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狐爺林中突顯身,哀非羽終破黃粱夢
往日裡的青丘總是熱鬧的。
藉口如廁,葉非羽離開席宴,循着路徑自走進後院,聽身後傳來曲聲空曠曠着,合了夜色竟滿生蕭瑟之意,心頭無端端便想起了那句話。
世人對神女總是鄙夷,青丘的姑娘們卻敢白日裡就上街招搖,對滿城百姓的指指點點視而不見。哪家樓中的姑娘不是對恩客誠惶誠恐,青丘的姑娘們卻敢蹬在凳子上,對着恩客一爭高下。他們還有何事是不敢的,他們還有什麼是不能面對的。
哪知會有今日……
眼前不遠處那個院落,同其他院落一樣漆黑無人。是了,別看青丘樓中只出面迎接那幾人。今日危機都能預料到,這些姑娘們還不全聚集在暗中時刻關注着事態,這裡本該就是無人的。話說,那院裡好像只有幾棵君子蘭,一副悽慘模樣……心裡想着,腳下卻一拐,進了岔路口中不知通往何處的密林裡。
“你再往前走,想出來可不易。”終於等到尾隨之人開口說話。
轉身,還未說話先嘆口氣,想找他說句話可真是不易。“何苦要來。”就知道你看到他會不高興,所以之前不僅封鎖了消息,更是絲毫空隙時間都沒留直接闖門。可是那些姑娘們啊,那些姑娘們……葉非羽甩開了那些不能確定的猜想,終於將全部心思都拿來應對眼前的這個人:“你應該已經知道青丘今晚的貴客是誰纔對。”
“可我只是個小倌,青丘的人。”本已經是雪樣肌膚,此刻被氣得青白交接,臉色越發白的都難看起來。藍郎恨不得咬碎了那口牙,才壓抑住沒有向葉非羽怒吼:“我的主子命我前來接客,你說,我要如何才能拒絕?”
“就像你往日裡一樣倔強就行。”滿不在乎,好輕蔑的口氣。
根本就是故意惹怒他。藍郎決定把恩客痛揍一頓是個好主意,反正他們之間的結合也只與利益有關。只是這一拳將將貼上葉非羽的眉骨,還是停下來。藍郎仔細端詳了片刻葉非羽脣角那抹壞笑,難得堅定了一回:“你……是想讓我打你。”
事情說白了可就沒意思了。葉非羽本想否認,可是不知怎的想起君澈往日裡那副嘴臉,改了主意,決定透露一句也無妨:“一兩拳換回與你的信任,何樂而不爲。更何況……”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還是沒能將那句更何況什麼說出來。
雖然知道他是宰相之子,多少話說不得。藍郎還是冷笑一聲,笑他太天真:“你竟然還以爲我會信你嗎。”揍一頓就能解決?小公子您幾歲啊!
明明都笑了,嘴裡還那麼死犟死犟的。葉非羽也不急,只是嫌站的疲累,就着月光正好,看路旁草叢茂盛,也就不管幹淨的躺下:“爲何不信?”富貴慣了的人真是不在意身上綢緞華服有多麼精美,挪了兩挪衣服就團成了團,已不能入眼。
“你!”果然招致藍郎嫌棄了,“哪裡有個世家子弟的樣子!”
也不看向藍郎,葉非羽只擡頭看着枝疏透出來的幾點星光,尚能調侃:“我就不信你一路逃到我齊國,還時時刻刻保持着你那皇子風範。”戰亂之中,他還能活下來就已經是個奇蹟,期間爲了活命而拋棄掉了什麼,不用想都知道。
一路逃亡嗎?
果然緊皺起了眉,藍郎本想無視過去,卻又覺得:好便宜了這個人
!“落架的鳳凰不如雞,更何況一朝皇子那麼特殊的身份,若抓住,封千戶侯!”楚國國破,人人自危。他納蘭琉玥貴爲皇子,首當其衝。信不得兄弟,信不得大臣,信不得親隨,甚至穿了一身麻衣逃到街上都要提防本國百姓。這一路,要如何逃?
“葉公子所知甚是。那個時候,只要是爲了活命,哪還有什麼所謂皇子風範。”這語氣本不如何,葉非羽也沒準備當作人間慘事聽,可是那樣淡然的聲音,怎樣說出下面的話,“是我太天真,以爲做個乞丐偷活,了此一生也爲未唯不可。可是我卻怎生忘了,攻陷我楚國國都的可是大名鼎鼎的宇文瀟宇文將軍。”
胸口一凜,藍郎便是不說,葉非羽也已經可以想見當日楚國國都之慘狀。那麼,藍郎他……
“承蒙蒼天垂憐,楚國的六皇子生了張不次於女子的傾城之貌。本該命喪刀下之人,卻因忘記將容貌污毀,被士兵虜進軍營,做了軍妓。”
本想開口勸阻藍郎,身上卻猛的一沉,換得的葉非羽險些驚呼出聲。逆了光,藍郎那玉一般的面容竟也黑若夜叉,根本看不清容顏。
“每晚每晚,我都看不清身上那些男人的臉。只知道那麼多,幾乎不知停歇。他們將我當作女子打扮,件件皆是紅紗,只因那是才從女人身上剝下,浸透了血。一路隨軍一路逃亡,最後我已經無紗可裹體。夜真黑,汗水可以溼透了頭髮,那樣的日子幾乎熬不到盡頭,我爲了活下來……我爲了活下來……”
全身輕顫,剩下的話再也說不下去,藍郎看着葉非羽,看着他的沉默。突然發現蒼穹星河都在他眼睛裡,燦燦的閃爍着流光,尚在喉中的話終於噎了個徹底。半晌,冒出一句:“我騙你的!”好快活的語氣。藍郎從葉非羽身上跳下來,翻身滾躺,揹着葉非羽在心裡悶悶腹誹:秦宮頭牌怎麼可能非處子之身,傻瓜!
這次卻輪到他背上一沉,葉非羽從身後抱住,嗓音添了幾分暗啞:“宇文瀟吃我楚國百姓,我必百倍回報之。你這句話我記着呢。”
記着呢。藍郎眨了下眼,下一刻卻迅即回身一巴掌推開葉非羽:“少貼的我那麼近,你喜歡男人我不喜歡。人前演戲也就罷了,現下無人,再貼上來不怪我不客氣。”先前的火氣可沒消呢,這人純找不舒服是不是。
好~好~葉非羽乖乖的滾一下躲開。對於不是目標物的人表示不招惹,卻還是不忘調侃一下:“這也就是本少爺包下了你。不若然,等到哪天你被秦宮正式掛了牌子,你的後面可就……”突然想起方纔藍郎幾乎便要失控的話語,雖然不清楚那到底是真是假,可是下面的戲言確實沒辦法說出口,就那麼尷尬的懸在了半空。
好在這句話也算是卡的恰到好處,藍郎居然沒有多想。如同往常那般迴應過去:“你且做白日夢去。我可是要做到秦宮的頭牌,到時候還說不定咱們誰睡了誰。”鬥嘴的時候就完全忘記了自己才說過的“不喜歡男人”。
“嗯哼?”葉非羽耍起了腔調,“你確定你纔沒有做白日夢嗎?”
瞧這人擺出的這幅嘴臉……藍郎大度的也懶得計較,心裡反倒記掛着青丘現在當如何,遂擺正了臉:“少說這些沒用的,出來了這麼久也該回去了。你莫忘了,你那裡還有宇文瀟……”說到這個名字還是難免憤懣難耐,頓了一下繼續,“那裡好大一臺戲可還
等着你呢,主事人之一缺席算個什麼,快回去。”
他怎麼都管上自己了?葉非羽聳肩,纔不當回事:“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藍郎纔想開口,又聽葉非羽繼續道:“反正那裡有君澈。”
也是哈,有那個操控着整體局勢的罪魁禍首坐鎮,他們這些小蝦米還着個什麼急,能享受就不回去受罪了。於是同樣安心的躺下,看着黑乎乎的枝葉稀疏,星星時閃時現,聽葉非羽的感慨:“此時此刻才當浮一大白纔是,方纔那種氣氛什麼絕世佳釀也都嘗不出味道。可惜了,暴遣天物。”纔想跟着附和,忽聞林中傳出笑聲頗有幾分清脆,但若是細分男女,又覺得有些分不清楚。
兩個人哪裡還敢繼續躺着,急匆匆從地上跳起來,纔看見一白衣女子早已無聲無息的站在他們面前,斗笠白紗遮面,聲音果然柔和着幾近不分男女:“想要絕世佳釀又有何難,這兩壇便送與兩位……”似是抿脣笑了一聲,“還請葉公子不要嫌棄我青丘待客不周。”果然腳下還有着兩個酒罈。
青丘裡面怎麼會有個這麼神秘的女人?“你是誰!”紈絝少爺頤指氣使的脾氣瞬間恢復,葉非羽絕對不可能觸碰陌生人送的東西。
又是笑聲陣陣。“葉公子在我的林子裡又笑又鬧,怎的卻不清楚這是我狐爺的所在。”到底是來送禮的,狐爺心情好得很,不予計較。
狐爺,原來她便是狐爺。葉非羽纔想說些什麼,身旁的藍郎卻搶先開口:“你果然就是狐爺!”說話間手指不由自主的撫上臉頰,那裡曾經有着幾道磨滅不去的傷痕遍佈。回憶往事重重如歸眼前,那麼多的事情他都還沒有問:“你爲何救我!你爲何恢復我容顏!你究竟想做什麼!你不是齊國人嗎?你爲何幫我?”
“你究竟是何人!意欲爲何!”
人類真是種膽小的動物,就算是幫助他們,他們都要心存疑慮。狐爺思量了下,接下來是不是如果回答的不滿意,它就要有性命之憂啊?麻煩!
心中定下主意,擡手一個定身咒打上去,讓藍郎乖乖“玩”起了石頭人。狐爺擡手行禮,依舊不忘自己特意走上這一遭的用意:“在下特意前來並不想打擾葉公子雅興,只是有一言定要告知才如此貿然爲之,唐突了。”
葉非羽當然察覺到藍郎的異常,可是這女人帶着兩壇酒都能如此神出鬼沒的出現,心中對於她只有越發的提防,只能小心翼翼的回禮:“姑娘多禮。”
“葉公子想讓我青丘姑娘所做之事,實非初雲姑娘故意推脫,而是我青丘本與綺千斬並無半分干係,無力而爲。還望葉公子理解一二,饒過我青丘衆多姑娘。”話落,狐爺工工整整的行禮,言辭誠懇。
好像……一根弦崩斷、整座山崩塌。葉非羽眼前一黑,身體無法自控的前後搖晃,心中竟是已經信了。從不肯出現在人前的狐爺都能親自前來分說,他哪裡能不信,可是他實在是不能信。這是君澈指明的路,怎麼會有錯!不對!怎麼可能會出錯!初雲怎麼可能會不認識綺千斬!這裡面怎麼會有假!
葉非羽擡起頭,幾乎是與此同時,藍郎也得以全身可動。卻原來是狐爺已經消失在樹林中,如此突兀比之出現更甚。樹林之間唯聽見兩個人的嘶吼:“你在哪裡!出來!出來!”
怎麼可能還會有人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