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勳根本無法拒絕巴隆遞過來的橄欖枝,虎尾瓏社已經證明了武力上的強大,如果與他們在這個時候開戰,那麼發展的腳步就會遲緩下來,畢竟商社目前沒有足夠的實力,如果能擊敗敵人,最後的結果就是結盟。
“當然可以,我們已經和周圍的六個村社結盟,你們虎尾瓏社也可以加入進來,當然,爲了避免紅毛夷破壞,我們還是秘密結盟的好,不讓其他村社知道,結盟的範本就按照七社血契來,怎麼樣!”李明勳難抑心中激動,問道。
巴隆盤腿坐在了地上,掏出一張獸皮,上面寫着七社血契的內容,看筆畫應該是不懂文字的人臨摹的,如此也證明虎尾瓏社的斥候能力,能無聲無息的跑到石碑那裡,臨摹下這些條約,同樣也可以進甲螺村,砍下幾個重要人物腦袋。
李明勳坐在他對面,一條一條的解釋着,除了在八掌溪上游秘密設立一個交易場所,幾乎沒有改動,然而巴隆要求新增添幾條,是關於交易商品的種類的,在市場上,交易的鐵器主要是斧頭、鐮刀、剪子等生產生活用品,而巴隆則要求對虎尾瓏社的貿易之中增加刀劍矛頭和鐵甲。
在巴隆已經答應不會騷擾商社以及和商社結盟村社的基礎上,李明勳感覺倒是沒有問題,爲了限定數量,李明勳要求武器貿易只能用金沙結賬,巴隆只能同意。
“李掌櫃,你放心吧,我不會用這些武器去對抗荷蘭人的,我之所以購買這些武器,是爲了對付高山蠻子和高傲的大肚番!”巴隆認真的說道。
“如果是這樣的話,未來我們也可以用所合作。”李明勳笑着說道,嗜血殘暴的高山蠻子是所有沿海村社的敵人,而北方的大肚番則是懸在商社頭頂的一把利劍,擁有數十個村社,男丁超過兩萬的大肚番一旦南下,可不是商社能阻擋的。
巴隆忽然指着高鋒掛在身側的酒壺說道:“這個時候我們不應該喝一杯嗎,你們漢人不都是用酒和肉慶祝嗎?”
高鋒解下酒壺,扔給了巴隆,巴隆一口就喝了大半,滿足的說道:“李掌櫃,你是我見過第二個這般慷慨的漢人。”
“我很好奇,第一個是誰?”李明勳問道。
“那是我年幼的時候,父親帶我去參加一個漢人的集會,在這裡北面約麼二十里,人們叫那個男人大海主,他可是比你實力強大太多了,麾下有上千武士,還有上萬福佬追隨,海上還有遮天蔽日的大船!”巴隆有些神往的說道。
李明勳陷入沉思,忽然想到被人稱之爲開臺王的顏思奇,這人在密謀推翻日本德川幕府失敗之後,十五年前來到臺灣開拓,從福建招募數千百姓墾殖,也是當時橫行一時的大海主,連鄭芝龍都是他手下一個小頭目。
“那.....大海主的人還在嗎?”李明勳問道,如果向北二十里還有上萬漢人,那就太好了。
巴隆搖搖頭:“大海主十四年前去世了,那些武士離開了,福佬忍受不了北面大肚番的襲擾,走了一些,五六年前,大員來了一個海主,把剩下的幾千福佬都接到大員去了。”
聽說那裡已經又變成了無人區,李明勳甚爲惋惜,但忽然意識到,上萬漢人在那裡墾殖十數年,肯定有現成的良田,倒是省了自己排澇墾荒了。
雙方達成了一致,自然皆大歡喜,喝完了酒,巴隆再次拿出那個盛滿金沙的鹿皮口袋,遞給了李明勳,說道:“我想用這些金沙換你一個人。”
“就是他,這個怯懦卻狡猾的老東西。”巴隆指了指李明勳身邊的獵人護衛。
那護衛顯然不願意跟隨他去,向李明勳投去哀求的眼神,李明勳感覺巴隆不像是因爲幾句口角就會報復的男人,問其原因,巴隆說道:“我不會傷害他,我想要讓他教我你們福佬的語言!”
見李明勳有些不願意,他說:“兩個月,只需要兩個月。”
“你兩個月就能學會我們的語言?”李明勳詫異問道。
巴隆道:“哼,叢林中真正的王者不是強壯的黑熊,而是聰明的狼!當年爲了向高山蠻子報仇,我只用了一個月便學會了他們的語言,你們福佬的語言繁瑣一些,兩個月也就夠了。”
李明勳自然不會反對,虎尾瓏社作爲自己盟友之中擁有最強大的武力存在,日後少不得打交道,不同的語言是交流的障礙,如果巴隆不學自己的語言,自己就要去學他們的!
返回甲螺村的路上,李明勳越發感覺有些不對勁,他把這件事仔仔細細的回想了一遍,特別是巴隆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以及那些強悍的虎尾瓏武士,劍拔弩張的場面和最後皆大歡喜的結局,李明勳忽然產生了一個想法,自己可能是被巴隆這個傢伙利用了,從一開始虎尾瓏社就沒有與自己開戰的打算,之所以弄出如此緊張的場面,還抓走自己一個人,可能就是巴隆的談判技巧。
越深入想下去,李明勳越感覺自己真的上當了,好在他向來是個開朗的人,對於沒有佔便宜而結局還算滿意,不僅不動一兵一卒解決了一個巨大威脅,還得知了顏思奇開拓臺灣笨港所在的地點,也算是收穫頗豐。
安全回到了甲螺村,商社的高層見李明勳安全,特別是達成了虎尾瓏社的盟約,全都興奮異常,因爲這是秘密盟約,所以只限制在高層知道,而與巴隆商議的半個月一次的秘密交易,李明勳則安排給了阿海。
阿海是值得信賴的人,而且他還是孩子,誰也不會在乎一羣孩子的去向的。
半個月之後,李明勳帶着阿海前往約定的地點,進行了第一次交易,用新煮出來的食鹽和一些刀矛交易到了鹿皮和金沙,李明勳這才放心的率領船隊南下大員。
二月初的臺灣海峽海面非常平靜,兩艘南下的鳥船升起了所有的帆,走之字形南下,速度很慢,但仍舊讓人有些希望了,因爲出海的前兩日,是一點風都沒有的,兩艘鳥船的船艙裡都是滿滿當當的,但絕大部分都是醃製的海魚和貝類,真正有價值的貨物只有少量的鹿皮、鹿脯還有樟腦,而魚獲之中,只有烏頭魚子算是高價值的產品,雖然兩船貨加起來數十噸,價值卻是不高,實際上,在甲螺村中商社倉庫裡堆滿了鹿皮,然而那些都是不能示人的財富。
而李明勳南下大員港,最重要的是拜荷蘭人的碼頭,其次纔是貿易,而李明勳想要購買的除了大市場上暢銷的鐵質農具和胡椒、香料、蔗糖這些調味料,最重要的則是甘蔗渣。
雖然是今年,也就是1640年之後,臺灣因爲過度捕獵,導致最重要的商品鹿皮的出產量大爲減少,荷蘭東印度公司開始拓展其他商品,並且在幾年後大規模遷移漢人前往臺灣種植甘蔗,但這個時代,大員港附近的漢人已經成規模的種植甘蔗,用出產的黑糖、白糖代替金銀,向東印度公司繳納諸多稅賦。
而李明勳瞄準的就是大員港甘蔗出產之後剩下無用蔗糖渣,只需要把這些東西放入木桶,混入酵母,二十四小時之後,裡面的酒精就可以達到五六度,而這個時間正好可以把大員的甘蔗渣拉到甲螺村,然後在已經修建的酒坊裡進行反覆蒸餾,就可以得到酒精含量超過百分之九十的原酒。
李明勳採用的蒸餾技術是天鍋,這是使用兩口鐵鍋就可以蒸餾的技術,所以此次還要採購一些鐵鍋。
遠處已經可以看到大員港外沙洲上的炮臺,宋老七在向荷蘭人的巡船證明了身份,兩艘鳥船引導兩艘鳥船進入內港之中,他走上甲板,看到李明勳打量着遠處的炮臺,問道:“大掌櫃的,荷蘭人那邊妥帖了,咱是不是也讓小船先進去和馬威打個招呼。”
李明勳看了他一眼,問:“宋管事,你認爲馬威會接受騰龍商社,接受我們在北面形成的局面嗎?”
宋老七微微一愣,繼而搖頭,馬威可不是一個心胸寬廣的,尤其和李明勳不對付,既不會接受李明勳接收林誠勢力的現實,也不會依附於騰龍商社這個組織,李明勳又問:“那你感覺此次進港,我是拉攏他還是和他攤牌?”
對於這個敏感的問題,宋老七沒有着急回答,他把菸斗在欄杆上磕了磕,重新裝上另外一鍋煙草,心中卻是閃過許多心思,從個人感情上來說,他雖然與馬威有些磕磕絆絆,但還是支持這個老弟兄的,但是從利益上講,就不是那般簡單了,宋老七已經四十有餘,在海上這不是個小年歲了,他最多再走十年的海,如果跟着馬威,最好的歸宿就是在南洋某個華人聚居的港口、城市做個頭家罷了,但跟着李明勳就不同了,這兩個月來,李明勳證明了他的能力,也顯露出了野心,如今他擔着商社的管事,每年三千兩的薪俸,而且年底還有分紅,三五年就能落得幾萬兩銀子,成爲一方豪強。
忽然宋老七聽到了船上水手那地道的廣東口音,恍然意識到一件事,這是種大事不是自己能說了算的,這次兩艘船南下,船上的人都是從大員僱傭走的,這段時日,李明勳早就摸透了林誠一脈的關係網絡,和馬威交好的人都沒有帶來,這可不是和馬威和解的樣子,更不像是要拉攏他。
想了一會,宋老七咧嘴一笑,說:“大掌櫃的,說句實話,您拉攏不了他馬威,而且,此時也不宜和他攤牌。”
“此話有理呀!”李明勳認真的說道,如果他能選擇,定然是把目前和馬威的關係拖延下去,再過半年,哪怕是三個月,局面也大不同。
宋老七抽完一袋煙,收好眼袋杆子,說:“大掌櫃的,您要想維持如今的局面,我倒是有個主意。”
見李明勳許可,他壓低聲音說道:“馬威這個人,心氣高,傲的很,尤其對您,不如咱派個人去找馬威,便說如今您代理大掌櫃,讓他馬威前來船上拜見,這廝定然是不來的,既然他不來,那像撕破臉也沒機會不是?”
左思右想,李明勳越發感覺這是一個好主意,便放下一艘小船,讓人去做了。
正如宋老七說的那般,馬威果然接受不了李明勳傲慢的態度,把派去的人打了出來,並以身體不適爲由拒絕了和李明勳會面,讓他一切靠自己行動。
李明勳不往心裡去,順利進入大員港內港,卻發現這裡比以往繁華了許多,來往的船隻也多了不少,打聽之下才知道,原來荷蘭人與鄭芝龍的戰爭告一段落,雙方進行了重新的商業談判,重新分配了利益之後,重歸於好。
海商們對於這個結果絲毫不以爲意,顯然這已經是常態了。
一個白天,李明勳安排手下卸貨、交易並且向赤嵌的東印度公司的商務專員繳納稅款,忙的不亦樂乎,而到了晚上,他成爲了荷蘭通事何斌的座上賓。
李明勳心裡很清楚,眼前這個男人是十八芝的一員,前任的海賊頭子,自然也不會客套,直接帶足了禮物,金沙、銀洋還有采買的一些貴重禮品,在賄賂何斌上,李明勳絲毫不惜成本,而何斌對李明勳的禮物也極爲詫異,他讓家中的女人和侍從退下,也不收起禮物,顯然是要先弄清楚李明勳的目的。
“明勳是林老哥器重的人,我也就開門見山了,雖然我在荷蘭人那裡能說上話,但可不是什麼事兒都能辦的,你且先說說,究竟是何要事!”何斌合上盛滿了金山的皮箱,笑着問道。
李明勳微微一笑道:“既然何大人這般說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是想承包甲螺村和周圍六個洪雅村社的包稅,聽聞何大人與總督和極爲高級專員都有交情,所以......。”
李明勳的話還沒有說完,何斌忽然站了起來,碰掉了桌上的茶杯,一臉驚詫的看着李明勳,難以置信的問道:“你......你怎麼知道這件事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