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彩一時有些猶豫了,他當然知道,如果裡應外合成功,憑藉自己的威望和實力,能收編鄭芝龍的大部分船隊,但冒的風險可着實不小,一個不慎便是要折在鄭芝龍手裡。
鄭彩之所以不願意投降滿清,便是知道,滿清就算對鄭芝龍器重,大部分的好處也會被鄭芝龍一脈得去,畢竟他有那麼多的兄弟子侄,這些年自己壓過十八芝,已經讓很多人不滿,去年進攻江西,沒有聽鄭芝龍的話,早與其生了嫌隙。
事實上,鄭彩也賭對了,他雖然沒有像原來歷史上那樣挾持魯監國,權傾朝野,但如今也是魯監國麾下最強的一支了,若是能再從鄭芝龍那邊得到些人船錢糧,實力更是暴漲。
“大哥,我替你去吧!”一個聲音忽然想起,說話的是個三十餘歲的漢子,是鄭彩的弟弟鄭聯。
鄭彩瞪了他一眼,說道:“你有長兄在世,哪裡有你去冒險的道理!”
“監國殿下,李大人,爲了大明朝,我鄭彩願意冒險一試,只是若有不測,煩請照顧好我的弟弟。”
朱以海鄭重道:“你兄弟二人皆是我大明柱石,此番無論成敗,本王都以國公之位待之,建威侯放心去吧,本王在此等你回來。”
李明勳道:“我會親率艦隊在外海支援,若有不測,便會威懾鄭逆,其若是保你安危,我還可放過其船隊,若鄭將軍不幸,我必殺其人,滅其軍!”
鄭彩重重點頭,李明勳拉過烏穆,說道:“我這護衛長出身東海女真,相貌語言與滿洲人無異,依你所說,鄭芝龍降清,控制安平,你的兵馬恐怕難以進入,便讓烏穆率些女真護衛隨行,佯裝滿清使者,混入其中,擒拿鄭逆一黨!”
安平城。
這裡本是泉州府的一個小鎮,本名安海,作爲鄭芝龍的家鄉,在鄭芝龍受撫之後,便在家鄉買田置宅,改名了安平城,鄭鴻逵穿過三進院落,進入鄭府東面的敦仁閣中,只見門前門後滿是瓷器的碎片,鄭鴻逵嘆息一聲,走了進去。
鄭成功坐在椅子上,猛然站起,問道:“叔父,你也是來勸我的嗎?”
鄭鴻逵笑了笑,對身後的施琅等人說道:“你們在院門守着,我和公子爺說幾句話。”
鄭成功看着自己父親的衛隊走遠了,說道:“叔父不要勸我了,我是寧死也不降清的。”
“說的好啊,說的好啊!”鄭鴻逵激動的拍了拍侄子的肩頭,說道:“我也是這般想的,想我中華數千載,正統王朝雖有敗落亡國者,但必有繼起而興,我朝太祖皇帝滅蒙韃而創立大明,得國之正,前所未有,國朝數百年,深仁厚澤,漢唐宋室亦不如,如今時局不過是一時之難,何故因此順從韃虜呢!”
鄭成功看了看鄭鴻逵,完全無法相信這是自己叔父說出來的話,在他的印象裡,鄭鴻逵不過是一個粗豪漢子,爲自己父親命是從,如今看來,卻是一個有見識的。
鄭鴻逵嘆息一聲,說道:“大哥也實糊塗,以爲憑藉手中這幾百條船就能獨霸閩粵,大哥也不想想,滿清帶甲數十萬,大明各省皆是不敵,其出兵滅我鄭家也是等閒,如何能給閩粵之地,如今的滿清,首崇滿洲、其次蒙古、漢軍,再次漢人,朝中爲官者,也是北人居多,我南人何有機會掌如此大權,旁人尚且不說,便是博洛從松江調來的援軍李成棟,投順滿清的時候已經是掛印的總兵,江南幾番大戰,由其消滅、整編的明軍不下十萬,如今也不過是個總兵,握有五千兵馬,博洛就算禮遇我鄭家,又比那李成棟好多少呢?”
鄭成功點點頭:“聽叔父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
鄭鴻逵道;“叔父草莽出身,蒙天子恩遇,如今是國公之位,武將到此也是頂峰了,滿清更不會封我爲王,我何必要擔着惡名爲其效力!無從大義私心,我都不會降清,可是大哥卻是鬼迷心竅,非要當那閩粵總督,我想與成功一起,收拾些兵馬,先退居廈門、金門,等待時機,你覺得如何?”
“叔父所想,正是侄兒所念,不過父親禁足於我,門外又有諸多護衛,如何.......。”鄭成功滿臉爲難。
鄭鴻逵壓低聲音,說道:“這次是大哥讓我來勸你去見清使的,旁人阻攔不得,出了門,你跟我走,我們解決施琅幾個,便是去碼頭,如何?”
鄭成功聽了這話,略作猶豫,說道:“叔父,不如我先虛與委蛇,佯裝親順去見那清使,再尋機離開,豈不是更安全,若是能拿了父親的令牌,那就能帶走大部分的戰船啊。”
“好,好!那你就與我做戲一場。”鄭鴻逵說道。
院門外的施琅貼着院牆聽着,卻是聽不到鄭家叔侄在說什麼,他正要悄悄靠近,就聽到屋內傳來鄭鴻逵的咆哮:“你個不孝的兒子,你父親做那麼多還不是爲了你,大哥擔起了一家的惡名,你卻還在這裡執迷不悟,你死也就罷了,我那嫂嫂呢,她從日本歸來,還不是爲了你一人,你若是死了,她也是要跟着你去了。”
“就算你心中不甘,也得先對付過去使者啊,不然使者發怒,大哥不就什麼都白做了嗎?”鄭鴻逵吼叫不斷。
施琅在一旁聽着,心中暗道:“這當叔叔的卻是比當老子的還了解公子,公子天不怕地不管,獨獨跑不脫一個孝字,拿主母的安危來壓他,正合適。”
過了小半個時辰,鄭鴻逵拖着一臉不甘的鄭成功從房內走出來,一邊走一邊說:“待會見了清國使者,不要多言,站在那裡不說話就是了,施琅,你就跟着公子也,他要是敢胡說就把他拉下去,別誤了大事!”
施琅應過,跟着鄭氏叔侄一起去了前廳,只見鄭芝龍正陪着博洛的使者,內秘書院學士額色黑說話,額色黑麪色紅潤,舉止談吐都很隨和,顯然是玩弄安撫的手段,而在安平城被,滿清大軍上萬已經紮營圍困。
“哎呀,鄭將軍啊,徵南大將軍博洛乃是老汗親孫子,當今天子的堂兄,深受攝政王的信任,既然答應你了閩粵總督,自然是作數的,大將軍已經在福州恭候將軍了呀。我知道你擔心城外大軍,今天我回去便是讓其退避,以讓將軍寬心啊。”額色黑笑眯眯的說道。
“哦,這就是鄭家的麒麟兒吧,哎呀,錢謙益大人也是屢次提及,真不愧是少年英雄啊。”見到鄭成功,額色黑笑呵呵的誇讚道。
鄭成功看到那金錢鼠尾辮子,本能的摸向腰間,卻是摸了空,他低頭說道:“見過上國天使。”
鄭芝龍見兒子如此恭順,更是心中高興,他拉着額色黑坐在一邊,說道:“並非我遷延時日,實在無功於新朝,心中愧疚啊。”
“若是因爲放走僞帝隆武卻是不用放在心上,你能主動移交八閩防務,已經是大功了。”額色黑勸慰道。
鄭芝龍笑了笑:“那算什麼,主要是我在等一個消息,不瞞使者大人,早些時日我已經派遣麾下鄭彩將軍北上舟山,擒拿魯逆,想等到確切消息再去福州見大將軍啊。”
“竟有這等事?”額色黑沒想到還有意外驚喜,已經是激動萬分。
額色黑禁不住說道:“哎呀,真乃幸事啊,將軍不知,前幾日,我朝將軍李成棟在汀州擒殺僞帝隆武,若是這次再能滅魯逆,東南就徹底太平了。”
聽聞隆武皇帝已死,廳中一片死寂,鄭鴻逵側身擋住了鄭成功,握住了他的手,低聲說道:“不要衝動。”
“相信鄭彩會讓大人滿意的。”鄭芝龍笑道。
正說着,外面人傳報,說道:“鄭彩將軍回來了,還帶來大清使者鑲白旗甲喇章京一行,說是擒拿住了魯逆!”
“快快有請,快快有請!”鄭芝龍站起來,滿臉興奮。
額色黑卻是狐疑道:“鄭彩如何能與大清使者同行,徵南大將軍只派遣我一行前來啊。”
“許是在舟山遇到的。”鄭芝龍倒也沒有多想。
額色黑搖搖頭:“那倒無可能,浙江目前是閩浙總督張存仁在防海,麾下只有二百餘正白旗的兵馬,並無有鑲白旗的人呢?”
鄭芝龍眉頭一皺:“閩浙總督張存仁?”
“呵呵,很快他就只是浙江總督了。”額色黑笑了笑,慌忙找補。
鄭芝龍卻是聽進了心裡,只是這個時候,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鄭彩和烏穆帶了七八個身着白甲的士卒走進了前廳,額色黑站在門口,看到一身將服的烏穆走了過來,低聲對鄭芝龍說道:“這個使者是假的!”
鄭芝龍臉色微變,對身邊的兄弟鄭芝豹使了個眼色,鄭芝豹從側門走了出去。
“叔父,我把朱以海的首級帶來了!”鄭彩把一個箱子擺在了鄭芝龍面前,興奮大叫,他摘下鐵盔,擦了擦腦袋上的汗水,甩動了一下自己的豬尾巴。
“鄭彩,這是誰?”鄭芝龍臉色鐵青,指着烏穆問道。
烏穆咧嘴一笑,道:“本官乃是徵南大將軍麾下鑲白旗甲喇章京烏穆!”
“是嗎?那請問鑲白旗的固山額真是誰,你的上官昂邦章京和梅勒章京又是誰?”額色黑問道。
烏穆心中一緊,反問道:“你是誰?”
“內院大學士,額色黑!博洛將軍真正的使者。”鄭芝龍回答道,隨着他一揮手,幾十個士兵持刀闖入前廳之中。
鄭彩拔刀在手,看到四周全是人,索性扔了刀,說:“看來我們來晚了,你已經和清虜勾搭一起了。”
額色黑從鄭芝龍身後走出來,拍了拍手掌,說道:“本官早就聽說,在東番島夷麾下有一支背主忘恩的乞列迷和索倫奴才,當年大將軍阿巴泰南征山東,就是這些人冒充八旗勇士衝擊營地,致使我大清損失一員大將,在江南之時,也是一羣人假冒白甲,假傳豫親王大令,讓南京百姓四散,島嶼渾水摸魚,搶掠南京,今天還來耍弄這招,真是愚蠢!”
“你這個狗雜種,什麼八旗勇士,不過是些野蠻人罷了,什麼狗屁大清,一羣白山黑水跑出來的野豬........。”烏穆大罵道。
額色黑臉色大變,罵道:“殺了這個狗賊,殺了他!”
只聽房間內鏗鏘一聲,額色黑卻感覺後心一涼,他低頭一看,刀尖從自己的心口鑽出,回頭一看,持刀之人正是鄭成功。
“你......你敢謀害上國天使.......。”額色黑瞪大眼睛,罵道。
鄭成功用力攪動着那把刀,道:“犬羊夷狄,也敢僭越自稱上國,可笑至極!”
鄭芝龍沒想到自己兒子會殺了額色黑,還未來得及斥責,就被鄭成功攬入懷中,鄭成功把刀架在鄭芝龍的脖子上,說道:“父親,得罪了。”
“父親手握兵權,不可這般降了清虜,兒子忖度,閩粵之地,山河險阻,非清虜騎兵可任意馳驅,只要憑高恃險,縱博洛有百萬之兵,也不能輕易拿下。以父親之權柄尊位,足可以收拾人心,我鄭家在八閩開海盜,興貨殖,可足糧餉。選將練兵,積蓄三五年,進取不難,恢復在望。請父親三思!”鄭成功強忍淚水,哭着說道。
鄭芝龍罵道:“黃口小兒,不知天下大事,當年長江天險,四鎮雄兵都不能阻擋,你我有何作爲!識時務者爲俊傑,清廷因水師重我,必當禮遇於我,我父子本只閩海王,有清廷做後盾,閩粵之地都歸鄭家所屬,便是四海之王啊!”
“虎不可離山,離山澤失其威,父親難道看不出那是博洛的調虎離山之計嗎?”鄭成功怒道。
鄭芝龍怒道:“你知道什麼,東番與魯逆在海外威懾,我便是清廷唯一依仗........。”
“父親當真不回頭?”鄭成功見施琅等人逼上來,再次問道。
鄭芝龍道:“心意已定,絕不迴轉!”
鄭成功點點頭,道:“好,今日我對父親仁至義盡,從現在起,你我不再父子,只論敵我,你背叛大明,今日便隨我出海,待大明新帝繼位,我自當拿你去伏法!”
“鄭森,你瘋了,他是你爹!”鄭芝豹罵道。
施福則拉住鄭芝豹,對鄭成功說道:“公子爺,你放了將爺,我讓你和鄭彩、島夷離開,如何?”
烏穆卻是躍過來,那道頂住鄭芝龍的脖子喝道:“老子死不足惜,我家主子有命,事不可爲之時,萬不可讓鄭芝龍活命........。”
“慢着......慢着......。”鄭芝龍見烏穆是個不怕死的,連忙求饒,他說道:“我用一人性命換我性命。”
烏穆決然道:“你就是拿大明皇帝來,也換不得你的性命,隨我去死吧。”
“不,你既是李明勳的奴僕,這人定然能換得,你且慢,見一面就定然同意!”鄭芝龍叫道,然後對施琅喊道:“施琅,快去後院,把我交代你看管那人帶來!”
感覺到脖子被刀鋒割開,鄭芝龍又對烏穆說道:“且慢,且慢,你若是殺了我,那人也得死,那人死了,你家主子定然會後悔一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