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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警撥開人羣,向着一萬三走過來。

一萬三想往後退,或許是早些年跟執法者的追逃遊戲玩的太多,對於警察,他總下意識地趨向迴避。

打量周遭:不算水泄不通,好幾道空的口子,用不了兩秒就能跑過去,如果有人來攔,他可以摁住車頭翻上去,從車後跳下來跑……

前頭他還在感嘆木代沉不住氣從公安局跑了,現在才知道,輪到自己也是一樣的。

猶豫不決間,肩膀忽然被撞了一下,炎紅砂從後頭跟他擦肩而過,撂下一句:“沒事,跟他們去,我們也長了嘴的。”

她並不看他,匆匆站到那一堆議論紛紛的人羣之中。

一萬三有點明白過來,他回頭看羅韌,羅韌只向他略點了一下頭,很快移開目光。

遠處響起救護車的聲音,迎着臉色嚴肅的交警,一萬三乾笑,投降似的舉起雙手,說:“誤會,真是誤會。”

晚上八點多,曹嚴華氣喘吁吁趕到南田縣交管局對面的米粉店,進去之前,他頗爲心塞地發現,交管局門口居然還停了輛警車。

米粉店裡頭坐的滿滿當當,曹嚴華張望了半天,纔看到羅韌在裡頭朝他揮手。

曹嚴華急急過去坐下:“小羅哥,怎麼有警車呢?”

“因爲不是單純的交通事故,公安交警和派出所都來人了。”

又說:“紅砂在裡面,她作爲‘目擊證人’,被邀請協助調查,跟另外幾個證人打擂。”

曹嚴華咬牙切齒:“那幾個小兔崽子都說是我三三兄推的人?”

羅韌點頭,稍稍壓低聲音:“我和紅砂其實都沒看到案發現場,但是覺得事情有點蹊蹺,所以我讓紅砂去攪局。我注意看了一下,交通燈路口有監控,警方應該會調了來看的,如果真是一萬三推的……”

如果真是一萬三推的,那紅砂的處境就比較尷尬。

曹嚴華急急爲一萬三開脫:“不可能是我三三兄,他那麼矯情的人,爲了個野人都半死不活好幾天。怎麼可能故意去害人呢。”

羅韌的牛肉粉好了,店主端上來,順便給曹嚴華遞菜單。

曹嚴華指羅韌:“跟他一樣就行。”

羅韌拿了筷子,把米粉攪了幾下,忽然想起什麼:“木代一個人在賓館?”

曹嚴華這纔想起這茬:“不是,我小師父跟我一起來的。”

羅韌一愣:“那她人呢?”

“小羅哥,你傻了吧,我小師父現在身份敏感,哪能輕易露面。”

他神秘兮兮指外頭:“她在巷子裡呢。”

羅韌知道曹嚴華說的是邊巷,那條巷子雖然也過人,但是人少。

他把牛肉粉推給曹嚴華:“我還沒動,你吃吧。”

說完了,起身往外走。

曹嚴華看着面前的湯碗,心裡一陣嫉妒,酸溜溜想着:小羅哥一定是陪我小師父去了,留我一個人在這孤零零吃粉。

木代帶了口罩,帽子壓的低低,一個人在巷子裡踱步,時不時擡頭,看斜對面燈火通明的交管局。

巷子口一暗,有人進來,木代趕緊蹲下身子,裝着去扣鞋帶。

羅韌也在她身邊蹲下來,說:“你這鞋子也沒鞋帶,就這麼現演,不累啊。”

木代鬆了口氣,忍不住笑起來,過了會說:“嚇了我一跳。”

她帽子有點歪,羅韌伸手幫她挪正了,順便把口罩取下:“大晚上的,也沒人看見,帶着怪悶的。”

又問:“吃了嗎?”

木代搖頭。

羅韌回頭朝巷口看了看,說:“你等我一下。”

他去了不久就回來,買了餅乾和水,還有飯盒裝的炸豆腐乾。

牆角有堆着的廢料木板,羅韌拉了她坐下,頂上不知道是什麼樹,從牆的那一邊張過茂密的樹冠來,像罩在頭上的傘。

木代擰開一瓶水,喝了一口,又擡頭去看交管局。

“一萬三會沒事吧?”

“只要監控的影像對他有利,就不會有事。”

“聽曹胖胖說,現場好多人指說是他推的人。”

“有三四個吧。你覺得,會是一萬三推的嗎?”

木代想了想,搖頭:“一萬三可能會有些七七七八的小毛病,但是殺人不會。何況他又不傻,真想對付馬超,有的是機會,何必選大馬路,人來人往的。”

羅韌沉吟:“但是偏偏有指證他的人,你不覺得奇怪嗎?”

“會是馬超的同夥嗎?”

羅韌仔細回想了一下現場的情形。

當時,人是從周圍擁過來的,指證一萬三的那幾個人穿着、年齡、氣質都相差很大,不像是有交集的樣子。

羅韌說:“其實一萬三這件事,跟你的事,細想起來很像。”

當天晚上,木代究竟有沒有出現在橋上,一個人說有,兩個人說有,三個人說有,於是,她就在了。

一萬三有沒有推馬超?一個人說推了,兩個人說推了,三個人說推了,於是,他也就成了嫌犯了。

羅韌低聲說了一句:“三人成虎。”

木代沒聽清:“什麼?”

“口舌殺人。”

木代以爲他在說笑:“口舌能殺人嗎?”

“你知不知道袁崇煥?”

木代點頭,她依稀記得,那好像是個明末的抗清英雄,後來被滿洲人使反間計殺掉了。

羅韌說:“據說那個時候,袁崇煥據守遼東,是滿人入關的大患。皇太極知道崇禎皇帝多疑,就使了個計策。”

“他派人抓了崇禎身邊的侍從,嚴刑拷打。那兩人倒是骨頭硬,堅決不招。”

“有一天晚上,那兩個人睡夢中醒來,聽到外間的看守在說悄悄話。”

他聲音低沉,講的人身臨其境,巷子裡安靜的很,木代聽的認真,眼睛睜的溜圓,嘴巴微微張着。

羅韌覺得她這情態分外可愛,信手插了塊豆腐乾送到她嘴邊:“來,吃。”

木代哭笑不得,但還是張嘴把豆腐乾咬了,含糊不清問他:“然後呢?”

“就聽看守說,既然有袁大都督投誠,這關內也就唾手可得了。另一個看守趕緊打斷他,說,噓,這種機密事,可不能讓別人知道。”

“那兩個人聽的目眥欲裂,心說袁崇煥這個奸賊,居然通敵叛國,可恨這消息沒法傳將出去,讓皇上知道。”

說到這裡,他看木代:“也是天無絕人之路,第二天,這兩人居然尋了個空子,逃出去了。”

木代猜到了:“人家故意放他們逃的吧?”

羅韌點頭:“然後,朝野上下,袁崇煥通敵叛國的消息沸沸揚揚傳開。崇禎皇帝大怒,將袁崇煥下獄審問,次年凌遲處死,據說剮了三千餘刀,近萬人搶到他的肉,爭相生食。”

木代嘆氣。

羅韌說:“如果這個故事是真的,殺袁崇煥的,到底是後來將他凌遲的刀呢,還是那兩個睡夢裡醒來的人,聽到的那幾句悄悄話?”

木代眼珠子轉了轉:“都不是吧,是皇太極心裡,一定要除掉袁崇煥的殺念。”

羅韌覺得也不無道理。

一念,兩語,三千刀。

他拿出手機,翻出圖片給木代看,木代不提防,觸目所及,輕輕啊了一聲。

好像一個滿臉血污的死人。

羅韌說:“這是馬超出事之後,我拍下來的。你注意看他的臉,一萬三之前受了傷,手上出了血,這血是一萬三的,他摁住了馬超的臉,所以乍看上去,像個手印。”

木代長長吁了一口氣,又把圖片放大了細看。

手印是不假,但很淡,奇怪的是手印的中央,有一圈類似火泡,又像是灼傷。

木代從邊上撿了塊石子,把那個形狀在地上畫出來。

像是“日”字,被砍去了最上的一橫。

這形狀……

木代心念一動:“象形字?”

像個舌頭,難道是……

羅韌點頭:“這是象形的口字。”

交管局門口有嘈雜聲,似乎是人出來了,羅韌拉了下木代,木代趕緊起來,把口罩帶好。

兩人走到巷子口,看到曹嚴華也過去了,正站在欄杆處伸着腦袋看。

大樓門口不少人,一萬三在,炎紅砂在,還有另外幾個證人,和穿不同制服的警察。

炎紅砂正攔住了另外幾個證人不讓走。

羅韌和木代對視了一眼,又往前走了兩步。

就聽炎紅砂厲聲說:“啞巴了是嗎,剛還不是說你們都看到了嗎?怎麼怎麼推的,怎麼怎麼撞的,現在怎麼不說了啊,看到視頻了怎麼不說了啊?”

那幾個人面面相覷,有兩個還尷尬的咳嗽了一下。

交警出來勸和:“搞清楚了就算了,姑娘,得饒人處且饒人嘛。”

炎紅砂不幹,監控視頻還沒出來的時候,她一個對四個,被那幾個冷嘲熱諷噴的渾身冒火,現在終於翻身,正是有冤報冤有仇報仇的時候。

“這不是饒不饒人的問題,這幾個人是誣陷,其心可誅,狠狠的誅!”

她轉向一邊協同辦案的民警:“這種赤*裸*裸的誣陷,睜着眼睛說瞎話,不應該關個十天半個月嗎?就這樣放出去了,不怕危害社會安全嗎?”

那個民警被她嗆的一肚子氣,衝着那幾個人發火:“你們沒看見就不要胡說!現在是*律的,亂說話是要負責任的!”

那幾個人也來勁了,其中一個大聲說:“我們一身的事,過來協助調查,已經很配合了。當時事情出的那麼快,看錯了也是有的,難道我們還故意誣陷他?圖什麼?當事人都沒說什麼,你一個過路人,哪這麼多話?”

說完了,一把搡開炎紅砂往外走。

一萬三勸她:“算了。”

“事情解決了就行了,現在也不是吵的時候,再說了,吵起來怪累的。”

身爲當事人,居然勸她“算了”,炎紅砂氣的差點背過氣去:“你等着啊,下次,你把牢底坐穿我都不會管了。”

她掉頭就走。

……

一萬三目送炎紅砂走遠,這才晃晃蕩蕩的走到大門口,那裡,曹嚴華正看似百無聊賴的倚着柵欄,故意左顧右盼的,姿勢居然頗有些撩人。

一萬三走近他,問:“曹兄,怎麼樣?”

曹嚴華慢慢把外衣掀開些。

一萬三探頭去看,曹嚴華外衣的裡襯,掛了好幾個錢包,還有不同的鑰匙。

曹嚴華說:“還能怎麼樣,三三兄你一個眼神,我就知道要幹嘛了。”

……

不遠處。

羅韌看木代:“做人家師父的,是不是應該適當管一管自己的徒弟?”

木代說:“我又沒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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