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老們的臉色都很難看,去年在確定南下戰略之前,李明勳詢問過大家的意見,那個時候雖然大家認爲大陸的戰局會惡化,但是沒想到會惡化到這種程度,京城陷落,天子自殺,滿清入關,整個北方如今都在滿清的鐵蹄之下,現在回憶起來,當初只有李明勳對大陸戰局悲觀,如今看來,他是對的。
林誠率先說道:“社團的軍隊投入到大陸戰場是杯水車薪的,可以說,無論是社團發展需要和支援大明戰事,糧食都是根本,我們必須要保證南洋糧食的輸入通道,所有必須對菲律賓的西班牙人保持高壓,讓其無力騷擾。”
李明勳鄭重點頭,說道:“老哥這話說的極是,這纔是社團應該做的,而不是聽那些大明高官的威逼利誘,投入力量去大陸戰場。”
衆人相互看看,最後還是林誠輕咳一聲,說道:“值此危急存亡之秋,事權不一必當大禍臨頭,我建議,大陸之事由明勳一人全權負責,無需向元老報備,無需表決。”
“我同意。”
“附議!”
元老院中除了大本營五大元老,臺北、香港的元老也是趕到,縱然還有三位元老沒有與會,但足夠表決了,七位與會元老同意,李明勳獲得獨斷大權,雖然一直以來,李明勳的決策都會得到元老會的支持,但那是向元老院剖析利害,解釋報備之後,如今大陸局勢風雲變幻,只有李明勳前往,才能在保證社團利益的基礎上,儘可能的援助盟友,救助百姓。
李明勳站起身來,微微躬身,說道:“諸位與我一體同心,此番大變,社團不僅會安然度過,必將更上一層樓。”
李明勳坐回座位,說道:“我去江南之間,要把南下之事定下章程,首先有一點要申明,今年東北季風起,大艦隊還要南征菲律賓,錢錦彙報主力艦修造情況。”
錢錦清了清嗓子說道:“大艦隊損失了兩艘護衛艦,這對社團來說無可厚非,大本營有五個船臺,臺北有兩個,永寧城有三個,都可以製造護衛艦,大艦隊此次歸來的四艘主力艦中,只有白鯊號需要更換後桅杆,其餘都是小問題。
在建的主力艦中,座頭鯨號和領航鯨號已經於上個月下水,現在正在基隆附近試航,龍王鯨號大型巡航艦這個月也會下水,只是船臺上的瑞獸級戰列艦依舊在建造,目前不知何時可以下水。”
李明勳微微點頭,瑞獸級是一種真正的雙層火炮甲板戰列艦,滿載排水量可能會達到兩千噸,擁有七十四門重炮,其採用的平甲板、無船弧、橢圓形肋材、拼接桅杆、鉚接龍骨,都是劃時代的新技術,雖然這艘戰列艦在船臺上已經兩年了,依舊沒有要完工的跡象,其採用的技術過高,工藝複雜,對船材和工匠的要求很高,目前來說,是指望不上了。
“皮龍到香港了嗎?”李明勳看向了林河。
林河連忙說道:“到了,但是隻帶來了血獵犬號和獨角鯨號巡航艦,泰勒的蓋倫船和藍色女妖號沒有來。兩艘船正在臺北修理,很快會下水。”
“馬尼拉那邊有消息傳來嗎?”李明勳又看向了林誠。
林誠輕咳一聲:“消息有,但沒有多少價值,現在確定的有兩個,西班牙人重開了甲米地的造船廠,製造的除了馬尼拉大帆船還有重炮艦,馬尼拉艦隊今年三月初南下追擊大艦隊,四月護航大帆船回到了馬尼拉,大部分船在修理,現在不確定這個西南季風季,西班牙人會不會北上圍攻香港。”
房間裡安靜了一會,李明勳說道:“好了,現在可以確定到了下個月,海軍加上盟友擁有九艘主力艦,與西班牙艦隊的實力基本持平。”
“閣下,新下水的主力艦至少需要兩個月才能形成戰鬥力........。”西蒙斯提醒道。
李明勳擺擺手,說道:“這不重要,我們要把我們艦隊的實力告知世人,讓西班牙人知道,他們北上就要掂量一二了,西蒙斯,大艦隊交給你,從下個月開始,在香港外海進行戰鬥值班,把巡航艦單獨編列,防備西班牙人破交艦隊,一定要保證西洋航線上的糧食通道,最遲十一月我會趕回,今年,我們再戰菲律賓!”
“何良燾在哪裡,還在永寧城嗎?”李明勳問道。
阿海連忙說:“不,他就在大本營,上個月剛從崇明考察回來,正在繪製崇明要塞的設計圖。”
李明勳取出一份文件,說道:“把這份計劃交給他,讓多亞配合他,今年能不能在菲律賓打開局面,就要看他二人的了。”
阿海收好那計劃,李明勳又說:“好了,社團今年的南下戰略安排完了,接下來是大陸局勢有關的。社團不會陷入大陸戰場的泥沼,但是並不意味着什麼都不做,無論關乎道義、民族情感還是社團的利益,都不會允許我們袖手旁觀。”
“此次北上,我有三件事要做,其一,向我們在大陸方向的商業夥伴和潛在盟友說明社團在此次國難中的立場和對策,並儘可能取得他們的諒解和支持。其二,北上登萊,支援那裡的軍隊特別是艦隊堅持到北風季節,協助他們南撤江南。其三就是移民。”
聽完李明勳的話,衆人微微點頭,他已經向大家告知計劃,是讓元老院知道如何配合,其實說白了,就兩樣,糧食和船隻,當然,一切都是在不影響社團正常運轉的前提下。
“大本營需要做什麼?”林誠問道。
李明勳道:“除了接納和安置移民,大本營最重要的工作是完成兩白一黑戰略儲備工作,鑑於大本營布袋港的較低的吞吐量,戰略儲備基地定在臺北行政長官區,因此,這件事由阿海總責。”
“什麼是兩白一黑?”阿海問道。
李明勳道:“兩白是指棉布和糧食,一黑是指茶葉。糧食和茶葉就不用說了,多多益善,最重要的是棉布,從今天開始,告知社團各個據點,暫停一切棉布外銷,不論價格質量,棉布及棉質品有多少購入多少.......。”
衆人聽着,阿海忽然叫道:“師傅......,不,閣下,您的意思是,江南也守不住?”
阿海一語驚醒夢中人,大家忽然意識到一件事,在社團經營的所有產品中,只有江南,特別是松江出產的棉布具有不可代替性,又是社團發展的必須品,其他的商品要麼社團能夠自產,要麼品質和價格問題。
說起來,棉花傳入中國不過四百年,在朱元璋的強行推行下才在全國各地種植,但因爲氣候原因,只有亞熱帶和溫帶地區才能大規模的種植,在社團控制下的所有土地中,永寧行政區太冷,臺灣太熱都不適合,而社團的棉布除了英國人帶來的印度棉布,就是松江布了,而英國人就那幾條船,能帶來多少棉布呢?
反過來說,李明勳要求不惜代價的存儲棉布,那就意味着他判斷江南守不住,如果在半年前,衆人肯定會與之辯駁,但現在大家選擇了閉嘴,當初李明勳說大明大廈將傾的時候,又有誰信呢,可就在這半年,中原已經丟了。
“阿海,不要爭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一切從最壞處考慮也就是了。”林誠輕咳一聲,提醒道。
六月,崇明。
史可法一身儒生打扮,從船上踏上了碼頭,碼頭上熙熙攘攘,來往的到處都是商賈和腳伕,走過了繁忙的街道,來到了一處白色四層樓前,這裡已經成了巨大的工地,挖掘的壕溝又深又寬,青磚、石塊、木方堆積如山,上千人正在忙碌修築計劃着的崇明要塞。
四層小樓原本是騰龍商社的商館,建成的時候,當地人呼之以白樓,後來聯合銀行成立,這裡的地下室兼做聯合銀行的錢庫,白樓之名便是換作了銀樓,饒是一開始剿滅崇明海賊時,社團應允不會武裝崇明,但如今聯合銀行成立,數百萬兩銀子存儲於此,便是社團不提,聯合銀行的股東也是不允,崇明要塞便是列在計劃之中。
史可法還記得,上次見到李明勳的時候,他還只是漕運總督,與錢謙益等人想通過給李明勳塞女人的法子,把他的軍力和資源吸引到江南來,雖然目的達到了,但原本要防備的闖逆卻沒有進攻江南,現在他已經是弘光朝的首輔,雖然官職升,但國家破,實難言幸與不幸。
銀樓門口站着四個皮膚黝黑麪容古拙的男人,他們穿着合身袍服,手持長刀,腰挎短銃,站在那裡便是半截鐵塔,讓人不敢近身,如此精卒在銀樓還有三百,若無此精兵,江南士紳安敢放心社團看顧錢庫。
史可法走進了銀樓,一路上得頂層,偌大的會議室中,李明勳正和七八個匠人熱烈討論着什麼,其中過半是洋夷打扮,李明勳沒有看到史可法進來,只消在那裡說着,他嘴裡一會是漢語,一會是洋夷語言,而且不止一種,而衆人圍着的圓桌上,放着精巧的模型,看得出來那便是崇明要塞縮小後的模樣,高三層,中間是巨大的圓堡,中層是五角棱堡,外圍則是八角,而腳下這座紅樓也被融入其中,變成中層的一座建築。
李明勳眼角瞥到了史可法,拍了拍身邊的匠人說道:“暫時就這麼辦,記着,需要什麼材料,需要多少人力,需要多少銀錢,只管開口朝許長興要,不要顧忌,但有一點,一年半的時間要完成主體修築,工期拖延,全部治罪!”
匠人們起身離開,史可法問道:“李先生在崇明之地修築如此規模堡壘,不免讓人遐想啊。”
李明勳毫不客氣的說道:“大明中原淪喪,誰又能說江南不失呢?史大人,我若是用來對付大明,就不需如此麻煩了,這要塞完完全全是爲了對付清軍的。”
說着,李明勳示意史可法落座,他拍拍手,一個年邁書吏走了進來,把端進來的茶杯放在了二人面前,往角落的桌前一坐,面前攤開白紙,手邊放着鵝毛筆和墨水,一言不發,靜心等待。
史可法在那書吏身上掃過,問道:“李先生,今日老夫前來是與你秘議!”
李明勳點點頭:“史大人,關心時局的不止你一人,如今天下大變,想要借社團之力的更是多若繁星,許多人在等待社團的決策,更多人在觀望社團的態度,我可沒有時間一一回復他們,今日你我秘議,此人會記錄在岸,待結束之後,整理出來,你我若無異議,則傳閱各方,少了許多麻煩。”
李明勳把茶杯往史可法面前一推,說道:“今日在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而且開誠佈公,覺無半點虛言,希望史大人也是如此,莫要書生意氣。”
史可法臉色微變,沒有動那茶杯,他知道,如今的主動權已經不在自己的手上了,大明王朝局勢敗壞至此,雖然自己是首輔,但當初擁立天子的時候站錯了隊,朝中東林和馬、阮勢成水火,江北四鎮個個以天子恩人、定策之功自詡,雖然朝堂每日必喊光復、中興之口號,但史可法知道,國事艱難,如今南京朝廷定下聯虜平寇之策,但朝廷一無精兵二乏錢糧,雖然他知道,李明勳不可能供給,但其雄踞東南,北地擊敵,中原御虜,史可法極想得到社團襄助。
“先生,聽聞當初你曾對天子近侍說,若朝廷遷都南京,便會無條件受撫,爲國效力,如今弘光天子繼承大統........。”史可法溫言問道,卻是被李明勳即可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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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勳道:“此一時彼一時,史大人既然聽說了,自然也知道的真切,我說的是崇禎天子南遷,或者太子監國,弘光天子極爲雖然合乎禮法血脈,但終究與我所言不合,這兩者之間的區別,大人應該知道。”
史可法嘆息一聲,如果是崇禎南遷或者太子監國繼而登基,江南還能團結御虜,如今福王繼位,但已經是內鬥不休,江北四鎮桀驁不馴,朝中黨爭不斷,江南一盤散沙。
李明勳敲了敲桌子,說道:“史大人,我在這裡開誠佈公,您就不要耍弄手段了,我們還是談些有意義的事情吧,我很清楚,現在南京朝廷對我最大的制約就是把社團逐出明國境內,但史大人,您自己想想,這話能說,但是能做嗎?”
史可法自然明白李明勳的話,社團在大明境內就兩個重心,江南和廣東,廣東自然不必說,那裡的士紳和社團糾葛深太複雜,而且天高皇帝遠,南京朝廷初立,如何能動,至於江南,聯合銀行已經把上百家縉紳的四百萬兩銀子捲進了這銀樓之中,鬧僵了,李明勳捲走存銀,直接遠遁,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正如李明勳所說,威脅威脅也就罷了,真玩真的則是弄巧成拙,如此,史可法手裡就沒有牌了,總不能向李明勳宣揚王化,以期打動吧。
“好吧,老夫全聽李先生所言,李先生,你東番與我大明同根同源,同屬華夏,萬望出手相助,老夫感激不盡!”史可法懇切說道。
李明勳無奈的搖搖頭,即便是到了最腐敗最黑暗最無藥可救的明末,大明也不乏忠臣義士,從北京城中追隨崇禎皇帝自殺的那些官員就可以看出,但可惜的是,大明的奸臣、佞臣更多。
“社團有三策襄助朝廷,也算是在民族存亡之際,儘自己的一份心力。”李明勳鄭重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