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下旬,學校裡傳來要秋遊的消息。
“高三還要秋遊,這不是浪費時間麼?”
班上有同學嘰嘰喳喳。
秋遊算是一中的慣例了,這是爲數不多高三學生也享受的待遇之一。
但就這也有學生不同意。
“別的學校巴不得課程往前趕超,我們學校倒好,又是這個又是那個活動的,好像我們很閒一樣。”
吳秀言之後、紀蘭楨的新同桌葛佳在發牢騷。
有這種想法的不止葛佳一個,這一小幫人攛掇起來,跑到辦公室向張虎通反映。
“年級主任聽了大家的建議,但認爲秋遊還是要搞,除了家裡真有什麼特殊情況,其他人一律不準請假。”
張虎通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帶有點彆扭的神情。
他扶扶眼鏡,繼續說:
“放鬆下身心也能更好地投入學習……而且高三學生今年就在本地,走一走山裡的古道,當天往返,也不會很累。”
底下已經開始小聲嘀咕了:
“我們年級主任是誰來着?”
“這你都忘記了,胡文和。”
“是他啊。”
有人恍然大悟。
高三年級主任胡文和,全校唯一的地中海,現也是理(11)班班主任兼數學老師,屬於數學老師中少有的嘮叨型。
他有跟張虎通截然不同的教育理念:
張虎通信仰嚴師出高徒,胡文和奉行愛的教育;張虎通認爲人的智商能分三六九,胡文和則堅持不放棄任何一個學生;張虎通搞高壓政策,胡文和強調一張一弛。
是他就不奇怪了。
張虎通在講臺上咳嗽一聲:
“班長這兩天人舒服請假了,外出費用就由各組長交給紀蘭楨吧,到時候齊了就拿去給胡老師彙總。”
紀蘭楨點點頭。
雖然有不小的怨聲,但同學交的外出費用很快也收齊了。
這天紀蘭楨覈查了無誤之後,上樓去交錢。
因爲胡文和是年級主任,除了一樓的理科年級組有位置,在三樓還有間個人的辦公室。
紀蘭楨透着玻璃,能看到胡文和坐在他辦公椅上,桌邊還站個女人,揹着紀蘭楨,看不清楚模樣。
兩人的對話隨着她走近,陸陸續續傳出來:
“……學校裡當然希望是大家統一去秋遊,週五也是高三正常教學時間。”
“既然是正常上課,幹嘛還要另外交錢?”
“來回大巴、必需物品,當然還是要算錢的。”
ωωω⊙Tтkд n⊙C ○ “所以家長來說不讓去了也不行?”
胡文和有點語塞,半晌才說:
“也不是不行,有特殊情況當然可以考慮,但鄭麒沒有特殊情況。”
鄭麒這個名字在紀蘭楨的心谷迴盪。
這個人,是鄭麒的家長嗎?
“那他有事,秋遊不去了。”
女的不依不饒:
“我們家就靠我養,鄭麒不賺錢,我還有個兒子也要花錢。我掙了不夠自己花的,全交給學校了,你們是吸血鬼啊!”
胡文和麪色尷尬,像是被氣的一時也說不上話。
紀蘭楨伸手敲了敲門。
胡文和讓她進來,瞭解到紀蘭楨是來交錢的,向她點點頭,說:
“放這吧。”
那個女人也不管紀蘭楨在場,口氣強硬:
“你們學校不能強制學生參加活動,鄭麒歸我管,他去不去我說了纔算。”
女人把臉轉過來,紀蘭楨終於看清了她的面容:
身材很瘦小,面色蠟黃,眼眶凹陷,看起來睡眠不足,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角色。
“這也是高中最後一次集體活動了,讓鄭麒多感受下集體氛圍不好嗎?”
胡文和覺得她實在胡攪蠻纏,不由自主地搖頭,同時示意紀蘭楨可以回去了。
紀蘭楨禮貌地和老師道再見,邁開步子感覺腿上有重千鈞。
走出去一段路,她還能還聽到那個尖銳的嗓音,像是連環炮在猛烈開火:
“感受什麼集體氛圍?說白了不就是去玩?鄭麒三天兩頭不回家,不也是到處鬼混?哼,說得好聽,你們不就是爲了多詐點學生家長的錢嗎?”
……
“蘭楨,你怎麼了?恍恍惚惚的。”祝繁奇怪道:“你東西選好了麼?”
“嗯。”紀蘭楨大致翻了下小提籃,確認秋遊的食物都買齊了,便和她們一起去收銀臺結賬。
大包小包拎出超市,苗妙妙滿足地長嘆一口氣:“果然是出去玩最爽了!”
祝繁笑她:
“出去玩就屬你最積極。”
而後她又把目光聚焦到紀蘭楨的食物袋裡。
麪包,礦泉水。除此之外並無其他。
連一包零食都沒有。
她嘴角彎起一個弧,眼底卻是冷冰冰的沒有弧度:
“蘭楨,東西都買齊了吧,古道那裡好像沒有賣吃的。”
“嗯,都好了。”
紀蘭楨沒有察覺到異樣,再一次檢查物品無誤之後,和她們一道往教室方向去。
“咱們要走的那條古道據說還沒人開發呢,景色都是原生態。”
苗妙妙和祝繁在前面嘰嘰喳喳的,然而紀蘭楨卻沒有心思加入她們的談話。
她還在想胡文和辦公室見到的那一幕,想那個刻薄的女人。
不知怎麼,那個女人給她的印象很深。
或許是因爲她咄咄逼人的架勢。或許,是因爲她可能是鄭麒的家長。
她此前沒想過鄭麒是什麼樣的家庭長大的。
她覺得他外表冷漠,但實際上內心很溫柔細膩。
自然而然,她以爲鄭麒最起碼跟她一樣有個普通的家庭。
可能家庭不算有錢,但父母恩愛,或者,父母都在。
紀蘭楨聯想到那次月夜下和鄭麒的閒聊,他所回答的和今天她見到的,紀蘭楨很容易能聯想到一個事實:
鄭麒的父母應該都不在身邊,而今天見到的這個人,大概是他名義上的家長。
那樣的家長……
她無意識地加重手上拎塑料袋的力度。
紀蘭楨她們是在下午放學買的食物,到了晚自習結束,紀蘭楨如常留在教室裡。
身邊人三三兩兩走掉,耳邊聲音越來越近,教室越來越空,燈光越來越冷。
可是紀蘭楨還是不肯走。
她在等。
不知道能不能等得到,但只想留下來。
終於,在距離教學樓熄燈的前兩分鐘,紀蘭楨如願聽到了窸窣的響動,那是塑料袋互相摩擦發出來的。
她把事先收拾好的書包拿出來,離座,開門,一氣呵成。
剛好是鄭麒拎着奶油麪包,站在原地,眼神有微微藏不住的訝異和困惑。
紀蘭楨聽見自己喉嚨吐出的音節,即使盡力控制也忍不住地發抖:
“我們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