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定國是個好脾氣的,或者說他永遠對周童童有好脾氣。
即便是遊戲打到緊張環節被熄屏,他也只能在肚子裡消化自己的怒火。
他能做的就是嘆口長長的氣,然後說:
“去了。”
“做了什麼沒?”
“什麼都沒做。”
“什麼都沒做?”周童童難以相信地重複了一遍:“你們就去(2)班門口圍觀紀蘭楨罰站?”
“嗯啊。”
“那哥有說了什麼沒?”
“屁都沒有,他都快陰鬱一早上了。有時候連男人都不懂男……哥。”吳定國一張一開的兩片嘴脣不動了。
周童童順着他的視線上移,然後訕訕地把自己屁股下的位子挪回給鄭麒。
鄭麒沒說話,氣場肅冷,坐下以後就開始翻弄物理課本。
他課本都是嶄新的,此刻在他無情地一扯一放之間,書頁露出淺淺的褶皺。
課間有同學說昨晚來班裡的那個小姑娘在罰站,他聽了二話不說就往文科那邊去。
本來都快到門口了,結果一看見她硬生生給剎住了腳步。
她蹲在那裡,顯然是腿站麻了,可是手裡的筆一秒都沒停下。
非常專注,就連有人不小心踢了個紙團到她腳邊都沒察覺。
一下子鄭麒不知道心裡到底翻涌出了多少心思,不僅僅是怒氣,也不只有心疼。
在紀蘭楨之前,他好像從沒見過這麼堅韌的女孩。
她從沒在任何人面前哭過。
她對某些事情執拗得可怕。
這是跟鄭麒截然相反的性格。
鄭麒不怎麼喜歡去爭取什麼,得到了或者失去了,他頂多失落一陣,後來人生觀念變得越來越無所謂,他連失落感都沒有了。
肖英說他墮落,那他就墮落;她說他以後不過是個工人的命,那他現在就去打工還錢。
他覺得很多事情既然崩壞到一定地步那就算了吧,就算心底並不認同,表面上他還是表露出無所謂的。
可是紀蘭楨從頭到腳、從表到裡,她做的跟想的都是一樣。
現實放在她面前,別人說她完了,她還是會咬着嘴脣,眼裡的光比誰都倔強。
“哥,這是上次秋遊洗出來的照片,你看看。”
周童童說着就把一摞相片放到他們跟前。
相片寬度足有半個指頭那麼厚,周童童興致盎然地挑挑選選,對每一張都評頭論足一番。
“怎麼沒有我的,”吳定國翻了半天,見沒有自己心裡泛酸:“這些花草又不擺pose,你幹嘛拍這麼多。”
周童童毫不客氣地回懟:
“你腳不是傷了嗎?怎麼讓我拍呀。”
她邊說着就挑了幾張拍得好看的,狗腿地送到鄭麒跟前。
鄭麒還沒來得及接。
那邊吳定國又冒着高風險奪過照片,一張張過眼了不說,還咂嘴評論“這張跟沒牙似的”“這張你腿短一截啊”“這張……嘖,‘花比人嬌’”。
周童童氣絕。
吳定國突然想到:
“哎,這樣做不夠意思啊,全是你自己,你怎麼不給紀蘭楨照照相?”
“她說不照嘛。”周童童沒好氣,轉而露出狡黠的神色:“但我還是拍了。”
她從一堆照片裡找出幾張來,放在桌子上。
吳定國好奇地湊過去,但一會就失了興趣。紀蘭楨沒一張露了臉,照片裡清一色都只是她的背影。
藍色校服,馬尾辮,捲起衣袖露一截手腕。要是周童童不做說明,光憑這些,能從一中找出一大把來。
吳定國嘲笑周童童拍照技術渣,就這還能拍出重影。
倒是鄭麒,一張一張看得頗認真。
上山的,下坡的,花叢裡流連的,到小河邊舀水的。都是一個人的背影,卻又有些大不一樣。
光影是流動在畫紙上的色彩,紀蘭楨則是他心裡一遍遍摹寫的那個人。他能確切感受到她的一顰一笑,皺眉嬉鬧。
古道花色那麼嬌豔,而她又那麼安靜。她哭的時候,也就那麼安靜。
可是他不想她連哭的時候都壓抑着自己,明明她也可以跟所有人一起在陽光下活潑地笑。
他想爲紀蘭楨做點什麼。
這樣想着,懷裡的手機“嗡嗡”開始震動。
鄭麒掏出來一看,肖英發來的,依舊是簡短的訊息:
“接樂樂放學。”
周童童瞅了眼:“又去接你弟弟啊?”
鄭麒“唔”了一聲。
“哥,不是我說你,就因爲你小姨說啥你都聽,她才把你當成軟柿子好捏。你就別去了,今天下午還有課呢。”
“樂樂不一樣。”
鄭麒說着就站起來往外走。
吳定國瞅着那背影直嘆氣:
“你說哥本來就咋的不容易了,還非得拖家帶口的,這日子不難過纔怪。”
“拖家帶口也比某人強。”
周童童白了他一眼,然後繼續挑照片。
她對那天自己化的妝面非常滿意,粉粉嫩嫩的又很自然,好幾張照片都讓她覺得愛不釋手。
吳定國在一旁直憋屈:
“你乾脆報我身份證號碼得了唄?我就這麼讓你看不上?”
“看、不、上。”周童童故意氣他。
“行,你說的。”
吳定國咬咬牙,點開遊戲界面就開始飆髒話:
“靠,你是用腳打的吧?你個菜雞哦,這種貨色都搞不定?”
周童童推他一把。
“幹嘛。”吳定國傾斜了下身子,不耐煩回了一句。
“喏,隨身帶。”
周童童把什麼東西塞進他校服領子裡。
“什麼啊?”吳定國不耐煩地掏出來。
原來是一張相片,裡頭的女孩一臉笑靨,光斑投在她的面影上,竟然像是蝴蝶在親吻花朵。
吳定國一愣,相片裡的那個女孩此時此刻就在對着他笑:
“這張質感高級吧?以後你就帶在身上,準保是會有好運的。”
“哪有好運跟橡皮糖似的粘着你。”
吳定國嘟囔着,但還是乖乖把照片揣回了懷中。
周童童滿意了,拾掇拾掇相片就走,中途忽然又折回來。
她把另一垛照片往鄭麒書裡夾。
吳定國嚇了一跳:“你幹嘛?”
“我把拍蘭楨的全夾到哥書裡去,給他製造點小驚喜。”
她邊說邊嘩啦啦推倒了鄭麒平時用來遮擋胡文和視線的一座書山。
吳定國:…….
罷了罷了,相比於鄭麒他還是更怕周童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