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處,秦可兒馬上就便察覺到有人進過她的房間,因爲她故意撒在地板上的那些香粉消失了,被人爲地擦拭掉了。
[看樣子奉命來搜查的不是尋常的刺客呢,竟然仔細警覺到這種地步……對了,據說東嶺衆的漠飛亦跟隨在那謝安身邊,可是今日卻不曾露面,莫非是他?]
心中暗想着,秦可兒略感遺憾的嘆了口氣。
說實話,秦可兒早就猜到她那位用重金贖下的她的主人會派刺客搜查她的房間,之所以在屋內撒上些香粉,無非就是想從腳印的位置判斷對方的意圖,看看對方究竟想搜查什麼東西。
然而就眼下看來,她感覺自己似乎有些小瞧了謝安身邊的刺客們,儘管到她屋內搜查的刺客因爲自己的疏忽而留下了破綻,但是,秦可兒也沒能達成她如期的目的。
不過話說回來,秦可兒也僅僅只是遺憾罷了,而漠飛此刻的心情,可絕非遺憾這麼簡單。
“哦?她還設下了那樣的小陷阱?”
在相隔秦可兒房間不遠的屋子裡,當聽到漠飛一五一十的彙報後,謝安的眼中閃過幾分驚訝,驚訝秦可兒遠遠要比他所想象的更加聰明,更加賦予心計。
“是!”漠飛點了點頭,用複雜難名的口吻低聲說道,“卑職一時失察,不曾察覺地板上有異,雖說事後拭去了那些粉末,不過卻也暴露了行蹤……請大人恕罪!”
見漠飛單膝叩地雙手抱拳,謝安擺了擺手,輕笑說道,“算了算了,些許小事罷了,你先起來吧。秦可兒的事,暫時就到此爲止吧,那個女人很小心。一時半會恐怕也難以抓到她的破綻所在,本府這邊還有另外一件事交予你去辦!”
“是,大人儘管吩咐!”
拍了怕漠飛手臂,示意他站起來,謝安擡手指了指對過座位中的金陵衆刺客何濤,說道,“漠飛,此乃金陵衆在此城內之首領。叫做何濤……何濤,此乃東嶺衆……”
“東嶺衆四天王之一的鐮蟲漠飛,冀京北鎮撫司錦衣衛司都尉大人……”何濤輕笑着接上了謝安的話,在謝安略感意外的目光下笑着說道,“謝大哥可別忘了,小弟雖遠居金陵,可與冀京亦有書信來往……久仰大名,漠都尉!”
“……”漠飛點頭抱了抱拳,權當是回禮,繼而疑惑地望向謝安。
可能是注意到了漠飛眼中的疑惑之色。謝安沉聲說道,“眼下的形式是這樣的。方纔本府從何濤兄弟口中得知太平軍好似在鄱陽一帶堆積糧草,是故已叫丁邱等人傳令樑乘將軍率四萬軍先行一步,佔據廬江皖城,而我等則順江逆上取鄱陽,兵分兩路,逼太平軍與我軍正面交戰,不過何濤兄弟也說了。這個消息他也不敢貿然斷定,因此,爲了妥善行事。謝府以爲還要另設一計逼太平軍就範。”
漠飛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不過卻未插嘴,因爲他知道謝安還沒說完。
“待會,你帶東嶺衆的弟兄跟何濤兄弟一起行動,在金陵城內散佈謠言,就說太平軍假扮盜賊、強盜洗劫了附近幾條村落,屠盡了全村,反正儘可能地抹黑太平軍在江南的名聲……何濤是金陵本地人,他的話,要比我等更加管用!——此事辦妥後,你等出城往西南,沿途亦散佈太平軍作惡之事……”
漠飛點了點頭,思忖一番後猶豫說道,“大人,如此便能逼太平軍與我軍正面交戰?”
謝安聞言淡淡一笑,他知道早些年大周官府對太平軍打壓方式就是圍剿,但是事實證明,混跡在江南百姓當中的太平軍就好比是水中的游魚,倘若不將水塘內的水排盡,又如何能抓到那一尾大魚?
不可否認,太平軍在江南百姓心目中確實有着義軍般的地位,甚至不乏有許多江南人暗暗寄望於太平軍能夠順利地復辟南唐,因此在謝安看來,要對付太平軍,勢必要抹黑太平軍在江南人心目中的形象,而最好的辦法,無非就是動用謠言。
在這個訊息流通不便的年代,虛構的謠言具有着相當強大的破壞力,除非太平軍主動站出來闢謠,否則很難壓制謠言的傳播,而一旦這個謠言傳播開來,對太平軍造成的影響不可說不大,最起碼也能叫江南百姓對太平軍心存警惕,不復當初那般水乳交融。
至於說什麼謠言的可信度,正所謂三人成虎、衆口鑠金,只要謝安這邊散播謠言散播地勤快,總會有人相信,畢竟江南地方這麼大,誰有那個閒工夫去一一查證,絕大部分的人依然還是人云亦云罷了。
巧的是,何濤等人乃是金陵本地人,兼之由於金氏義舍的關係,他們在金陵城內有着不低的名望,只要他們說句[附近某某村落遭太平軍洗劫],肯定要比一般的人可信,而等到這個謠言在金陵徹底傳開,那就更加可信了,因爲後續的謠言可以加上一句[此事早已在整個金陵城]傳開。
謠言的可信度,建立在傳播的人的數量上,與真正實情究竟如何沒有任何關係,是故,對付謠言的最佳辦法就是在一開始給予遏制,而一旦等其傳開,那就很難在短時內製止了。
“照本府所說的去辦吧!”
“是!”
大周景治四年六月六日,[太平軍洗劫了附近某條村落]的謠言在金陵傳開,繼而迅速地朝着附近郡縣散佈,而且勢頭越來越猛,從一開始的[聽人說]這個前綴,變成了[我親眼瞧見],被謝安主導了輿論的江南百姓還不知自己被利用,傳播這個謠言時一個個說地彷彿真是他們親眼所見般。
而同日,謝安在金陵留下了五千大梁兵協助城衛軍駐守,繼而率大軍繼續南下,露出似乎要率大軍直搗鄱陽的意圖。
六月十二日,這個謠言終於傳到了太平軍高層的耳中……
南郡江陵,三王之楚王李彥的封地,在城中某座府邸的大廳內,有兩排打扮地如同百姓般的男子列席左右,左側爲首的一人。正是連謝安也要親熱地喊一句大舅哥的男人,太平軍第三代主帥陳驀。
而在陳驀的對面,右側席位中當首的一人,卻也不陌生,正是當初親自作爲內細潛伏在燕王李茂身邊,隨後在身份暴露後從樑丘舞與金鈴兒二女手中安然脫身的太平軍初代副帥伍衛之子、第三代副帥伍衡。
而縱觀廳內那整整兩排、多達二十餘名的男子,其中亦有好些人是謝安所見過的、甚至是堪稱熟悉的、有交情。
比如說謝安的小舅子之一,二代[天樞神將]枯羊。以及暗中早已被長孫湘雨所收買的二代[天璣神將]衛縐,與曾經被樑丘舞擒獲的二代[天權神將]魏虎。
“諸位如何看待此事?”在良久的沉寂過後,一個清脆的女聲打破了屋內的僵局。
順聲望去,只見在大廳主位上,端坐着一位目測十五、六歲上下的女子,脣紅齒白、清秀端莊,猶如雨後的白蓮,彷彿有種不染凡塵的靈氣。
不出意外,此女便是太平軍的精神領袖,南唐皇室後裔。冠名[四姬]之[天上姬]的劉晴。
“陳大哥?”劉晴率先望向了在席中環抱雙臂閉口不言的陳驀,秀麗而富有靈氣的眼眸中時而閃過幾分刻意掩飾的傾慕之色。
在衆目睽睽之下。陳驀張了張嘴,似乎想說點什麼,但是最終,他還是微微搖了搖頭,似乎是表示他對此沒有什麼可說的。
“哼!”屋內響起一聲冷哼,來自於第三代副帥伍衡,只見他瞥了一眼陳驀。冷笑着譏諷道,“[公主]殿下何以率先詢問陳帥?——陳帥可是與那謝安深有交情,據說是互以兄弟相稱呢!”
陳驀聞言皺了皺眉。有些不悅地瞧了一眼伍衡,淡淡說道,“何爲大義,何爲私情,本帥還是分得清的,就不需要伍副帥來搬弄是非了!”
“搬弄是非?”伍衡輕哼一聲,譏諷說道,“陳帥倒是說說,當年陳帥在冀京時,可是住在那謝安府上?”
“是又怎樣?——你還懷疑陳某與他私通不成?”
“這可是陳帥自己說的,”伍衡冷笑一聲,撇嘴說道,“不過事實上,伍某相當懷疑,陳帥是否能做到像前些日子所說的那樣,絕不徇私!”
“你想怎樣?”陳驀眼中的不悅之色愈加濃烈,只瞧得主位之上的[天上姬]劉晴眼眸神色連連變幻。
“很簡單,去殺了那謝安!”瞥了一眼陳驀,伍衡淡淡說道,“那謝安雖說有數萬大梁軍在旁,可那區區尋常士卒,如何擋得住我太平軍陳大帥?——於數萬軍中取那謝安首級,對於陳帥而言易如反掌吧?可陳帥直到眼下也沒有絲毫要親自動手的意思,這難免不叫人心生懷疑啊……”
話音剛落,只聽啪地一聲脆響,陳驀身前的案几整個炸裂,那厚達一寸有餘的矮桌,竟然被他一掌拍地粉碎。
“伍衡,”冷冷注視着伍衡,陳驀寒聲說道,“休要欺人太甚!——激怒了陳某,對你無利!”
面對着陳驀那隱隱散發出來的殺氣,伍衡冷笑着說道,“怎麼?陳帥惱羞成怒了?——莫非是被伍某說破心事?”
眼瞅着陳驀的面色越來越難看,坐在主位上的劉晴暗暗着急。
平心而論,劉晴自然不會懷疑陳驀對太平軍的忠誠,她太瞭解這位年長他十餘歲的男人了,因爲自打她三歲起,就跟在這個男人身邊,從一開始的陌生到後來的親近,再到後來的暗戀……
一想到這裡,劉晴只感覺心中有些苦澀,正所謂[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有多少個夜晚,她暗恨自己出生太遲。
陳驀,這位她傾慕多年的兄長今年二十九,臨近三十,而她才十五歲,還差半年纔到十六及笄之齡,兩人整整差了十四歲,十四歲,這幾乎是一代人的年齡差距。
而更讓劉晴感到絕望的是,她所愛慕的男人從來也不曾關注她的美貌,他的心中。永遠只有那個女人,那個距今已過逝近十一年的女人,那個她稱呼爲孃親的女人……
揪心,萬分的揪心……
默默承受着心口處傳來的陣陣緊縮的痛苦,劉晴臉上勉強浮現出幾分笑容,淡淡說道,“陳大哥莫要衝動,伍副帥想必也是爲我太平軍着想。事實上,陳大哥確實與那謝安有深厚交情……伍副帥會懷疑,實屬正常。”
看似他這是在替伍衡說話,可聽聽她口中對二人的稱呼就清楚了,一個是[陳大哥],一個是[伍副帥],親疏之別何其明顯。
果不其然,在望了一眼陳驀後,劉晴微笑地對伍衡說道,“不過嘛。依我看來,伍副帥怕是有些言過其實了。陳大哥乃我太平軍中老人,近二十年來對我太平軍忠心耿耿,又豈會心生異志?”
伍衡似乎也察覺到了劉晴對他二人的親疏之別,怏怏地輕哼一聲,閉上嘴不再說話。
堂下,枯羊若有所思地來回打量着陳驀與劉晴二人。
說實話,太平軍中的[公主]劉晴暗自傾慕三代主帥陳驀。這在屋內這些人心中也並不是什麼值得稱奇的事,就拿枯羊來說,他早些年便聽到過這類風言風語。不過,見劉晴如此偏袒陳驀,他還是略微有些意外。
不過話說回來,要說陳驀對太平軍有什麼異心,非但是他枯羊不信,全軍上下恐怕也沒幾個相信的,畢竟陳驀在太平軍中呆了近二十年,在二代主帥、劉晴的母親病故後,幾乎是陳驀一肩挑起了維繫太平軍的重擔,可以說,若是沒有陳驀,就沒有如今的太平軍。
也正因爲如此,當伍衡與陳驀爭吵時,堂下衆太平軍內部的高層將帥們沒有一個上前解勸,因爲他們很清楚,那不過是伍衡不滿自己是副帥、而陳驀卻是主帥,藉機打擊後者罷了。
司空見慣的事,主帥陳驀與副帥伍衡間的不合,在太平軍中可不是什麼秘密。
“好了,先說說正事吧,”輕輕拍了拍白皙的小手,劉晴正色說道,“此番周國朝廷派謝安率八萬大梁軍下訪江南,顯然是爲我軍而來,眼下謝安那八萬大梁軍兵分兩路,多半是朝着鄱陽而去,看來,我軍在鄱陽囤積糧草的事已經泄露……”
“要打就打嘛!”打斷了劉晴的話,[天權神將]魏虎重哼着說道,“江南乃我太平軍勢力範圍,那謝安竟然孤軍深入,正好將其一網打盡!”
話音剛落,堂下的枯羊淡淡一笑。
“枯羊,你笑什麼?”魏虎的面色略微有些發黑。
“沒什麼,就是有感而發罷了。”枯羊聳聳肩,淡淡說道。
魏虎張了張嘴,不悅地瞪着枯羊,他當然清楚枯羊這是在諷刺他想報復當年的恩怨,畢竟三年前魏虎在謝安手中吃盡了虧,唔,更確切地說,應該是謝安府上長婦樑丘舞手中吃了虧。
本來是信誓旦旦說什麼要殺費國,更在一干同伴中放出豪言,絲毫不將那炎虎姬樑丘舞放在眼裡,可結果,三、兩招就被那個女人給放倒了,這件事魏虎至今亦耿耿於懷。
不過好在魏虎與枯羊的關係不同於陳驀與伍衡,看似每日爭吵,但是二人的交情卻不錯,因此,魏虎倒也沒怎麼放在心上。
[待會再來教訓你!]
狠狠瞪了一眼枯羊,魏虎轉頭對劉晴抱拳說道,“公主殿下,雖說公主殿下此前說過暫時避免與周國軍隊交鋒,等三王那邊準備就緒再一同發難,可那謝安一路率大軍,我軍一味的避讓,恐怕難免要助長其氣焰!——更何況那謝安放出謠言,誣陷我太平軍……”
“此人放出謠言,多半是想逼我軍與出面與他正面交鋒吧,”劉晴淡淡一笑,溫聲說道,“據廣陵那邊傳來的消息,那謝安手底下八萬大梁軍,原先是屯紮在揚州的,後來不知爲何,突然就調到了廣陵,繼而渡江至金陵,步步逼近我江南……倘若我所料不差的話,那謝安應該是受到了[八賢王]李賢那邊的指示。”
“八賢王李賢?”魏虎愣了愣,疑惑問道,“那傢伙不是在南陽麼?跟他有什麼關係?”
在枯羊搖頭冷笑間,劉晴輕嘆一口氣,解釋道,“李賢確實是雄才大略,十萬冀州兵直接在南陽一堵,驚地三王不敢有任何輕舉妄動……[韓王]李孝雖不精於兵事,可他的封地位置卻極爲重要,倘若南陽一失,李賢分兵堵住漢中關隘出口,南下攻打[楚王]李彥,縱然[秦王]李慎手中握有漢中六萬餘白水軍,怕也是鞭長莫及,只能望川嘆息了……”
“這……”
“眼下的局勢,三方勢力相互牽制:李賢牽制住了三王,而那謝安則牽制住了我太平軍。倘若我軍有意要助三王打開局勢,那謝安便可放心地從後方襲擊我軍;反之,倘若我軍應戰謝安那八萬大梁軍,那李賢便可以放心地對三王用兵。——謝安的八萬大梁軍,在我看來乃是投石問路的石子,只要我軍不暴露動向,李賢那十萬冀州兵是絕對不敢動的!——因此,李賢勢必要謝安逼出我太平軍主力,好方便他對三王用兵!”
“那我軍豈不是全然陷入被動?”魏虎愕然問道,其餘堂下諸人亦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不見得,”劉晴淡淡一笑,搖頭說道,“李賢才華無雙不假,不過他太自負了,他或許還不知他犯下了一個極其致命的疏忽……”
就在這時,有一名打扮地如同百姓模樣的太平軍士卒匆匆走了進來,叩地稟道,“秦王有書信至!”
“終於來了麼?”劉晴淡淡一笑,站在身來,沉聲說道,“傳令下去,三日內集結兵馬,應戰那謝安八萬大梁軍!”
堂下衆人聞言一愣。
“與謝……與謝安八萬大梁軍開戰?”堂下的陳驀眼眸中閃過一絲異色,猶豫着說道,“不是說戰局膠着,不易輕動麼?”
“此一時彼一時也!”劉晴有些俏皮地望了一眼陳驀,繼而,她好似想到了什麼,輕聲說道,“我知陳大哥乃重情重義之人,不想與舊日好友沙場相見,無妨,此番我軍只要拖住謝安那八萬大梁軍便足夠了,也不用與他死磕……其餘之事,就交給那秦王李慎就好!——李賢若敗了,謝安獨力難支!”
“李賢?李賢可是有十萬冀州兵啊,何以如此斷定李慎能贏?——說起來,你不看那李慎派人送來的書信麼?”
劉晴秀目瞥了一眼陳驀,眼眸彷彿懷春的少女般滲出絲絲傾慕之色,臉上的自傲與從容,給人一種好似想在心上人面前炫耀才華的感覺。
“不需要!——不看我也能猜到李慎在信中寫了些什麼……無非是時機成熟,李慎準備要一口氣吞掉李賢那十萬冀州兵罷了!”