而我君澈是什麼?”
“我只不過是個太子寵溺的孌童而已。現下已無用處,整日流連於煙花柳巷,這纔是世人皆知。太子有難,該當你們這些謀士爲殿下謀劃盤算,莫求於我。我更是早與太子殿下再無半點干係。”
這種大逆不道之話也就只有君
澈敢說出來。可是現在葉非羽有求於他,又不能揪住這點不放。終於磨不得耐性皆無,急赤白臉吼一句:“咱們從小一起長大,誰還不知道誰!你究竟是太子心腹還是玩物,還有誰比我更清楚?”
這種話都說得出口,君澈這小子可真是鐵了心的戲耍他!
擡袖掩脣笑出一派嫵媚,再用那玉指勾畫上葉非羽俊俏妖嬈的眉眼,君澈縱是猙獰面容也能笑出萬般花落:“你清楚?你個身處高位的宰相府公子清楚什麼?你可清楚太子殿下沐浴之時幾人服侍在側?你可清楚太子殿下牀榻之上薰香爐共有幾隻?”
忽然將他揪下來,貼耳吹氣:“待知道之後再與我說清楚不清楚。”
慌亂推開,雖然素知君澈的狡詐,可是從未見過他竟然也能嫵媚到比女人更加嬌豔,一瞬間葉非羽幾乎信了他的話。可是就算信了,不管他怎麼把自己往外擇,這件事也必須向他討出主意來:“我現在沒時間弄清楚這些所謂的真假。我只向你討要救太子殿下的良策。君澈我很明確地告訴你,太子殿下只相信你能將他毫髮無傷的保下來。此事絕無你推脫的餘地!”
開玩笑,拿太子殿下嚇唬誰。君澈想都不用想,如果是太子的堅持,葉非羽這傢伙鐵定一早就拿出太子殿下的手諭來壓服他,不若然給件太子的貼身信物也行,哪裡還用跟他費勁兒磨這好一陣子嘴皮。
不過全身都被葉非羽壓制住,君澈躺都躺得不舒服,懶得再應對,拿起方纔炕桌上上藥用的那根毛筆,遞到葉非羽面前:“有求於人總要付出些代價纔對,更何況所有情況我都只是耳聞,混雜真真假假,怎麼想對策。”權當讓他以爲自己恐嚇成功好了。
這傢伙肯鬆口就好。不用明說葉非羽自然明白君澈的意思,接過毛筆沾滿了藥膏俯身在那半張臉上細細塗抹:“太子殿下聽聞祁山有白鹿出現,便親自派人遍山搜尋。幸而天感殿下孝心赤誠,終讓太子殿下擒得白鹿……”
“你若只會說些官樣文章,我看我還是睡覺歇息比較省心省力。”毫不客氣的將葉非羽話語打斷,君澈雖說鬆了口,可也並不代表他已經願意爲太子盡心謀劃,“還有,咱們的條件還沒有商談好。你急個什麼,便是說了,只怕我忘得比你說的還快。”
這人可真是!又被耍了的葉非羽恨不得將毛筆砸回他臉上,硬是再度壓下火氣,咬牙問道:“那麼您的條件是什麼?”
可真是乖啊。君澈就喜歡細打量他這一臉憋屈的神情,故作思索了半天,滿是趣味的開口:“咱們之前打賭,你可是要騙到秦宮藍郎處子身來供我看戲消遣。可是你呢,不就是被人塞進口冰塊箱子裡面就打了退堂鼓。明知道我現下離不開青丘,卻也不派人來告知一聲你是不是認輸了。害的我好等……”
“我認輸。”葉非羽回答得乾淨利落。現在這個局勢,誰還有時間去理會個什麼藍郎。再不着急,他可就綠了。
“那麼我的要求就是太子殿下這件事情我不插手!”一句話將葉非羽逼到絕地,君澈既然將要求提出來,可不是要聽葉非羽輕輕巧巧的說一句放棄的。
好吧,明白了君澈的意思,葉非羽也只能無奈的點頭應承:“我明白了。我稍後立刻重新去追藍郎。這次不管是他玩什麼手段,還是你背後提供什麼餿主意,爺我全盤接了。反正這次一定好戲做到底,讓您看個心足意滿,可好?”君澈的惡劣,自己哪裡會不知,怎麼會天真的以爲他只是要個輸贏。
哎呀,如此這般痛快地答應下來有多好。目的達到,君澈自然笑成了一朵花,拍拍葉非羽的肩
膀,今後還是哥倆好:“這樣纔對嘛。不想贏的賭局就應該一早不去賭纔對,既然賭注都下了,好兄弟你卻不讓我看個過癮……這也實在是太令人失望了。”殷殷叮囑,“以後萬不可如此啊。”
諾諾而應,葉非羽真是恨死了,自己怎麼就這麼命苦,偏偏與他成了兄弟。心下焦急,再度開口問:“我現在可不可以將太子殿下的事情詳細的向兄弟你交代清楚?”小心翼翼的求。
話剛說完,手下筆卻不小心一劃,那墨黑藥膏在君澈櫻脣上濃濃抹了一筆。霎時兩個人都愣住,君澈本就詭異的陰陽面再添上墨脣如魔,再嬌豔的花兒也令人頓生退避三舍之意。
伸手抹了抹,君澈看着指尖上的藥膏卻噗嗤一笑:“你……你可真是,有這麼惱我嗎?”
“有。”乾脆爽快的應了,反正說沒有他鐵定不肯信。
是嗎?那麼,便惱有惱的應對。伸舌緩緩在脣上舔舐,將那些藥膏悉數吃進嘴裡,本也不如何仿若頑童一般的動作,但在那雙清冷如含冰春水的雙眸中添了幾許媚意,這秀色便顯了非同尋常的誘人,十分可餐。
葉非羽此刻才後知後覺一般發現自己原來是壓伏在了君澈身上,這麼的近,而且……這姿勢太過曖昧,哪裡禁得住他再這麼刻意引誘。好在理智尚存,仍死記住眼前這朵花雖嬌豔,可是卻有着劇毒,觸碰不得。葉非羽雙手撐塌便準備起身,不巧卻多了句嘴:“有沒有毒你就敢往嘴裡吃,你以爲這是茯苓膏啊。”
此言有理。伸手勾住就是不讓他起身,君澈將指上殘餘的藥膏硬塞進他嘴裡:“你嘗一口不就知道了。”見他側頭躲避,乾脆擡腿翻身,直接將葉非羽壓到身下不怕他不老實,更是脣上、臉上都胡亂畫了幾道,玩了個花貓臉。
“髒不髒啊!”張嘴抗議卻被抹了個正着,頓時嘴裡微微一陣苦澀,倒也沒想象中的那麼難吃。可是是藥三分毒,哪裡是胡亂就往嘴裡塞的。葉非羽死掙不開他,乾脆直接翻臉:“姓君的你再鬧我就跟你急了。”
“你以爲我會怕你急嗎?”有求於人還敢這麼囂張,葉非羽你腦袋壞掉了。
“你再鬧我就硬了!”
靜默。君澈眼神怪異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還未來得及說什麼,葉非羽搶先道:“爺我男女通吃,你一早就知道。現在,下去!”
哎呀~俯下身,將臉硬湊上去,那聲音端的嬌柔,勾人魂魄的軟:“你可忘了南宮?我呢,也是男女通吃。咱們……剛巧一對~”
“哇啊啊!”被你吃下去,別說活命,骨頭都不剩下一根。閉眼雙手胡亂揮舞,管你是打到人還是推翻桌,總之等到身上一輕,葉非羽慌不擇路的跳下牀,狼狽至極的首先看看自己衣服是否齊緊,有沒有被某人趁機摸了哪裡,或又做了什麼手腳。
總算暫時發現不出君澈動了哪裡,葉非羽轉回身對着躺在羅漢牀上那一臉似笑非笑的僞君子就氣不打一處來。可憐宰相家的小少爺暈紅了一雙桃花眼,紅不紅綠不綠的滿臉不是顏色,除了自持身份做不出跳腳之事外,真的快要罵大街了。
“姓君的,你個登徒子。你你你……你毀人名節!你,你連你兄弟你都要搞!你枉論三綱五常!你不顧道德人倫!你個忘八端!你……”太過心急反倒一時間忘了還有什麼詞語能往外扔,只把自己憋得滿紅耳赤,只能一發狠,破門狂奔而出,“老天爺你怎麼留這麼個禍害在人間!啊!”留餘屋內君澈捶着牀榻狂笑不已。
這傢伙,認識了他十多年,唯有此刻才這麼可愛,啊哈哈哈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