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不緊張,那是假的,鳳瑤此刻的小命可不在自己的手裡。擡起臉來,眼睛仍然是垂着的。
不多時,頭上傳來一個略有些滿意的聲音:“生得倒是周整。起身吧。聽我兒說,那高跟鞋是你做的?”
“回娘娘的話,的確是民婦做的。”鳳瑤應聲起身,仍然垂着眼睛不敢看着上面。
一板一眼的模樣,倒把徐貴妃逗笑了:“怎麼是這樣老實的孩子?擡起眼睛來,本宮難道是可怕的母夜叉不成,叫你竟不敢看?”
“民婦怕衝撞了娘娘。”鳳瑤恭敬地道,微微擡起眼睛,看向上方。
坐着一位約莫三十多歲的女子,身上穿着華麗的服飾,頭上簪了數不清的珠釵步搖,偏偏她生得雍容華貴,倒是把這一頭金光閃閃都給壓了下去。只顯得雍容,半絲俗氣也不顯。
慕容熙兒站在徐貴妃的側後方,半倚着椅子,一隻小手圈着徐貴妃的脖頸,眼睛朝鳳瑤望過來,笑道:“母妃不知,這鳳繡娘極有趣,膽子有時小得跟小米粒兒似的,有時又大得跟沒邊似的。”
“哦?”徐貴妃不由得有些好奇起來。
慕容熙兒指着鳳瑤,問徐貴妃道:“母妃瞧着鳳繡娘身上穿的衣裳如何?”
徐貴妃往鳳瑤的身上瞧去,目光微亮,點了點頭:“不錯,樣式很是稀奇。”
慕容熙兒道:“這可是鳳繡娘自己設計的。聽說,在黃沙鎮上賣一百兩一套,並且每日只賣十套。每天天不亮,便有許多人堵在門口排隊,搶着要買呢。”
“是嗎?”徐貴妃驚訝地挑起眉毛。
慕容熙兒掩着嘴巴,又道:“昨日鳳繡娘一來,便說‘公主,民婦給公主帶了一件禮物’。我打開一瞧,竟是跟她身上穿的這套衣服一個樣式,只不過料子好了許多,配色也極適合我。我一問,母妃知道她說什麼?竟然說是,從沒見過比縣太爺大的官,怕自己粗心大意惹了禍,先討好討好我,望以後犯錯的時候饒她一命。”
“撲哧!”徐貴妃聞言,不由得掩口笑了起來,“卻是個有趣的。熙兒這下有福了,有這樣好手藝又逗趣的人陪在身邊。”
慕容熙兒深以爲意:“可不是?我打算留她在永寧宮呢,誰知她不願意。”
徐貴妃面上的笑意微淡,看向鳳瑤,冷淡地道:“公主待你不薄,又有知遇之恩,你爲何不願留在宮中?”
鳳瑤心中嘆了口氣,答道:“回娘娘的話,民婦還有一子,卻是捨不得離開他。”
徐貴妃剛又想說什麼,卻被慕容熙兒打斷,只見慕容熙兒攬住徐貴妃的脖頸,貼耳不知說了什麼,漸漸徐貴妃的面色便好看了些,道:“罷了,隨你吧。”
慕容熙兒笑盈盈地仍舊半倚着她:“母妃,桂花節還有六七日便到了,母后仍舊宴請官家夫人們吧?卻不知那日,母妃打算穿什麼?”
徐貴妃道:“還能穿什麼?總歸不過是那些個樣式,又哪裡有什麼新意?”
慕容熙兒捂嘴直笑,徐貴妃惱了,輕輕在她手臂上打了一下:“笑什麼?”慕容熙兒便道:“母妃可真是忘了,鳳繡娘就站在下面,她最是會設計衣裳的,不如叫她給母妃專門設計出一套?”
聞言,徐貴妃卻有些遲疑:“她行嗎?”鳳瑤低頭只道:“民婦盡力。”
慕容熙兒又纏着徐貴妃說了會兒話,便帶着鳳瑤告退了。
徐貴妃等兩道身影消失在殿外,臉上掛着的笑意慢慢淡了下來,偏頭問向一旁的宮女:“你瞧着這鳳氏如何?”
宮女略做沉思,答道:“瞧着是個安分守己的。”
慕容熙兒帶着鳳瑤離開玉堂宮,一路往永寧宮走去。只見鳳瑤低着頭不言語,慕容熙兒盈盈笑道:“怎麼?方纔叫你跪我母妃,你不開心了?”
鳳瑤連忙道:“公主折煞我了,我哪裡敢有那種心思?娘娘乃是千金之體,我本來就該跪的。之前不跪公主,是我任性罷了。”
慕容熙兒便輕哼一聲:“你終於知道是本公主縱着你了?”
鳳瑤直是嘆道:“公主對我,實在不能更好。”
“這還像話。”慕容熙兒勾起脣角,本來便美豔無雙的面孔,因着這一抹純真的笑容,更加美得令人幾乎無法直視。
鳳瑤有些看得呆了,心裡竟有些羨慕起來。這纔是真正的天之驕女,生在帝王之家,有父寵母愛,有兄弟謙讓,有着豔冠天下的容貌,一切行事皆隨心。
“你呆呆的看什麼呢?”慕容熙兒伸出手來,在鳳瑤的眼前晃了晃,笑吟吟地道:“可是本公主太過貌美,你竟看得呆了?”
鳳瑤醒回神來,便笑道:“可不是?再沒有見過比公主更貌美的女子了。”
“你竟跟那些人一樣,就知道哄我。”慕容熙兒輕哼一聲,然而眼睛裡滿是自得,“母妃叫你與她設計衣裳,且你又要設計我的,這幾日想必忙得很。再叫你住在那小院子裡,怕是有人攪你精神。不如這般,我再命人給你收拾出一間屋子來,獨你自己居住在那裡,你意下如何?”
鳳瑤忙道:“不必,我在那小院子裡住着便是,並不妨礙什麼。”
好意被拒,慕容熙兒臉上的笑意沉下來,眯了眯眼睛。
鳳瑤心中發苦,忙解釋道:“我畫圖的時候,常常要人與我靈感的,若公主叫我獨自住在一間屋子裡,我再叫人來討論意見,只怕就不便了。且我的圖樣畫出來後,也要繡娘們一起裁剪縫製的,我單獨搬出來並不合適。”
“哼,不知好歹。”饒是鳳瑤的理由充足,慕容熙兒仍舊有些不悅,一路上再沒與鳳瑤說話。
鳳瑤見慕容熙兒沒有再逼迫,直是鬆了好大一口氣。
豈是她不知好歹?若她方纔應了慕容熙兒,則永寧宮中就有一間屋子是專門給她的,聽起來是慕容熙兒對她器重?實則卻是——她有了專屬的屋子,就得住在這裡。想走?走不得。
鳳瑤纔不想在永寧宮中久待,她還要回黃沙鎮的。她的心肝兒在黃沙鎮,她的事業也在黃沙鎮。宮中再好,也不是她願意待的地方。
慕容熙兒看似無心而言,然而她聰慧無雙,鳳瑤更傾向於認爲她是刻意的。
“公主若無其他吩咐,我便回去了。”回到永寧宮,鳳瑤提出道。
慕容熙兒停下腳步,看着鳳瑤,臉色愈發陰沉:“去吧。”
鳳瑤行了一禮,便轉身退下。剛走出幾步,便聽身後響起一聲:“吩咐下去,往後鳳氏進出繡院,都無須阻攔。”
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鳳瑤聽到。鳳瑤的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擡腳又往那座小院子裡去了。
將近午時,就快到用飯的時間。繡娘們圍着小桌坐了一圈,等待宮女們送飯過來。
一位繡娘朝門外頭望了一眼:“鳳繡娘怎麼還不回來?”
有人接話道:“是啊,莫不是惹着了公主罷?”
胡繡娘細聲細氣地說道:“不會,鳳繡娘那般伶俐,又受公主喜歡,必然是被公主留下商議事情呢。待會兒飯菜上來了,咱們便等她一會兒吧。”
“呵呵,被公主留下商議事情?胡繡娘怎麼不說,鳳繡娘被公主留下用飯了?”充滿嘲諷的聲音,正是恨透了鳳瑤的孫繡娘。望着門外,冷笑道:“我瞧着她是得罪了公主,被打一頓攆出去了也說不定?”
此話一出,桌上頓時歸於靜寂。
見衆人都怕了,孫繡娘得意地昂了昂下巴。有她在,誰敢爲鳳氏說一句話?
不多時,宮女們提着飯盒進來。三葷三素一湯,以及一盆晶瑩的白米飯,熱騰騰地擺了一桌。其他人都沒動筷子,等着鳳瑤。
孫繡娘卻冷哼一聲,拿起筷子朝葷腥最大的一盤菜夾去,給鳳氏留着?做夢!
筷子尚未夾到肉,便被架在空中。孫繡娘擡頭,怒道:“閆繡娘,你做什麼?”
“你說做什麼?”閆繡娘淡淡地道。
孫繡娘氣笑道:“你們還真等着她?她是什麼東西,竟然叫我們這麼多人等着她一個?”
其他人都不吭聲,耷拉着眼皮,耳朵卻豎了起來。
只聽胡繡娘細聲細氣地說道:“孫繡娘,鳳繡娘也是我們的姐妹,總歸這飯菜一時半會兒涼不了,我們等她一會兒又何妨呢?”
“等她一會兒?誰知道她還回不回得來?”孫繡娘冷笑着道,“她那得罪人的脾氣,公主看得慣纔怪!”
就在此時,鳳瑤終於回來了。
胡繡娘最先看到,笑着打招呼道:“鳳繡娘,快些進來,你回來得正好,剛剛開飯呢。”
鳳瑤點頭一笑:“是嗎?我的運氣可真好。”
但見鳳瑤的臉上仍舊如出去之前一樣白淨,細長的脖子又白又直,像那天鵝一般優雅,露在外面的手背也是細膩光滑,渾身不見半點傷痕。
有人忍不住好奇,問道:“鳳繡娘,公主喚你去做什麼?”
鳳瑤挨着閆繡娘坐下,端起碗來盛了一碗白米飯,一邊拿起筷子夾肉吃,一邊不忘答道:“再有六日的工夫,桂花節便到了,公主叫我爲她設計兩套衣服。後來貴妃娘娘喚公主過去,公主便又捎帶上我,叫我也爲貴妃娘娘設計一套衣裳。”
鳳瑤並沒有瞞她們。總歸圖樣畫好之後,還得勞煩這些繡娘來做。
落在繡娘們的耳中,無異於平地驚雷。孫繡娘直接冷笑一聲,道:“也不怕牛皮吹破天去?”又看向衆人道,“你們少聽她胡扯!若公主當真器重她,爲何不單獨爲她闢出一個院子,叫她清靜無擾地做事情?既然與我們住一起,便都是一樣的人,何苦給自己臉上貼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