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月光下,成千上萬埋伏在大營周邊的清軍發動了進攻,然而,前鋒軍一切早有準備,在大營周邊,各類簡易的工事後面,不斷亮起一條條連綿不斷的火線,時而有一朵朵橘紅色的火花在其中綻放,分外惹眼,那是火炮在怒吼。
每當有反擊的槍聲響起,衝擊中的清軍就好像撞到了一面無形無質的牆壁,一層層的倒下,而在督戰隊的催促下,後面的士兵踩着屍體繼續衝鋒,大營防線上的槍聲不斷,連綿不絕的槍聲收割着生命,大營再次變成了絞肉機,而在不遠處,玄燁和索尼都面無表情的看着,縱然看到成片的人倒下,二人也沒有絲毫情緒的波動,今夜,已經下了死命令,必須拿下前鋒軍的外圍防線,哪怕每一步都要用人命去填也在所不惜。
“皇上,不能再這麼衝了,再這麼衝下去,我們扎薩克圖部的男人就要死光了。”一個臺吉忽然跪在了玄燁面前,出聲求饒。
“是嗎,那你爲什麼還站在這裡!來人,把普拉臺吉送到戰場上,把我的刀賜給他。”玄燁冰冷的聲音響起,讓人絕望。
戰鬥依舊持續着,雙方陣線焦灼,清軍若黑潮一般,狠狠拍擊着,這塊傲然獨立的礁石,每當槍口火光形成的火線出現扭曲的時候,就有防線被突破,但只是外圍,內圍是堅固的戰壕防線,到了半夜,戰鬥戛然而止,正是許漢風下達了撤退命令,全軍撤進內圍主陣地。
這個時候,玄燁長出一口氣,隨口問道:“普拉臺吉死了嗎?”
“死了,敵軍撤退時他追擊,踩到了一顆地雷,屍體四分五裂了,只留下皇上賜給他的刀。”一個前沿回來的滿洲將領說道,同時遞上那把沾滿了鮮血的刀。
玄燁握住刀柄,揮舞了兩下,甩掉到上已經凍成塊的血,說道:“朕記得普拉臺吉有個兒子在軍中,把這把刀賜給他的兒子,命令他守住普拉臺吉用性命換來的陣線,不得後退一步。”
“皇上,是不是讓扎薩克圖人先退下來,畢竟.........。”一個滿洲大臣小心說道,但話說到一半就被玄燁搶了過去:“畢竟扎薩克圖部也是後族了,對嗎?”
那位大臣低下頭,不敢再說,玄燁冷笑道:“正因爲是朕的妻族,才該做出表率來,不如此,喀爾喀人怎麼可能賣力氣?我們必須五天內解決這個營地,不然咱們也要糾纏在這裡。”
“情況已經這麼緊急了嗎?”有人問到。
索尼解釋道:“情況已經明瞭,東番此次進犯並非只來自河套的一路,還有從京城和遼東方向的兩路,盡是主力,就連東番賊酋和僞太子也在軍中,尚不知其餘方向是否還有敵軍,而老毛子龜縮城內,不願出擊。
想來東番人也知道我大清國族和精銳已經西撤,就是要以這翁金河營地爲餌,釣住我八旗主力,如今已知三路大軍都派遣精騎向此地推進,若不能快速解決,就只能冒險。等東番人的三路援軍趕到,大軍怕是要潰散了。”
“所以........。”玄燁提高了聲音:“如果不想被人追殺的話,就要速戰速決,傳令下去,八旗兵進入戰場,凌晨就開始進攻,以攻代守,拼出個前程來。”
衆將得令離開了,索尼皺眉欲言,但又猶豫沒有說出什麼來,玄燁早已洞悉他的意圖,笑着說道:“索尼,你不用擔心,朕只是讓八旗上去做做樣子,拼命的活兒還是讓蒙古人來做吧。”
初春的漠北,雪尚未化開,大地未復甦,卻已經被戰火點燃,處處是戰場,若能從天空俯瞰,帝國的五路大軍好像五把長矛,已經狠狠的插入漠北腹地,因爲清廷重點保證滿洲撤退,計劃突變爲以翁金河前鋒大營爲兌子,吸引清軍進攻,其餘各路支援,因此原定的五路大軍齊頭並進的進軍方案被改變,除卻兩翼軍,東、中、西三路大軍全都派遣精銳馬步軍,千里馳援翁金河戰場,戰場實際上已經變成了三路前鋒孤軍深入了,而在廣袤的蒙古高原上,到處都是清廷控制的部落。
三路大軍中,西路軍最爲穩當,在裴成義的指揮下,穩紮穩打,在瀚海之中步步爲營,穩定前進,西路軍距離翁金河最近,衝快了怕驚散了清軍主力,而且還被大量的輜重所累贅,更重要的是,因爲距離戰場較勁,滿清方面也派遣了精銳的八旗和蒙古騎兵進入瀚海騷擾,而這些人正是帝國修改作戰計劃的主要目標,裴成義穩紮穩打,就是把西路軍變成一個巨大的磨盤,把滿清的精銳緩緩捲入,然後一口吞下,碾碎成渣。
而東路軍卻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東路軍主帥巴特原本就是一員猛將,卻因爲大興安嶺大雪封山,被要求最後出兵,但隨着計劃的修改,皇帝給了各路軍主帥近乎完全的自主權,畢竟,以往是擔心清軍會利用天氣伏擊,可如今清軍大部調往了翁金河畔,還有什麼能阻止東路軍呢?
巴特直接在扎拉屯拋棄了東路軍主力,把主力交由副帥統領,親自挑選六千餘精銳,使用駱駝、駝鹿等尚可能在雪中行軍的畜力作爲輜重隊,深一腳淺一腳的穿越了大興安嶺,到了嶺西,軍隊被分成幾波,突襲了呼倫貝爾草原上正在籌備西撤的蒙古各部,搶了大量的馬匹,也不管呼倫貝爾城如何,組織了三千餘精騎西進,其餘則就地結寨自守,等待援軍。
但真正迅速的還是中路軍,如果按照五路北伐的計劃,中路軍最大可能就是一場武裝遊行,畢竟誰也不敢真的讓天子登臨前線,中路軍要以勢壓人的,卻因爲計劃的突變徹底變了味道,計劃改變時,皇帝問諸將,誰願爲選鋒支援翁金河戰場,在場將帥藩臣無不請命,皇帝當場點了四人爲將,各領一支精騎,卻把中路前鋒軍的主帥位置交給了太子。
李君華壓抑多年,早有在戰場一逞威風,與長兄較量的志向。雖說不懂軍略,但豪勇果決不下長兄,親率騎兵身先士卒,其餘各路在兩側,交替突擊,太子在前,軍中士氣高漲,人人效死,前鋒勢如破竹,殺向了翁金河。
別說這麼多虎狼之軍殺了進來,如今的漠北草原早已因爲清廷中樞下達的撤退命令而混亂不堪,各部的精銳都被抽調走,面對如狼似虎的帝國軍隊,臨時武裝起來的營盤往往不堪一擊,整個蒙古高原被切的七零八落。
不僅是各個剛剛離開越冬營地的蒙古部落,就連從和林趕來,統帥撤退的滿清太皇太后都被各路大軍衝成了沒頭蒼蠅,工作還未展開,就收到了各路告急的信息,剛剛被徵了牛羊的部落也感覺糧草不足,不願意遷移,猶豫之間就被打散,而等到布木布泰感覺大勢已去,東部地區已經無法收拾的時候,已經被帝國幾路前鋒甩在了後面。
此時的中路軍大軍剛剛渡過了瀚海,進入克魯倫河周邊,沿途所見都是各路前鋒衝散的蒙古部落,到處都是狼藉一片,大軍剛剛越過瀚海,等待輜重後勤趕到的時候,曹禺跑進了皇帝的大帳,李明勳正在炕上無聊的躺着,看着曹禺進來,招手說道:“無聊至極啊,你來的正好,陪朕下棋吧。”
“皇上,出事了。”曹禺皺眉說道。
“能出什麼事?”李明勳顯然不太相信,畢竟大軍已經越過了瀚海,抵達了漠北,戰勝了北伐最大的敵人老天爺,戰爭就算是勝利了大半,還能出什麼事?
“我們與前鋒失去聯繫了。”曹禺壓低了聲音說道,但看到了皇帝一臉的無所謂,他又換了一種說法:“皇上,我們與太子的軍隊失去聯繫。”
“這有什麼,他是前鋒,麾下軍隊俱精騎,一人三馬,沿着山南行進,一晝夜便可行軍一百餘里,我們在此休整了兩天了,失去聯繫很正常,東路軍的前鋒與我們只有過一次聯繫,而翁金河那邊更是十二天沒送來消息了。”李明勳依舊是不在乎的樣子。
“太危險了,太子的處境實在太危險。”曹禺卻更像是一個父親,憂心忡忡。
李明勳拉了愛將一把,讓他坐在了棋盤的對面,開解說道:“有什麼危險的,各部已經四散,精銳都被拉走,除了西路軍,各路都沒有遇到像樣的抵抗,滿地都是抱頭鼠竄的傢伙,還有那些伸手要糧食的難民,誰能威脅到太子?到了翁金河畔,他要受裴成義節制,裴成義你還不知道嗎,最是穩當,出不了什麼事兒的。”
見曹禺依舊是難以釋懷的模樣,李明勳嘆息說道:“出征在外,誰沒有危險,你的兒子曹鬆從呼瑪爾出兵,西進雅克薩,一路上艱難險阻,到現在連一點消息都沒有,你的兒子不用擔心,朕的兒子爲什麼就需要擔心呢?
你是知道的,清軍已經全然潰散,君華孤軍深入沒有什麼危險,他的魏霞或許只是會不會墜馬,會不會餓着凍着,或者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拉肚子,可這些危險就是在朕的身邊也會遇到,不是嗎?
這麼些年,君華就想要這麼一個機會證明自己,朕怎麼可以把他按在主力之中,難道等我們凱旋迴去的時候,朕告訴帝國臣民,跟在朕身邊的乖寶寶立下的大功,還是說讓史書將來寫上,君華不會領兵打仗?他是太子,要當皇帝的人,平平安安的,怎麼能勝任?”
庫倫。
這裡曾經是滿清中樞所在,也是滿清退避漠北之後,滿洲八旗常年駐紮的地方,但如今幾乎成爲了絕域,從前鋒軍抵達周邊二百里開始,看到的就是一片死地,周圍的部落完全被搶掠光,問過才知道,搶掠他們的正是滿洲八旗,因爲他們要遷移,需要牲口草料帳篷,他們本身不夠,就搶周邊的蒙古部落的,反正這些部落的男丁已經被調到了戰場上,爲清廷拼命去了。
“烏以風,把這些人都敢開,命令士兵,不能給任何人食物,我們不能被這些難民牽扯住,必須儘快進軍,抵達翁金河畔。”看着難民圍攏了過來,想到前鋒軍中有諸多蒙古士兵,李君華立刻下了命令。
一個赤腳的孩子,只有七八歲,腳被凍的發青,懷裡還抱着一個嬰兒,看着李君華路過,向他伸出了手,李君華咬咬牙,躲避了那可憐兮兮的目光,暗自握緊了拳頭。
“是,太子。”烏以風看了一眼李君華,眼神之中交織了太多的複雜,烏以風是看着李君華長大的,知道這個年輕人是非常的仁厚,最見不得別人受苦受難,可如今上了戰場,他立刻變了一個模樣,變的冷漠而果決。
“殿下,前面捉到了一些俘虜,是滿洲人,有四十多個。”一個侍衛飛馳到了太子身邊,說道。
“我們投降,投降........。”俘虜見到了李君華,知道是大人物,連連高呼,好像投降並不是什麼不體面的事情。
“你們爲什麼投降?”李君華冷漠問道。
烏以風說道:“殿下,這支小隊是受命留下堅壁清野的,他們燒殺了幾個小部落,怕人口落在我們的手中,還給庫倫所有的水井下了毒,原本做完這些就要去追大隊去的,但卻被一羣蒙古難民搶走了馬匹,沒有馬就跑不了,而現在蒙古人見了滿洲人就殺,不想死在蒙古人手裡,就只能投降,這羣傢伙也知道咱們的規矩,不殺俘虜。”
“哼,好一羣殺人不眨眼的屠夫。”李君華冷冷說道。
“太子爺,您可別衝動,殺俘可不是小事,您這個身份若被人拿住,實在不好。”見太子眼中露出殺機,烏以風連忙勸說。
李君華冷冷一笑,騎馬經過了俘虜身邊,對手下吩咐道:“把人交給後面的牧民看守,我們繼續前進。”
李君華打馬飛馳,轉了一個圈,經過那個孩子身邊的時候,拔出一把短刀,插在了他面前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