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羽,不……
我的心一陣劇痛,那感覺很痛,很痛……彷彿被利刃一縷縷地剖開,置於烈火中炙烤。朦朧中,我的身體在往上升,我離北凌羽越遠來遠,我拼命掙扎,想回到剛纔的地方,可是上官逸根本不理會我,抓着峭壁上垂下的繩索飛快往上攀爬。
我睜着眼,可腦中一片空白,淚水從我臉頰滑落,胸口依然劇痛,分不清是因爲中了朔麒雲一掌,還是因爲北凌羽的生死不明。我麻木地任由上官逸擺弄,他往我口中塞了一粒藥丸,又在我背心穴道注入真氣。
上官逸的臉近在咫尺,大聲地朝我吼着,我看到他的嘴巴一張一合,可我什麼也聽不見,直到他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
“無雙……你別這樣,你醒醒!”
逐漸渙散的意識又回到我腦中,我猛地坐起身,用力將他推開。上官逸用力攥着我,“回來,你哪兒也不能去!”
“不用你管!你放開我!我要去救他,他不能死……他不能死……我不要他死……”我用力拍打着他的手,哭喊着。
“你回去也是白白送死!”上官逸怒道。
“我拿不到解藥,也是死路一條,就算死,我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啪!我的臉再次被上官逸狠狠扇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痛。
“他舍了自己的性命來救你,你就是這樣回報他?你是要他死不瞑目嗎?”
乍一聽到死不瞑目四個字,我的心似被錘子重重一擊,痛得幾乎窒息,“不……他不可以死,他不可以扔下我不管……他若是死了,我……我也不要獨活……”
上官逸沉默不語,定定地望了我許久。再次開口時已沒了剛纔的沖沖怒氣,只有苦澀,“那……我呢?你就不曾想過我?在你心裡,我終究只是個普通人?”
“你……我……”我望着他,淚眼模糊,眼前這張臉,滿是落寞和悲涼,我的心隱隱作痛,很想對他說點什麼,可終究什麼也說不出來。
上官逸無言地望着我。良久,一聲低嘆,將我擁入懷中。悵然低喃:“無雙……無雙,你始終不是我的無雙。或許從一開始,你我便如蓬澤湖裡的水中月,只是一個幻影,想捉也捉不住。”
轟隆一聲。整座山體劇烈地晃動了一下,空氣中瀰漫着濃濃的硫磺味,我和上官逸均是一驚。
“火山爆發了!”上官逸望向遠處天際。
我轉頭望去,原來我們現在所處的地方,正是雙龍峽峭壁之上。壁頂寬闊平坦,彷彿被天神的利劍削去了山峰。一條天塹深壑赫然橫亙其中,硬生生將整座山體劈開了兩半。
此時,漆黑的天幕盡頭。一團烈焰從焰荊山的頂峰噴薄而出,赤紅的岩漿夾雜着碎屑物往空中噴發,將半壁天空染成了血紅色。
“看,他們往這邊來了!”上官逸突然指着遠處。
火光掩映中,人影綽綽。刀劍林立,黑壓壓的一大羣人正往我們這邊且戰且退。吶喊聲沖天。這羣人服飾各異,分成了兩大派,飛羽幫、天魔教爲一派,而云影衛則和懸劍閣的人結成一派,廝殺得正激烈,足有數百人之多。
我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夏幫主,夏老爹,夏茉子,三人瘦小的身子在人羣中靈巧的穿插,陸憫左臂似乎受了傷,血染紅了衣袖,三曜和幾位堂主身上也各有負傷。還有天魔教的寒楓、寒柏等人,也正奮力廝殺。地上已倒下不少人,目之所及,滿目瘡痍。
“起來!”上官逸霍然起身,朝我伸出手來,見我仍愣怔傷神,他大聲喝道:“你是要那些人全部陪你死在這裡你才安心嗎?”
這一聲怒斥如醍醐灌頂,我再次望向廝殺中的人羣,夏老爹被一名懸劍閣的人偷襲,利劍堪堪擦過他的耳鬢,衛堂主正被兩名雲影衛一前一後夾擊,陸憫左臂負傷,全靠夏星在一旁支撐,險象環生。
我的雙眼再次模糊,上官逸說得對,這些人都是爲了救我而來,他們不該死在這裡。我曾經對自己說過,我要堅持到最後一刻,哪怕最後還是倒下,我怎麼可以輕易言棄?要是北凌羽知道了,一定會比上官逸更生氣,更難過。
我握着他的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屑,再揉了揉被打痛的臉,“上官逸,你剛纔扇了我兩個耳光,力道可不小啊,這輩子我都會記住的。”
上官逸橫了我一眼,冷哼一聲道:“女人就是小氣!我還嫌扇得不夠,在霽月宮的時候你可沒少打我,還有上次在王稽山的索橋,你捅了我一刀我還沒跟你算賬。”
我小聲嘀咕道:“你要是不小氣怎麼還會記得。”見他臉色不善,我連忙換了話題,“對了,趕緊把你的蝙蝠喚來幫忙啊,叫它們吸光懸劍閣和雲影衛那幫混蛋的血。”
上官逸眉頭一皺,沉聲道:“早在夕沉宮時我就試過了,可今晚天象異常,火山爆發氣溫上升,蝙蝠早就跑光了。”
我咬咬牙,將御鳳抽出劍鞘,“那隻能死拼了!”
“跟緊我,別亂跑,也別逞強。”上官逸早已按捺不住了,抽出玄鐵闊劍,往正打得激烈的人羣飛奔而去。
我跟在上官逸身後衝殺,慢慢往陸憫靠去,陸憫一見到我,詫異道:“師妹!你平安無事,太好了!”他往我身後看了一眼,又問道:“我師父呢?還有殿下和左護法,怎麼不見他們?”
我的心一陣刺痛,朝他笑了笑,“他們無事,只是受了傷,等我們解決了懸劍閣和雲影衛的人,我便帶你去找他們。”
話音一落,我的身旁已多了個矮小的身影,夏老爹拉着我的手,眼泛淚光,“乖女兒,你可回來了。想死老爹了……”
這一聲乖女兒,頓時讓我眼眶溫熱,“老爹,女兒無事,我們一會就回家!喲,老爹小心!”顧不上多說,幾名雲影衛的人已殺了過來。
又是一陣轟隆聲,地動山搖,焰荊山頂峰的火焰再次猛烈噴發,如火龍吐焰。那烈焰如翻滾的怒潮,衝破烏黑的雲層,直達天幕。滾滾的岩漿順着山體流下。洶涌地匯聚成流,涌進兩峽之間的深壑。遠遠望去,連天徹地的赤紅巖漿,彷彿橫亙天地之間的一條火龍,這條被激怒的火龍。此時正怒火沖天,張牙舞爪地肆虐着。
我和上官逸的出現,讓飛羽幫和天魔教的人大感欣慰,衆人奮起力拼,兩派漸漸佔了上風,懸劍閣和雲影衛的人越打越吃力。
“小心!”
驀然間。上官逸,夏老爹,陸憫同時朝我大喊。一道紫色的身影如魅影般朝我掠近,我大吃一驚,舉劍刺,那身影微微一側,飄開三丈方纔落定。紫衣飄然。長髮飛舞,朔麒雲站於火光之中。眉心的紅印仍未散去,琥珀色的眸子閃着凜冽的寒芒,正直勾勾地望着我。
他安然無恙地站在這裡,那麼北凌羽……我只覺心頭一陣抽痛,血氣翻滾,口中涌起一陣腥甜。
上官逸挺劍迎了過去,電光火石之間,兩人已交上了手,一聲清脆的嬌斥恰在此時響起。
“赤霞罪人朔麒雲,還不跪接聖諭?”
衆人詫異地望去,只見連天火光中,一名頭戴鳳冠,身披貂毛披風,肚子隆起的美豔女子,正手執一卷帛書,身後跟着十多名身着赤霞衛士服飾的護衛。
“是宋莘莘,這忘恩負義之人怎麼來了?”陸憫臉色一沉,目露兇光,挺劍便要奔過去。
我知道陸憫一直想爲小桃小杏她們報仇,連忙拉住他,“別魯莽!她或許帶好消息來了。”
朔麒雲和上官逸對了一掌後雙雙退後兩丈,不少正在激斗的人也停了手,詫異地望向她手中那捲黃色的帛書。
宋莘莘環視衆人一眼,朝朔麒雲厲聲道:“朔麒雲,這是陛下聖諭,痛陳你身爲儲君,不思進取,不守本份,禍國殃民之罪證,陛下聖明,召告天下,廢去你儲君之位,立二皇子朔麒風爲太子。”
宋莘莘說罷,一揚手,將手中帛書朝朔麒雲扔去,朔麒雲展開看了一眼,本就凜若冰霜的臉,此時更加寒氣逼人,朝宋莘莘一指,大聲道:“給我殺了那個女人!”
雲影衛的人得令,立時有數人衝了上去,宋莘莘帶來的護衛連忙將她護住,宋莘莘趁機往我走來。
“師妹……”剛喊出聲,她怔了怔,馬上改口道:“寧萱,凌羽呢?”見我沉默不語,她低頭咬了咬脣,又道:“你別誤會,我……我只是想親口和他說聲對不起。”
此時的宋莘莘,已有六個多月的身孕,體態有些豐腴,火光映照之下的那張臉龐,比以往更加明豔。
我苦笑了一下,搪塞道:“他受了點傷,正在療傷。對了,你怎麼到這裡來了?那召書是怎麼回事?”
宋莘莘一聽北凌羽受了傷,臉色微變,卻沒再追問,答道:“其實在你們出發五天後,陛下便薨歿了。”
我吃了一驚,“怎麼會?我們走之前,他雖仍要臥牀,可精神仍佳,要不然朔麒雲也不會放心離開。”
宋莘莘沉聲道:“因爲朔麒風告訴他,朔麒雲在路上被襲,已身首異處了,本是想趁機逼他另立儲君,沒想到他受不了刺激,竟中風了,那召書是我擬的,當晚朔麒風便將幾位世族元老和重臣召到宮中,見了陛下一面,當衆宣讀了召書,但那時他已說不出話,第二日一早便歿了。朔麒風已登基了,剛纔我之所以不提此事,是因爲朔麒風想引朔麒雲回赤霞發難,正好安他一個謀逆的罪名。”
“原來如此,麒風還真夠狠的。”我笑了笑,這樣一來,朔麒雲就算逃得過今晚,他身後最大的支持已沒有了,他不過是隻喪家之犬罷了。“那你呢,今後有何打算?”
“朔麒風已答應了放我走,我特意前來,便是想親口和你們說一聲對不起。我會離開赤霞,待誕下腹中孩兒,我會找個清淨之地隱居……”
恰在此時。一陣琴聲突然響徹天地,將宋莘莘的話打斷。我心中大驚,這是蘇迴天的索魂琴。
夏幫主大聲提醒衆人,“各位兄弟小心了,這是蘇迴天的索魂琴,大家要運功調息,別被琴音迷惑了心神。”
我循着琴着望去,蘇迴天不知何時已現身,此刻正盤膝坐於地上,膝上橫着一把古琴。八名懸劍閣的人分別守住各個方位,以防被襲。聽這琴聲渾厚有力,完全不受之前夕沉宮一番惡鬥的影響。能從夕沉宮安然抽身,順利找到出路來到此處,此時還能耗費功力奏響索魂琴,這蘇迴天着實不簡單。
此時的壁頂之上,焰火連天。琴聲激盪,衆人一邊要廝殺抵擋,一邊要運功抵抗蘇迴天的索魂琴,有些功力稍差的,當場便吐血倒下了。
我和宋莘莘顧不上說話,各自運功抵抗。所幸的是這索魂琴雖能迷人心神。卻不會識別敵我,這琴聲一響,就連懸劍閣和雲影衛的人也深受影響。此時四大門派比拼的是高手之間的較量,唯有功力上乘的人,方能一邊抵抗琴音,一邊廝殺,那些內功薄弱的人。漸漸被砍倒在地。
我之前受了朔麒雲一掌,雖然上官逸及時替我療了傷。可我此時仍感胸口氣血翻滾,極是難受。
“小心!”正難受之時,一旁的宋莘莘突然推了我一把。
一陣寒氣襲來,朔麒雲衝破了上官逸和夏老爹的防線,朝我撲來,宋莘莘欲擋,朔麒雲衣袖一甩,已將她震倒地上。
我正欲舉劍迎去,忽覺身子一輕,人已被帶出數丈之遠,狄靖的聲音在我耳邊道:“不可強行運功抵抗,用我教你的卸字決心法!”
“師父!”陸憫見到狄靖,喚了一聲。
狄靖望了陸憫一眼,眸子滿是歉疚,“憫兒……日後你好好跟着幫主,你的劍法氣勁有餘,但身法不夠靈巧,還需下一番苦功,切忌浮燥,知道嗎?”
“不,師父去哪兒憫兒便去哪兒,我要跟着師父。”陸憫說着,便要衝上去。
“別過來!記住我的話!”
狄靖大喝一聲,手指在劍背輕輕一劃,便往口中抹去,隨即飛身迎向朔麒雲。
“師妹,師父這是要做什麼?”陸憫將一名偷襲的雲影衛擊退後,不安地問道。
柳惜月已死,狄靖多年來的執念成空,他已生無可戀,他仿效朔麒雲以血催動魔功,已是抱了同歸於盡之心,可這話我不敢對陸憫說。
我照着狄靖剛纔說的卸字決心法運了一會功,果然感覺好多了。剛纔宋莘莘被朔麒雲震倒,此時仍躺在地上,守在她身邊的赤霞衛士只剩了一兩人,我連忙快步上前,將她扶起,卻見她雙眉緊鎖,手捂在腹上痛苦地呻吟着,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滑落。
“宋莘莘,你怎麼了?”
“我……我羊水破了,怕是……怕是要生了……”宋莘莘吃力地說着,忽又用手捂住雙耳,“啊……不……好難受……”
要生了?我一時愕然,這裡四野空曠,別說可以遮蔽的樹木,連塊大點的石頭也沒有,四大門派的人就在我們身邊廝殺,如何生?且她腹中孩兒尚不足七月,就算生了下來,能保得住嗎?
可此時已不容我多想,宋莘莘已痛得臉色煞白,我朝陸憫大聲喊道:“憫兒,快!去把夏姑姑喊來,她要生了!”
陸憫鐵青着臉厲聲道:“爲什麼要幫她?是她殺了小桃,小杏和吉祥,是她害你聲名狼藉成爲墨淵罪人,她死了正好,她死了也是咎由自取!”
“就算她現在死了,她們也不能活過來,可若是我們不救她,她腹中孩兒也會死的。別羅嗦了,快去!”
陸憫望了宋莘莘一眼,雖滿臉不甘,還是飛快地跑開了,三曜則迅速將我們圍在中間護着。
狄靖和朔麒雲正鬥得激烈,一青一紫兩道身影不斷交錯,帶起陣陣寒氣,一時間無人敢靠近。可狄靖的北冥大法只練到第六層,始終不及朔麒雲的九層功法,片刻之後,狄靖被朔麒雲一掌擊中胸口,口噴鮮血飛了出去。
琴聲迴盪。狂風肆虐,天幕被染成半金半紅,厚厚的雲層在飛快地翻滾,火山仍不斷噴發,滾滾的岩漿如金色的洪流涌入兩峽中間的深壑,狂風夾着火山碎屑,陣陣熱浪漫天卷地般刮過,此時的雙龍峽壁頂,屍橫遍野,恍如地獄。
“阿彌陀佛!”驀然間。一聲響亮的佛號破空而出,讓人心頭一震。
夏幫主一邊遊鬥一邊大聲喊道:“渙塵老和尚,你來了。夠朋友!老頭子我快吃不消了,老和尚快來幫我!”
是大悲寺的渙塵方丈!我循聲望去,壁頂之上嘶喊聲連天,卻不見渙塵的蹤影。
“我佛慈悲,度一切厄苦。幫主一向好善樂施。必有善終,何須老衲來幫?”
“好你個老和尚,又賣關子!你要見死不救嗎?”夏幫主罵道。
“錯也錯也,生死爲心所造,求人救,不若自救之。若心已墜地獄。縱是強留他的肉身,又有何用?”
渙塵的聲音飄飄渺渺,彷彿從九天之上傳來。壁頂的盡頭,漸漸出現十多名身着灰色僧袍的僧人,在漫天煙火中緩緩走近,當先一人,正是渙塵方丈。
“寧丫頭。小心!”
正走神之際,夏茉子厲聲大喝。我回過神來,朔麒雲幾下起落,正朝我們這邊撲來。正飛奔而來的夏茉子一揚手,三枚暗器向朔麒雲飛去。
我慌忙放下宋莘莘,腳尖一旋躍出幾丈,離得最近的夏月挺劍向朔麒雲刺去,只兩招便被朔麒雲奪了劍,一腳踢中他的背心。朔麒雲一刻不停地朝我撲來,身形快得讓我無從躲避,轉眼便到了跟前,虛晃一招後,一個旋身便繞到我身側,鐵一般的手指緊緊扣住我左手脈門。
脈門被制,我頓覺渾身無力,上官逸和夏老爹緊追而至,見我被制,也不敢貿然動手。
出乎我的意料,他並沒有立即殺我,或許是渙塵方丈的出現讓他感到情況不妙,留着我的性命對他有利,他只將我扔向離得最近的幾名雲影衛,並吩咐道:“看好她!”
此時夏茉子已來到宋莘莘身邊,飛快地查看了一番,“莘丫頭,你且忍忍,孩子要出生了。”
宋莘莘躺在地上,雙脣已被牙齒咬破,臉上汗水和眼淚混在一起,用力攥着夏茉子的手,吃力地道:“夏師叔,救我的孩子……求求你,一定……一定要救我的孩子……”
殺戮在繼續着,倒下的人越來越多,蘇迴天的琴聲更趨激越,和着遠處火山噴發的轟隆聲,紛紛雜雜,讓人心煩意亂。
“阿彌陀佛,何爲生?何爲死?有人拼了命求死,有人拼了命求生,善哉善哉,何苦何苦?”
渙塵語氣悲憫,聲音不大,步態看似緩慢,轉眼卻到了夏茉子跟前,朝夏茉子合什一揖,背過身去,盤膝而坐。與他一道前來的另外十八名僧人,站成一圈將夏茉子和宋莘莘圍在中間,均背過身去,和渙塵一道盤膝而坐,雙手合什於胸前,口中喃喃念起了佛經。
“有勞各位大師。”夏茉子迅速解下宋莘莘身上的披風鋪在地上,將宋莘莘平放其上。
上官逸和夏老爹再次攻向朔麒雲,剛纔被朔麒雲擊倒的狄靖,強撐着身子從地上站起,不管不顧地挺劍刺向朔麒雲。
狄靖一次又一次地倒下,一次又一次地站起來再打,血染滿了他的素袍,已看不清原來的顏色,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別這樣,狄靖,你退下,別打了……師父,別打了……”
被三人圍攻的朔麒雲,出手依然從容,臉上的神色越來越猙獰,可同時他眉心的那道血印正漸漸淡去,若血印完全消失,受魔功反噬的時候也到了。
大悲寺僧人的頌經聲衝破了長空,在雙龍峽壁頂不斷迴盪,將我浮燥紛亂的心緒漸漸撫平,之前被索魂琴繞亂的氣息也逐漸平復。
另一邊廂,蘇迴天的雙手在琴上一陣狂撫,琴音一轉,漸趨激昂,如萬馬千軍橫蕩而過。可無論琴聲如何跌宕起伏,頌經聲仍然平緩地吟唱着,再次將琴聲壓了下去,蘇迴天的臉色漲得通紅,早已不復先前的從容自若。
又過了片刻。終於,琴絃錚然斷開,琴聲突兀地終止,蘇迴天狂噴一口鮮血後,伏倒在斷琴上一動不動。
懸劍閣的人大驚失色,而被琴聲困擾多時的飛羽幫和天魔教教衆,此時則精神大振,形勢一下逆轉,飛羽幫和天魔教的人很快佔了上風。懸劍閣和雲影衛陣腳大亂,須臾便被重重包圍。只剩了不到三十人在拼死抵抗。
到了此時,形勢已毋庸置疑,朔麒雲大勢已去。
我幾次想突圍而去。均被雲影衛的人攔住,正懊惱間,遠處兩道身影如流星般朝我掠近,其中一人藍衣染血,寶劍生輝。正是北凌羽,另一人則是秦怒。
“凌羽……”
看着那個熟悉的身影漸漸朝我靠近,我只覺這漫天的陰霾灰燼霎時盡數散去,彷彿晨曦初露。可當他靠近,藍衣上那一大片刺目的血跡讓我心頭猛地一沉。
秦怒甫一靠近便出手如電,攻向守着我的三名雲影衛。北凌羽則趁機拉着我躍了出去。
剛一落地,紫影閃動,朔麒雲擺脫了上官逸三人的圍攻。在半空中雙掌齊出,一陣陰寒之氣呼嘯襲來,猝不及防之下,我與北凌羽的手鬆開,踉蹌摔倒。緊接着眼前一花,朔麒雲已緊緊箍着我的腰。躍到懸崖邊上。
這一下來得突然,衆人皆住了手,望向站於懸崖邊上的我和朔麒雲。
轟隆一聲巨響,驚天動地,火山再次猛烈噴發,烈焰如怒火般沖天而出,直入雲霄。滾滾岩漿洶涌地流入兩峽之間的深壑,彷彿一條從天而降的赤金怒江。而此刻,我和朔麒雲正站在這條赤金怒江的峭壁之上,
北凌羽一雙星目緊鎖在朔麒雲身上,朗聲道:“朔麒雲,你還不明白嗎?你已是強弩之末,識相的話,交出解藥,饒你一死!”
朔麒雲沉默着,眉心的紅印已散去。狂風呼嘯,揚起他的長髮,紫袍在風中獵獵飛舞,琥珀色的眸子冷冷地在衆人身上逐一掃視,手從我腰上鬆開,轉而握緊我的手。
他的手一如往昔的冰冷,此時正微微發着抖,但我知道他並不是因爲害怕而發抖,而是因爲時間已到,北冥大法的反噬即將來臨。驕傲如他,斷不會乖乖地交出解藥以乞求交換自己的性命,更不會任由自己的敵人將自己手刃,這便是此時他和我站在懸崖絕壁之前的原因,他選擇了與我同歸於盡。
殺戮已經停止,所有人都緊張地注視着我和朔麒雲。
上官逸早已殺紅了眼,蝙蝠面具下依然透着凜冽殺氣,握着玄鐵闊劍的手骨節泛白。
狄靖僵直地站着,身上的素袍已破爛不堪,俊美如仙的臉上毫無生氣,一絲腥紅正從他嘴角流下。
北凌羽站得最近,他的臉色蒼白得可怕,以劍撐地勉力站着,鮮血自他肋腹涌出,似乎會隨時倒下。
四目相投,緊緊交纏,他的眸中,帶着絕望和痛苦。
天地間一片蕭瑟,壁頂上滿目瘡痍,煙火瀰漫,我的身後,是一道天塹深壑,從焰荊山上流下的滾滾岩漿,正洶涌地在這道深壑中翻滾。
東方天際之上,啓明星高懸,發着耀眼的光芒,晨曦即將來臨。
頌經聲依然如天籟般源源而來,那悲憫天下的頌唱,寧靜而安詳,如清澈的溪水潺潺流淌。
終於也到了嗎?一切就這樣結束了。這一刻,我的心中沒有恐懼,只有不捨和留戀。回首這匆匆的一生,它是短暫的,又是永恆的,我愛過,也恨過,我擁有了世間最珍貴的情感,雖不捨,已無憾。
朔麒雲冷笑了一下,面無表情地道:“是時候了,寧萱,和這個世界告別吧。”
他的手越來越緊,我努力朝北凌羽笑了笑,我希望在我離開之際,留在他腦中的是我嫵媚的笑臉。
北凌羽的臉色剎那間變得慘白,想舉步朝我走來,卻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腳下一個踉蹌,以劍撐地身體半跪於地上,痛苦地望着我。
“不……萱兒,不……”
我閉上眼,不忍再看,只等着下一刻的來臨。
驀然間,一聲嬰啼劃破長空,清晰地闖入我耳中。那嬰啼聲是那樣的脆弱,那樣的不堪一擊,卻又是那樣的頑強,那樣的悅耳,一聲又一聲,伴着喃喃的頌經聲,譜成了世間最動人心絃的音韻。
渙塵大師突然睜開雙目,當空一聲斥喝:“知幻即離,離幻即覺,癡兒,還不覺悟嗎?”
狄靖猛地一顫,手中長劍當地一聲掉落,踉蹌地跪於地上。
那嬰兒仍在放聲大哭,似在向世人宣告他的到來,宣告着他對生命的渴望。
我輕聲道:“麒雲,你聽,是一個新的生命,他在哭,這哭聲……真好聽……”
朔麒雲渾身一顫,定定地望着前方,夏茉子手中抱着一個小小的嬰兒,不足七月的嬰兒,像只貓兒般瘦小。夏茉子臉帶微笑,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身上的血污。
我反握着朔麒雲的手,“麒雲,你該放手了,回去吧。”
朔麒雲猛地回過頭來,低頭看着我,琥珀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進我眸中,須臾,自嘲地冷笑道:“回去?回哪裡去?我還有退路嗎?”
那雙曾經傲視天下的眸子,此時已黯然失色,只剩了不甘和倔強。過往的種種恩怨在這一瞬間已煙消雲散,如果可以,我希望他放下一切,重新開始。
“爲什麼沒有?天下何其之大,只要你願意,哪裡都有路。”
朔麒雲怔怔地看着我,似是看到了不可思議之事,良久,他忽然擡手,往我臉頰撫去。原來我竟然流淚了,是爲他?還是爲我自己?
“那是你的路,不是我的。”他再次握了握我的手,語氣變得溫柔,帶着一絲眷戀,“惜月,你的手,真暖……”
他朝我笑了笑,我只覺手中一空,他已抽手,而我手心裡多了一顆小小的藥丸。
他微笑着,琥珀色的眸子瞬間流光溢彩,身體猛地往後躍去,衣袂上那怒放的桃之夭夭滑過我的指尖,紫袍帶出一道長長的弧線,轉瞬消失於那滾滾的岩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